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又潮又湿,还时不时飘来奇怪的霉臭味,临近国道,大货车的轰隆声也没断过,两人就算筋疲力竭也睡不踏实。
“我饿了。”叶一竹拿开他的手,想拿手机点外卖。
顾盛廷拦住她腰又把人拉跌回床上,被子一盖,不管不顾索吻。
半小时后,他坐起来穿衣服,帮她选吃的东西。
可凌晨三四点钟,只有附近一家盗版肯德基还能配送。
顾盛廷下楼取外卖时,老板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顾盛廷会意,不仅没有回避,还主动走上前递给老板一支烟。
“谢谢哥。”
老板是个中年男子,接过他的烟摆摆手。
“哥也年轻过,好好珍惜吧。”
有些事情,不是某个时机做,就会少了那份足够回味一生的刺激快感。
这世界上的变数太多,谁都不敢保证这一生只拥有什么。
可弥足珍贵的情谊,他们给了十七岁轻狂岁月里心中的唯一。
顾盛廷拎着外卖回房间,叶一竹正躺在床上看电视。看到他还拿了几罐啤酒,她微微诧异。他替她打开,“前台有卖的,我还买了几瓶水。”
体力消耗太过,叶一竹狼吞虎咽,食欲大开,吃得毫无形象。
顾盛廷倒不太饿,只是拿一罐冰啤酒在手,看着她吃。
“确定要出国了吗?”
叶一竹手里的动作一顿,忽然有些心虚,不敢看他。
他伸手拿鸡翅,轻笑一声:“怎么,就算是决定了也要让我最后一个知道。”
隐约记起刚才意乱情迷时他出言嘲讽,她扯了张擦手,不打算再吃下去。
“顾盛廷,你知道我反抗不了。”
“你撒谎。”他平淡接起她的话,一双眼紧紧盯着她。
她脸不红心不跳,却知道他已经看透自己的心。
在很多事情上,她直来直往,从不愿虚假掩饰。可只有一种例外——就是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想法,或者说她有意识在逃避。
“去二楼后座喝酒蹦迪、闹事闹到警察局、因为别人说自己朋友坏话拿篮球砸人、早恋……”他不动声色抬眼,眯了眯,用尤其暧昧的嗓音咬字,“除夕夜和我在城郊的小旅馆做爱,你说你反抗不了。”
他像一个高高在上的法官,义正言辞细数她的滔天罪行。
她看他的阴郁眼神,让他有理由相信下一秒又要挨她一巴掌。
“你说得对,我不是个好女孩。”
她替自己宣判结果,却没有一丝忏悔之心。这样固执、自以为是地和他对峙,让顾盛廷仿佛看到遥远时空里那段和她水火不容的日子。
经过这么多人和事,此刻他脑袋发晕,有些分不清到底哪一段故事才是真实的。
她眨了两下又干又涩的眼睛,将一只腿从被子里屈起来,埋头到膝盖,不想再去看他。
“我也可以出国啊。”
他的声音极尽无奈,但温柔似水,像在哄骗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可短短几个字,全是在控诉她怎么不懂他对这段感情投入的所有,走火入魔的偏执。
她身体明显一僵,转瞬间,泪就滴落下来。
他拿手想要替她擦干,却被她应激似十分厌恶挥打掉。
“你到底什么意思,这样很好玩吗?你明明跟我说你爸妈怕你出国没人管,说什么也不肯送你出去……”
她喊出声,还打了个哭嗝,很崩溃。
他坐到她身边,却也不肯妥协,用力喊回去:“你不能反抗,那就我来。两个人总要有一个人站出来,不然你真的觉得隔着大洋彼岸,我们不到一年的感情能有多坚固。”
电视传来一声爆笑,他们之间却陷入沉默。
谁都没有错,他们只是想拼命抓住对方。
如此相像的两人,离开对方,痛过一阵,好像也可以独立活下去,过再没有对方的人生。
那天撞到叶集扬和他情人,顾盛廷突然明白为什么叶一竹明明很抗拒出国,却还是在他们分手期间接受了刘圻梅的安排。
她说,叶集扬和刘圻梅在她高考完就会离婚。谁会甘愿面对一个彻底破裂的家庭。刘圻梅想带女儿逃离这里的一切,重新生活,叶一竹何尝又没有过这种念想。
她嘴硬说即使分开个四五年,也可以牢牢栓住他,也自诩觉得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碰到一个可以让她紧张的情敌,以后也不会。
可她的徘徊纠结,恰恰只在于他。
她看起来刀枪不入,不近人情,不懂情爱,可内心比谁都更渴望一份长久真挚的爱情。
她十六岁才开始自己的初恋,陷进去,她便是毫无顾忌、轰轰烈烈将自己毫无保留交给他。
女主角和男主角都有自己的执念——女主角因为对国家的信仰,推开男主角,留在自己的国家驱寇战斗。男主角一心想带走女主角,让她远离纷争和危险。
他们都固执,都走在自己预设的人生轨迹上。
顾盛廷和叶一竹面对的不是国仇家恨,没有这么伟大感人的格局。
可初遇和见到不同身份的她,一步步沦陷于她的魅力,这些都注定了他会和男主角一样。
——由他妥协,由他走近她。
就像和她一起承担处分,现在的他依旧愿意为了她做所有的事,哪怕万劫不复。
第75章 梦碎
十一天的春节假期很快过去,刘圻梅开车送叶一竹回宿舍,临走前突然问了一句:“你谭叔叔前几天来过电话,说你去过找他?”
叶一竹应了声,“你放心,都这时候了,我有分寸。”言下之意她不是因为惹了事才去找谭处。
刘圻梅没有追问下去,叶一竹为了让她放心,继续说:“我想知道的事情已经有了答案,就不麻烦谭叔叔了,妈你回头替我打个电话告诉他一声呗。”
“好,考虑好报什么时候的考试了吗?”
“老师不是建议报五月份。”
刘圻梅点点头,让她自己做主。同时松了口气,至少目前为止,她没有反悔的意思。
*
宁雪艺考进行得很顺利,考试结束后就把原本及肩的头发剪掉大半。再次回归课堂,宁雪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叶一竹看她状态不错,就知道她稳了,由衷为她开心。
课间两人去小卖部,远远看到成博宇和一个女生从老师办公楼有说有笑走出来。宁雪原本大受打击,可看到是程婷,她反而豁然。
也许在她心里,他们两个是单纯的关系好,现在又进入高考冲刺的关键期,两人都是班干,会成双出入办公楼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叶一竹没说什么,私底下却让顾盛廷打探成博宇的情感动向。
如果他和程婷真有什么,提前让宁雪认清真相,总比某一天她自己突然撞见要好。
其实顾盛廷也早就怀疑成博宇有点不对劲,尤其是那次章矩回来时他的反应。可成博宇不说,顾盛廷同时作为宁雪的朋友,也不好直接开口问。
但他的确每次撞见成博宇都是一个人,就连他们平时出去玩,也没见他和谁一起出现过。
顾盛廷跟叶一竹打包票成博宇如今是单身,这次高考对他来说很重要,除了偶尔出去喝酒放松,他哪有多余心思和时间谈恋爱。
“让宁雪也别整天想这事,好好准备高考才是真的。”
叶一竹让他别掺和这事,也别想趁虚而入帮程褚。
*
乍暖还寒时,百日誓师如期而至。
置身熟悉的场景,叶一竹只觉得有些恍惚。一年前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如今自己却成了戏中人。
和去年一样,宁雪依旧给成博宇准备了礼物。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她却比去年还要犹豫不决。
因为几天前她再次看到成博宇和程婷前后脚进校门。顾盛廷恰好在旁边,不知道哪来的自信,跟宁雪打包票他俩就是普通朋友。
“要是暧昧期或者是有什么,走在路上能不牵手吗?你看当初我和叶一竹,每次走在一起,我都恨不得黏到她身上去。”
叶一竹瞪他一眼,无声警告他别乱说话。不过他的话的确能让宁雪心里舒服一些。可大概是女生喜欢一个人时强烈的第六感作祟,宁雪心里的不安和难过始终存在。
百日誓师就是走流程,可大家伙似乎从未如此认真对待一件事,多多少少的仪式感迫使高考浓重的紧张气息步步逼近。
开春以来难得的好天气,蓝天白云下,雄赳赳的宣誓声响彻云宵。
叶一竹站在队伍里看着台上信誓旦旦的学生代表,常年冷静的心也不禁被触动。
不过她也有自己的心事。
从今年三月份起会开始清算去年六月下达的处分。
其实已经无关紧要的事,可如今她还穿着这身校服,站在这片操场上,以一中高三学生的身份进行百日誓师的庄重仪式。
望着上台接受表彰的年级优等生,她无法平静,也无法忘记有一个男孩去年因她而经历的一切。
顾盛廷的成绩节节攀升,刚结束的三模考进年级前二十,理综更是拿了全年级第二。
原本他也可能会被选作理科班的学生代表上台,凭借优秀的成绩接受表彰。可去年夏天开始,他的名字再也没有因为受到嘉奖而被提及。
他犯过错受到最高规格惩戒,学校生怕引起争议和不好的影响,所以干脆连奖赏也省掉他的名字。
宁雪看出叶一竹心事重重,仪式还没结束就和她离开了队伍。
不想融入这个校园的时候,她们就会到餐厅后面的凉亭坐着吹风。
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校园,视野却又会被食堂和绿树掩盖。球场上有低年级的男同学在打比赛,哨声、低吼、脏话、欢呼,就是他们每个人正在经历却也正在消失的青春。
宁雪笑着推了一下看得出神的叶一竹,“要是顾盛廷知道你在这看别人打比赛,肯定气得脸都绿。”
叶一竹喜欢足球,平时就算是有顾盛廷的篮球赛她也极少来看。
想到他发怒的样子,叶一竹撩起额前碎发无奈笑了笑。
仔细想想,他和她的缘分也绕不开篮球和这座球场。
再抬眼时,她仿佛置身那个炎热黄昏的山呼海啸,人潮人海,激烈的比赛中,她第一次感受到他的眼里只有她。所以那晚从小巷出来,她才会借剧情来诉说自己隐隐萌发的爱意与情愫。
她这个人向来说一不二,不欺骗别人更不愿意欺骗自己。所以前晚她和他说自己不会去看比赛,他深信不疑她不会来。
就连她自己也这样认为。
所以所谓的更不愿意欺骗自己,就是她最终站在观众席中看他的比赛。
很快就到了横幅签名环节,叶一竹看到绿油油草坪里意气风发的少年,洋溢着年轻的朝气。
天空飞鸟低鸣掠过,又是一年春。
顾盛廷和高其签完名拿马克笔嬉戏打闹,引得他们班其他人也开始躁动,你追我赶,心无杂念,此刻是他们最纯粹天真的样子。
就连叶一竹都很难得见顾盛廷笑得如此开怀。
闹完了,顾盛廷的目光往四班队伍绕,看不到她,他有些着急。可同样找不到宁雪,知道她有人陪,他又稍微放心些。
最后他还是忍不住走到四班的横幅前问方哲州和嘉宁。宁雪收回目光,对叶一竹说:“咱们回去吧,不然等会儿有人找我兴师问罪了。”
叶一竹依依不舍收回目光,耳根竟有些红。
宁雪都看在眼里,觉得这一年,叶一竹变了许多。依旧自我,却开始会害羞。
两人跑上来时是抄了小路,这会儿各班都分散开,她们从来时的路回去很惹人注目,宁雪就提议往另一边下去。
谁不知道另一边通往复读班。
复读班没有第二次百日誓师,所以宁雪一直苦恼要怎么把礼物送出去。
两人走了没几步,就先看到程婷站在一颗白杨树下。再忐忑往前走几步,视野里出现那个穿白色卫衣神采奕奕的少年。
程婷看到他便停下脚步,两人面对面交谈了几句。
光是这一幕就已经够刺痛人心,因为站在远处看他们的人,仿佛能预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宁雪看到成博宇的那一刻,全身血液开始倒灌,心跳直线加速,不停冲撞胸口,发痛的窒息感接踵而至。
她下意识想逃,又习惯于给自己一个借口——不是第一次碰到他们一起,或许只是凑巧,他找她有事……
想离开又想看,像是要逼迫自己就此得到一个姗姗来迟的答案。
晃过神来时,远处的两人已经靠在墙上,男孩低头,女孩的身体缓缓倾斜,把头靠在了他肩上。
程婷神情娇俏,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视野里,成博宇的表情变得模糊。可如此亲昵的姿势,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
叶一竹还没来得及出声,身边的宁雪扭头就走,步伐从容,秀挺的背影是连叶一竹都陌生却十分符合她气质的高傲冷淡。
按理说,成博宇和程婷的事应该会成为全校一个重大新闻,可若不是亲眼所见,在此之前从未流传出他们的故事。
顾盛廷当初提醒宁雪的话一语成谶,他也觉得很不思议。
因为成博宇私下不止一次酒后吐真言。他被上一段感情伤得太深,还差点毁掉自己大好前程,第二次高考他一定要全力以赴,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不会再考虑感情的事。
可程婷和他认识,同班四年,复读这一年两人又在同一个新的环境,自然从一开始就比旁人熟络,经常一起讨论学习,一起帮老师打理班级事务。
而这些,都是宁雪没有办法做到的。
她瞻前顾后太久,总觉得来日方长,怕影响他学习、怕给他带来困扰、也怕他还没有从上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中走出来,所以她始终甘愿独自站在他看得到却不愿意回头的地方,默默将少女心事埋葬。
渴求一个春天,种子能生长发芽。
宁雪表现得比任何一次受到打击都要平静,不哭不闹。
“没关系的,不是你们说的吗,人生这么长,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她笑得苦涩,最后声音有些颤抖,“只是好像除了我,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走进他心里。”
她曾经以为,他只喜欢秦倩,所以抗拒所有想靠近他的人。
可那天下午,她好像又再次从他身上看到许久未见的柔情气质。
如她所愿,他终于走出来,开始接受新的人。
但那个人不是她。
顾盛廷下楼路过四班,也会偷偷看几眼宁雪,问叶一竹:“她没什么大事吧?”
成博宇和程婷的事好像把叶一竹也弄得郁郁寡欢,有气无力:“没事,让她自己处理情绪吧。你不许把这件事告诉程褚。”
“我知道你的意思,放心。”
两人走了一段路,顾盛廷佯装不经意提起撤销处分的事。“你们老张找你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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