“不好意思啊小桃。” 安卉局促地站在门外,编着不通顺的谎言,“一会儿我要送紫若去车站,她没地方去,就先让她跟我一起过来了,她在门外等我就行,你介意吗?介意的话我让她去楼下等我。”
邹紫若放了暑假就回到父母在北京租的房子里,上周安卉休假在家,无意中说起小桃现在跟蒋俞白住在一起,邹紫若就跟炸了一样,非要跟她一起过来看。
安卉不知道原因,但也拗不过她,只能带着她过来,但母女俩说好只看一眼,如果小桃不高兴了,邹紫若就必须自己走。
现在邹紫若看也看了,安卉紧张地搓着手,等待小桃的回话。
最近几次和安卉见面,陶竹跟她的交流都不太多,但以前高中家长会,陶竹也见过安卉的,那时候安卉还很自然地跟她说,以后要多带带紫若学习。
但是这才过去多久呢?安卉对她的态度已经天差地别,让陶竹想到了她刚到北京那天,吃了许婉楼的西瓜,王雪平对着许婉楼忐忑不安的模样。
她好像懂了,为什么有些女人,抛弃尊严也要跟在那个圈子里的男人身边。
不用做出任何其他的努力,只需要讨好一个人,其他人便对你趋之若鹜
“没事,进来吧。”陶竹把门打开。
跟邹紫若的恩怨早已经过去,陶竹只是想到王雪平,会心疼安卉罢了。
安卉弯腰连声说着感谢的话,邹紫若挺着脖子像僵直似的,不肯弯一下,被安卉推了一把,才不情愿地走进房间,像是吃了不想吃的嗟来食。
陶竹看见了,但她没说话,主要是懒得说。
她对邹紫若的印象已经不深了,甚至在这两年疯狂努力的时间里,她已经记不得她们是因为什么分道扬镳的了,但看她的样子,还在耿耿于怀。
蚂蚁会永远记得自己被大象踩了一脚,但大象不会记得,自己脚下踩过多少只蚂蚁。
陶竹转头去卫生间洗了个手,出来的时候,看到站在门口的邹紫若愤愤不平地看着她,像不共戴天似的,恨得脖子都梗着。
大家是泥堆里的人,凭什么最差的人最先出去,干干净净的,不染一丝尘埃。她一定看不起曾经的朋友,一定时时刻刻在关心她的生活,一定常跟身边人贬低她。
“陶竹,你藏的真深。”邹紫若扬着头,声音却不敢太大,“怪不得当初贾湾跟我说,让我离你远点,我们这种从小在北京长大的人,不是你这种农村孩子的对手。”
北京长大,农村孩子,试图用过去否定现在,她还是那个邹紫若,但是陶竹,已经不是那个刚来大城市惶恐不安的陶竹了,她趿着拖鞋,头也不回地坐到客厅沙发上,边挽着头发边说:“我考上清大了。”
邹紫若不屑:“考上清大怎么了?华附考上清大的又不止你一个。”
陶竹手臂搭在沙发背上,轻声笑了下,眼神像是在说“那你也没考上啊”。
“可是至少我坦荡。”邹紫若握着拳,满眼屈辱,“至少我喜欢谁,我会直白地告诉你,而不是像你一样,踩着我在背后搞小动作。”
陶竹:“我没记错的话,当初是你非要告诉我的?我并不想听。”
人会美化回忆,陶竹不知道邹紫若在自己的回忆里把自己美化成什么样了,总之她听到陶竹这话之后,一脸不敢相信。
“但我想说的也不是这个。”陶竹说,“我们都大二的人了,别再拿高二的生活质问我了,活一年就要有一年的价值,眼光放长远点,除了情情爱爱,这个世界还有许多值得我们去探索,去征服的地方,不必拘泥于曾经。”
陶竹打了个哈欠,重新穿上小粉拖鞋,趿拉趿拉走向卧室:“等你什么时候学会不把这个宽广的世界拱手让给你讨厌的人,你才真正成长了。”
邹紫若咬牙切齿地看着她,手已经举到了胸前,拳头攥到发抖。
“想动手?”陶竹回身往窗外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危险的笑容,“那你试试。”
蒋俞白是出行必带保镖的人,难道他也给陶竹配了吗?
怪不得她觉得现在陶竹说话时从容不迫又高高在上的语气,跟蒋俞白那么像。
因为,给她撑腰的人就是蒋俞白。
但不管是因为蒋俞白,还是因为安卉,邹紫若就算讨厌陶竹讨厌的咬牙启齿,也不可能动她,她在陶竹云淡风轻的注视里,把手放下来。
看陶竹要回房间,她知道她们今天的对话结束了,怕陶竹未来会因为这件事为难安卉,邹紫若不得不向讨厌的人低头,毕恭毕敬地说:“对不起。”
陶竹笑了下,从容地打开房间门。
关上门的瞬间,她绷不住了,瘫在房门上,一边深呼吸一边给自己顺胸口,
看来必要时刻会装逼很重要啊。
窗户外面是空的,哪有啥人!
邹紫若万一动手了,她只有被按在地上打的份儿!
顺过气,陶竹又连着打了两个哈欠,躺在床上准备睡午觉,但脑子却不由自主地回想邹紫若无意中说的那句话。
她说,贾湾让她离自己远点。
邹紫若说了那么多其他的话都没有伤害到她,唯独这句话,让陶竹觉得非常,非常不舒服。
因为高二最一开始就是他们的三人组,高三邹紫若走了之后,陶竹在学习上没少帮贾湾,后来因为钱丹青跟王雪平关系还不错的缘故,陶竹一直到今天都跟贾湾常有联系。
在陶竹看来,她跟贾湾算是朋友,虽然不是多好的朋友,可是这样背刺她,也会让陶竹觉得不甘。
她在床上来回打了好几个滚儿,心里还是觉得不舒服,她想找贾湾问个明白,又觉得自己这样太小题大做,毕竟从邹紫若的语气来看,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刚好下午剪辑视频的时候贾湾又给她发了一条消息,问她开学了没,陶竹把手机翻着扣,没回他。
-
蒋俞白晚上回来,带了两杯奶茶,奶茶袋簇啦簇啦的声音吗,像在零食棒呼唤小猫那样招呼出来了陶竹。
陶竹趿拉着拖鞋走到他面前,从袋子里拿出来自己的那杯放到桌上,低着头拆吸管,往里扎的那一下,力气大到像是要把奶茶给捅了,奶茶“噗呲”溅了一桌子。
啧,不高兴的很明显啊。蒋俞白抽了张纸,递给她擦脸,笑着问:“我们小姑奶奶怎么了?”
她自己的事,陶竹从不跟他遮掩,抱着奶茶泄愤似的咕咚咕咚吸:“我朋友说我坏话。”
蒋俞白漫不经心地转了一圈西泉,单手把吸管倒置在桌上,尖头扎破纸包装的时候问:“让你听见了?”
“没有。”陶竹说,“是另一个朋友告诉我的。”
蒋俞白把吸管扎进奶茶里,人松散地靠着沙发,看着她,没说话。
如果邹紫若能看到现在的她们俩,她就会知道,陶竹只是较她自己有了变化,跟蒋俞白比,她居高临下的本事还差得远。
蒋俞白默不作声,都是觉得她做的不好,让她自己反省。
但今天陶竹自己已经反省过了,她把两只手放在茶几上,分别代替她两个朋友,用手戳桌面给蒋俞白解释:“我那个朋友,以前喜欢今天告诉我这事的朋友,估计是以前的时候卖过我,这很正常。而且今天告诉我这事的朋友,不知道我和那个朋友还有联系,不会挑拨离间,所以应该是真的。”
蒋俞白放下奶茶,指着她右手代替“今天告诉她坏话”的这个朋友,说:“就算这个人没骗你,她有跟你说过当时的场景吗?你又能确定她一个字都没漏?学新闻的,你应该知道,断章取义四个字吧。”
陶竹就猜到了他会这么说,他这个人就是清醒的过了头,任何事都司空见惯,很少会有情绪,更不会跟她同仇敌忾。
话不投机半句多,陶竹沉默了,心里想着她如果把这件事跟果果说,果果肯定立马站她这边,让她跟屁哥绝交。
她真是多余跟蒋俞白说!
厨房里九御雇来的厨师在做饭,洗净的蔬菜下锅“滋滋”声顺着门缝传出来,格外清晰。
蒋俞白又指了下她的右手,淡淡道:“离你这个朋友远点。”
“为什么?!”虽然陶竹跟邹紫若关系不怎么样,但是在听完这件事之后,正常的反应不都应该是让她离贾湾远点吗?
贾湾背后捅她刀子了啊!
蒋俞白慢条斯理地掀起眼皮:“如果有人背着我,私下跟你说我坏话,你会告诉我吗?”
“不会啊。”陶竹说,“有人跟我说你坏话,我当场就骂回去了,而且,怎么可能有人傻到跟我说你的坏话。”
蒋俞白的唇角弯出一抹淡淡的弧度,拿奶茶杯给她的碰了一下:“懂了?”
陶竹懂了,但不服:“我跟你的关系,跟我跟别人的关系能一样吗!”
蒋俞白:“但一样的是,把坏话告诉你的这个人,至少在她听到你坏话的时候,一定不够喜欢你。”
完全没毛病,他的逻辑又自洽了。
陶竹吸了口奶茶,想着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但好像也没什么必要说了。
人都是会变的,就像当初,屁哥喜欢邹紫若喜欢到她走后天天以泪洗面,后来交了女朋友,老同学再提起邹紫若,他第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她是谁一样。
她好像,也不必用当初的屁哥,去审视现在的屁哥,反正又不是多好的朋友。
陶竹内心平和了,她咬着吸管,忽然就忘了五分钟之前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
蒋俞白拍了拍自己的腿:“过来。”
陶竹拿着自己的奶茶,从单人沙发走过去,乖乖地趴在他的腿上。
蒋俞白一手搭在他的腰上,另一只手食指缠绕着她的发梢,她的头发长长了,没有提前用手指梳开绕指的时候有点打结,蒋俞白一边给她解开绕在一起头发,一边轻声说:“傻姑娘,告诉你一句话。”
“等一下!”陶竹放下奶茶,光着脚噔噔噔跑回房间里,拿出笔和本子,认真道,“你说。”
她这一串突如其来的操作打乱了蒋俞白的情绪,他哑然失笑,“嗯”了一声之后说:“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
陶竹蹲在茶几边,小心翼翼地把这个用了三年还是很新的本子展开一笔一划写下他教她的话。
来说是非者。
必是是非人。
括号,9月3号,括号回。
她写完,心满意足地把本子合上。
蒋俞白笑着看她的动作,只是在看清那个本子之后,他的笑容僵了下。
没记错的话,这个本子她走到哪带到哪,外封皮他细看有点眼熟,但已经想不起来是在哪见过了。
可能就是见她用过吧。
-
9月4号,陶竹大二开课。
大学的生活比高中的要轻松得多,尤其是学期刚开始的时候,每个人都是轻轻松松的状态。
陶竹在这个月接到了两单广告,其中一单是老牌外企,报价极高。
一般单价这么高的客户都倾向于有粉丝粘性的大IP,根本轮不到陶竹这样不露脸的小红人,陶竹觉得奇怪公司怎么会给她争取到这个单子,还特意去问了柴瑞。
柴瑞那边给出来的回复是,她这样水果为主题的账号是空白领域,且粉丝画像相对下沉,客户想打通下沉时常,因此是客户点名要的她,而不是公司争取来的。
被客户点名,意味着得到市场认可,陶竹兴奋到不行,连觉都不用睡了,加班加点出脚本,拍素材,剪素材。
怕打扰到室友休息,她就平时去蒋俞白的房子里住,终于在九月底,正片交付发布。
甲方广告费税后到手,再加上大一和暑假攒的钱,陶竹赚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十万块。
只是赚到,而不是她的存款,她平时的零花钱都是自己负担,因此存款是九万多。
九万,十万块,在陶竹走出那座大山之前,喝着三块钱一杯的粉冲奶茶的时候,这是遥远到她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那时候,她的梦想还只不过是长大一个月可以有三千块。
这天,她在学校的主干路上收到的账短信,看着银行里的数字,她怔了许久,一滴眼泪吧嗒落在黄了一半的落叶上,直到被风吹干,都还没动过一步。
她想到了三年前的自己,想到现在有了这些钱,她再也不用,为了省两百七十块钱的火车卧铺钱,两天两夜睡不好觉了。
国庆返乡高峰,机票折扣小,但她甚至都没切到火车购票软件看一眼,便毫不犹豫地给自己买了一张回繁春的机票。
放假当晚,蒋俞白送陶竹去机场的路上,陶九播了通视频,陶竹接起来,本来还以为是家里光影问题,但当陶九拿着手机走出去时,陶竹才确认,他就是瘦了,而且瘦了不少。
陶竹问:“爸,最近是不是秋收累到了?”
“好像是。”陶九也发现自己瘦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两天胃疼,不知道是不是吃什么吃坏了,人咔咔的瘦。”他开着玩笑,“这要是赶你妈身上就好了,不省的减肥了。”
陶竹笑了笑:“别闹了爸,回头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啊我自己去就行。”陶九抓了把耳朵,“多大的人了,不用你陪,你赶紧回来就行。”
陶竹挂了视频,微信里紧跟着震出一条消息。
蒋俞白刚要牵她的手,动作一顿,问道:“你爸?”
陶竹打开微信,面无表情地回头:“你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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