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白坐直了身体,真的认真打量了起来:“咳,这可得好好挑挑。”
桑墨噗嗤一声笑了,说:“你还真的挑起来了啊,也要看看别人会不会选你呀。”
青葵拍着桑白的肩膀,笑道:“那也不一定,我们桑白长得也不赖啊,怎么着也算是个小白脸吧,要是倒贴的话,指不定别人就收了呢。”
“哈哈,哈哈。”
三人坐在琉璃屋顶上聊笑着,下面御花园里的宫婢们,也开始嚼起了舌根来。
“你们都看见三殿下带回来的那个女子了吗?”
“那天隔着远远的看了一眼,也不怎样嘛,没多漂亮啊。”
她们那个位置被一棵高大的枣树遮住了视线,所以并没有看到这边的屋顶上还坐着三个人,有一个还正好是她们话题的主人翁。
青葵听到她们在议论自己,立马竖起了耳朵来。
下面的人继续议论着。
“听说海那边的姑娘都长这样,小家碧玉的,称不上什么大美人,也不知道颜都殿下怎么会喜欢她呢?”
“喜欢又怎样?横竖不过一个暖床的,难不成三殿下还能给她名分不成?”
“我听说啊,三殿下每晚都要她侍寝,估计是个狐媚子,把三殿下勾得死死的,下不了床啦。”
“想不到她长得那般清秀,骨子里竟是个狐媚子啊!”
桑白再也听不下去,扯着嗓子大声咳了一声,而桑墨却已经拈起一片枣叶朝着那边飞了过去,叶片从说话那人的脖颈旁穿过,差点划开了她的血管。
“什么人?”那边的人立即收住了议论,朝着这边看了过来,结果却看到了屋顶上的青葵。
“不想死的话就滚。”桑墨厉声道。那几个婢女吓得屁股尿流地跑走了。
桑白与桑墨转首一看,见青葵一动不动地呆坐着,垂头丧着脑,暖床、狐媚子几个字一直在她大脑上空飘荡,原来她在其他人的眼里就是这样不堪的存在。
桑白算是看走了眼,漂亮的仙女又怎样,说出的话却是那样的难听,他道:“小姐,你别听她们胡说,你怎么可能是狐媚子,要狐媚那也是颜都狐媚,他才是那个勾住你的狐媚子。”
青葵垂着眼帘,眼底慢慢漫起一丝雾气来,良久,才说:“可是我这样跟着他算什么呀,无名无分,想丢就丢的。”
“谁说没名分?”桑白激动地站了起来,“你们成亲了啊!!!”
“嗯?”青葵困惑地抬起头来。
“颜都他没告诉你吗?”
“告诉我什么啊?”青葵越来越听不懂了,抓了抓后脑勺。
“他和你成亲了啊,就在你死的时候,他抱着你的傀儡成的亲,山和海都是见证,我和桑墨两个也是见证人,他还写了婚书的。”
“你说什么?成亲?婚书?”青葵惊讶得嘴里都可以塞下一个圆鸡蛋了。
“是啊,当时我们都觉得他定是疯了,他将你炼成傀儡后,都不知道你会不会醒过来,就要和你成亲,万一傀儡失败了呢?万一你不会醒过来呢?可是他还是坚持要和你成亲,还让我和桑墨两个给你们做见证,你说是吧桑墨?”他看向桑墨道。
桑墨点了点头:“嗯,是真的,颜都是我见过最疯的疯子。”
作为贴身小厮,他从来都不知道颜都竟然对他们的小姐存了这样的心思,他竟然敢偷偷爱慕着主人,真是个大胆的疯子!
青葵愣了好半晌,手颤颤地伸出:“婚书呢?给我看看。”
“婚书在颜都那里。”桑白道。
震动与惊愕,不解与惊奇,各种情绪填满青葵的神经,她和颜都竟然成亲了?!
既然如此,那他还说什么要送她离开,看来这又是哄骗她的话语,亲都成了,怎么可能分得开?
她不理解,真的不理解,他为什么要抱着一个不一定会醒来的傀儡成亲?
炼制傀儡本就藏着诸多风险,不可能保证每一个制作的傀儡都一定会醒过来,况且还是他这种刚入道的小白,假如自己没有醒过来呢,他难道下半辈子要抱着一个傀儡过吗?
第96章 、事实
青葵跳下屋檐, 风风火火地跑回了颜水宫,到处寻找颜都,今日他没有出门,最后她还是在后山的橘林里找到他的。
彼时, 他手中正拿着一把剪子, 在修理林子里的橘树树枝。林中日光隐隐, 虫鸣声声, 而他修长俊挺的身影就立于光与影之中,那些阴戾全都不见, 只剩下清润与柔和。
“你还会修理树枝呢?”青葵微感诧异, 撑着一棵树, 向土坡上面走去。
他的柔美手指在光中移动, 握着剪子将那些偏生出来的树枝清理掉, 慢声道:“以前常常待在这林子里,见园林师傅剪得多了, 也就会了。”
他往上面的树叶中望了望, 随后伸出洁白匀称的长臂,摘了一个红橙橙的橘子给她:“呐, 这个应该很甜。”
青葵接过, 剥开薄薄一层橘皮, 吃了一股橘肉后, 眯眼笑道:“是很甜。你真会摘。”
他垂眸看着站在光晕中的她,一身金灿灿的,满头的发丝上沾满了阳光的碎粒, 那翘起来的睫毛上也沾了好几颗, 如月牙般的笑眼里, 是他所依赖的光。
他躬身凑到她面前, 道:“喂我。”
青葵喂了一股饱满多汁的橘肉到他嘴里,他轻嚼了片刻,将清甜的果肉吞入腹中,才道:“我挑几根枝条,到时给你带回忆江屏去,种在你的院子里,以后你就不用吃那么酸的橘子了。”
酸?
哦,他说的是那次自己生辰时,他送给她的那个青橘,酸得人牙齿打架的那个。
不过,他说的是带回忆江屏去?
他这是铁了心要送她走吗?
她气不打一处来,仰脸瞪着他道:“你又耍我对不对?你明明知道我们都成亲了,就算你送我离开橘麓州,那我们也还是断不了关系的啊!”
“你都知道了?”颜都的眼睛布满惊讶。
“桑白桑墨都告诉我了。他们要是不告诉我,你还打算瞒我到何时?”
“告诉你,你不也只会更生气吗?”颜都反问道,本来他将她炼成傀儡,她就已经够恨他的了,要是还把私自成亲这件事告诉她,不得炸翻天了才怪呢。
他想着等哪天她真的愿意嫁给他了,那他才把这件事告诉她,可没有想到她还是提前知道了。
青葵道:“对,我当然会生气,哪有人成亲是连当事人都不知道的?我稀里糊涂就嫁给了你,现在还要被你蒙在鼓里,被你送回忆江屏去,那我以后要是和别人成亲了,我岂不是犯重婚罪了?”
颜都头疼,单手揉着太阳穴,她怎么成天就想着嫁给别人啊?
他道:“那你先前还和祝长诀成亲了呢,你现在岂不是已经犯了重婚罪了?”
青葵一听到这里,就更气了,敢情这小子根本就是藐视王法啊,他明知道自己和祝长诀成亲了,还敢拉着她成亲!
她说道:“我和表哥当时只是宴请了宾客,并没有写婚书,所以是不作数的。但是你根本都不知道我们没有婚书,就敢拉着我成亲,你真是想害死我啊!”
婚书才是效力,有了婚书,那就是真正的夫妻了。“我怎么知道你们那边的规矩?反正我要娶你,就是要娶,管你嫁给别人没有。”他振振有声的声音几乎穿透整片橘林。
“……”青葵扶额叹气,这是招惹了一个什么混世魔王啊?
但是他的洪亮声音,却在她心房上留下重重的一敲。她抬眼问道:“你为什么要娶我啊?我那个时候都死了啊。”
颜都转身继续修剪树枝,左手挑了一根细枝条起来,右手用力剪下,道:“你就当我疯了吧。”
“是真的挺疯的。”
他手指停住,幽幽道:“直到你死后,我才知道,原来我竟然那样喜欢你。喜欢到即使你以后只是一具永远都醒不过来的傀儡,我也想就那样和你过。”
青葵怔怔地看着他,嘴巴张了张,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心口像是压了一颗大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没见过深情之人,但颜都如此,应该是爱她的吧。
颜都怅然一笑,又说道:“不过我现在已经好多了,那个时候只是一时接受不了你的死而已,现在你已经复活,我便也没有那么深的情感了。你放心,等送你走的时候,我会把婚书撕掉的。”
“???”
还是要送她走?
青葵木然地望着他,但见他一脸淡然,好像真的看开了。
原来再天崩地裂的爱,也会有回归平淡的那天。
年少时候的爱,说爱的时候是真爱,可是说不爱的时候,那也是真不爱,任何轰轰烈烈的感情,都会日渐平淡,真正经得起时间考验的爱情,那都是需要双方共同来维护的。
颜都对她的爱,那是年少时最纯粹最无暇的爱,就像昙花盛开时那最耀眼的一寸光,可这样的光,天亮即会消散。
现在,该是天亮了吧。
梦中人能得以醒悟,她又有什么理由留在梦里呢?
“真的要送我走?”她再问了一遍。
颜都没有看她,轻轻“嗯”了一声。
她轻轻应了一声“好”,转身便下了山坡,失魂地往回走了。
她没有看到颜都隐藏在树干后的手,几乎要嵌进树干里去了,手背上青筋凸起,似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为了让她走得能安心,不要有负担,他只能说这样违心的话,他喜欢她到无法自拔的地步,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地忘怀?
***
这两日,颜都似乎一直在躲她,晚上会很晚才回来,等到她睡着了之后才回,第二天一早醒来又不见他的身影。
青葵闲得无聊,一会儿听听海螺里的海声,一会儿又逗逗小鸟,一会儿又和桑白桑墨两个出去逛一圈,但身边少了颜都,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坐在檐下的白玉栏杆上,逗弄着那只绣眼鸟,它眼睛外的一圈白还是那样显眼,她吹着竹叶控制着它:“秀秀,出去玩吧。”
它立即扑闪着绿油油的翅膀,向着湛蓝无云的天空,飞了出去。
而她就坐在这太阳横洒的栏杆上,静静地听它路过所传回来的声音。
王宫里各种有趣的声音都有,侍卫们的闲谈声,小宫女的碎嘴声,戏台子上的唱戏声,还有骆玉公主与小白龙的对话声……
那声音……怎么那么像打情骂俏?
骆玉公主让小白龙从了她,可是小白龙一身傲骨,打死都不从。
她听得脸热,赶紧让绣眼鸟离开,她可不想听这彪悍的骆玉公主如何驯服那纤弱娇美的小白龙,橘麓州不是有禁令吗?这骆玉公主如此与龙厮混,是无视天神下的禁令吗?
绣眼鸟又飞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她细听之下,前方恍若有丝竹悦耳,便让绣眼鸟朝着那里飞近了些。
她靠在廊柱下,眯着眸,享受着和煦的阳光与悠扬的琵琶声,忍不住想拿自己的琵琶出来弹上一曲了。
渐渐地,可能是绣眼鸟飞到了人的附近,所以她听见了很轻的人声。
有一个尖细的嗓音在试探地问道:“王上,这次寿宴,要邀请三殿下过来吗?”
往些年的寿宴,都是没有邀请三殿下的,掌事公公见这次王上解除了三殿下的禁足,便多问了一句。
片刻后,苍阳那略沉的声音响了起来:“邀请,为何不邀请?让他来。”
那人又小心翼翼地问:“那……三殿下带回来的那个姑娘呢?”
“她……”苍阳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让她也一起来,派人去给她送一套宫装首饰,让她盛装出席。”
“是,王上。”
过后,就响起了那公公离去的脚步声。
旁边的丝竹之声仍在继续,看来是苍阳正在听曲儿,少顷,倏地响起一声陶瓷碎裂的脆响,苍阳咬碎牙齿的声音跟着响起:“真是个祸水!我都把她杀了,竟然还能纠缠颜都。”
“这颜都也真是的,怎么就被个小丫头迷得这么深!”
“!!!”青葵双手捂嘴,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一般,他刚刚那句话的意思是……他杀的自己?
怎么会?
怎么会呢?无数画面从脑海中闪现,颜都推自己下海的那一幕,颜都面无表情地站在观海台上注视自己的那一幕,颜都无视自己的表白坚持要杀自己的那一幕,所有的画面在脑海中交叠,难道说……她错了?
那个人根本不是颜都?
是苍阳幻化成了颜都的模样来杀她?
天哪!
怎么会是这样呢?
怎么会?
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是了,他要为颜都报仇,报自己曾将他儿子炼成傀儡的仇。
原来这一切,竟是这样啊……
她怕绣眼鸟被他发现,当即将它召唤了回来。
太过震惊了,原来眼见的也不一定为实,真相并非眼睛看到的那样。
曾经经历的那一切不是幻觉,也不是她的臆想,那人更不是颜都。
而殷灵他们说,有镇上的人看到她是自己落水的,看来这也是苍阳搞的鬼吧。
她向地上滑倒了下去,蹲在白玉廊柱下,躲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中,浑身发着抖。
原来颜都说的都是真的!
他没有杀自己,他真的没有杀她。
“蠢货!我真是个蠢货!”她将头埋进了膝盖里,抱着头哭泣了起来。
苍阳把颜都的神情与声音都学得太像了,她一点都没有起疑。
可自己却因为这个,一直在怨恨着颜都。
他每次让她相信他的时候,那悲戚受伤的眼神,在她脑中历历闪现,他一定很心痛很难受吧,喜欢的人不相信他的话。
他那时将她炼成傀儡,也真的是因为舍不得,因为太喜欢她了,所以才这样做的。
那一定是到了走投无路,才会选择的道路。
可是自己呢?
从一醒转后,就没有给过他好脸色,一直都在怨恨他,就算他极力解释,自己也没有完全相信他,他一定很受伤很受伤……
所以他才要送她走的吗?因为对她太过失望,已不想再继续喜欢她了吗?
他失望是应该的,自己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的心,再坚强的心,也会受伤的。
想必此刻的他,早已经遍体鳞伤了。
她痛苦地抱着头,这个真相,她该告诉颜都吗?
一面是亲生父亲,一面是心爱之人,这让他如何抉择?
苍阳想杀自己,不过是因为自己将颜都炼成傀儡的事情,或许对于一个父亲来说,这件事足以令他怨恨自己。
换个角度想,如果是她自己的孩子被人炼成了傀儡,她也会想去找那个人拼命的。
颜都知道这个真相后,会痛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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