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叶一竹依旧表情冷淡,触及她眼中的质疑和不屑,许佳安心中羞怒的火花顷刻燎原,那一点点好胜心作祟,她自己开口:“而且你别忘了,我是班干,我完全可以看到班里同学的档案。”
最后一个字落进叶一竹耳朵里时,好似终于拨云见日。可长久对峙的两人,却没有一点松懈或者要采取进一步行动的意思。
从另一边教学楼走来两个接水的女生,撞见水房里的一幕,谈笑戛然而止。在门口迟疑了片刻,还是走进来接水,但都不敢发出任何声。急切走出去时,却又频频回头。
许佳安看到她们的样子,心底豁然扬起一丝快意。她再次对上叶一竹的目光,“搞清楚了吧,就是这样。”
叶一竹不动声色,身形微动,嗡鸣的耳朵里又传来许佳安的声音。
生怕晚一秒就错过了决胜的时机。
“你看了我这么多动态,却一定不知道,在这个校园,不止我知道这件事是我做的。”
水房旁边的教室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听起来像是顽皮的男生打闹撞到桌子移位。
“顾盛廷。”
许佳安自己都没想到,此时此刻,她还能如此饱含深情喊出这个名字。她转了半个体位,似乎想在最佳位置,看清楚叶一竹的表情。
叶一竹波澜不惊,许佳安反而觉得自己正在一点点夺回主动权。
“你看了我写的东西,就肯定记得他和章矩在摩登时代聚会那天,他替我解围,帮我打卡,陪我到下班时间,送我回宿舍。”
每一个场景都随着她平稳明亮的声音在文字翻涌成花的浪潮中再次勾勒分明。
“就是那天晚上,他在厕所门口等我帮我打卡,看到了我手机相册里的这些照片。”
这句没有呈现在帖子的话,像南方突变的天气,毫无预兆在叶一竹的心里落了场雨,电闪雷鸣。
可她习惯了凉薄的情绪,所以当许佳安并没有在她脸上看到自己想象中的神态时,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
被她撕开心事的惊措和耻辱再度席卷而来。
“他说……”
“说完了吗?”
叶一竹冷冷打断她的话,斜着眼睛将目光停滞在她脸上,冷静但锋利切割着她的丑态。
凑近了她一些,叶一竹语气很轻,如同在和亲密的人诉说冬日的第一场雪、春季的第一场甘霖。
“你知道吗,我们的第一次是在他的宿舍,就在那晚的前一天晚上。就在昨晚,我们还做了一次。”
许佳安脑子轰然炸响,全身发麻,好似有无数蚁虫在爬行,侵蚀颤抖的脏器。
她身上总是飘着淡淡桃子清香,无论在浊气昏暗的夜场,还是在窗几明亮的教室。
两人不过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许佳安骤缩的瞳孔里倒映着叶一竹不用浓妆艳抹就足够娇媚妖娆的迷人神态。
那股与生俱来的清冷疏离,化作一团黑雾,迷蒙了她正在瓦解的心。
“你所幻想过的他的唇、他的睫毛,每一寸只要无意间触碰到你都令你兴奋悸动的肌肤,我都亲吻过。”
盯着许佳安涨红的脖子和脸,还有激烈跳动的每一根血管,叶一竹不经意撩起碎发,轻笑一声:“这是你一辈子,都无法体会的快乐。”
许佳安抓拳后退几步,恼羞成怒嘶吼:“你不要脸!”她表情呆滞望着叶一竹,脑子嗡嗡作响。
叶一竹似笑非笑,“我再不要脸,也不会去勾引自己好朋友的男朋友,更不会因为求而不得,费尽心机让别人下地狱。”
不知道什么时候,水房两边出口都堵满了人。第一遍上课铃打响,所有人却置若罔闻。
平时娇滴滴笑盈盈,柔弱单纯的许佳安,在受过处分的叶一竹面前,眼角发红,却没有流一滴泪,侧着头,一双饱含情绪的眼被凌乱的头发遮挡着。
“我就是再不要脸,该喜欢我的人,还是会喜欢我。不是你穿同样的衣服、化同样的妆、去同样的迪厅,他就会属于你。”
叶一竹穿过沉默惊愕的人群,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
晚修开始不到十分钟,许佳安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穿过大半个教室,径直朝叶一竹座位走去。
一个个埋在课本间的头抬起来,不约而同跟随那个气势汹汹的背影。
还在偷摸不停给叶一竹打电话、发消息的宁雪感受到一股劲风时,自己就已经被连人带椅子往前推。
许佳安喘着粗气,一脚踏进叶一竹的座位,疯狂翻找她的桌面、抽屉,像失去理智的受害者,将那些叠放整齐的课本、试卷胡乱丢弃。
全班人都站起来远远观望,只有宁雪、方哲州和嘉宁试图拦住突然发疯的许佳安。
“许佳安,你发什么神经!”宁雪扑上去拉许佳安,却被她狠狠甩开。她嘴里不停念叨着:“在哪里?在哪里?她到底在哪里看的那些……”
最后,她把叶一竹抽屉里的书全都捣出来,藏在里面的平板和手机应声落地。
宁雪见状,眼疾手快想上前捡起来。
叶一竹上楼时,看到两人同时俯下身,随后听到宁雪一声惊叫。
她加快脚步跑过去,正好宁雪疾速收回手,上面留有明显红肿的脚印。
所有人的视线又不约而同追随着叶一竹,眼睁睁看她从后门疾步走进去。
叶一竹撞进狭窄的座位间隙,桌子挪位发出巨响,她从身后一把抓住正在疯狂敲打平板屏幕的许佳安。
许佳安全身都在剧烈颤抖,回身摆开她手的同时将自己手中的平板往后砸。四周人惊声尖叫躲闪开,平板应声落地,嘉宁忙过去捡起来。
几个男生终于上前试图拉开两人,可叶一竹不依不挠,随手摸到一本厚重的习题册,刚举起来,手腕却在半空被一股强劲力量抓住。
寻找她未果而返的顾盛廷在二楼就听到从她们班传来的动静,心中一紧,想都没多想,拔腿就往楼上跑。
一时间,空气都凝滞住。
拉开许佳安的几个男生怔怔松开手,她就如同羽毛轻飘飘落到地上,蓄满眼泪的双眸包含倔强、仇恨和不甘盯着顾盛廷。
顾盛廷没有看她,而是一只手夺走叶一竹手里的书,“啪”一声扔开,然后拉着如同一具死尸的叶一竹离开了现场。
他们一路下楼,每一层楼都探出无数好奇脑袋窥探他们。顾盛廷冷着脸,也不管她几次险些被绊倒,只是一意孤行拽她走。
“够了,够了……”
她沙哑的声音由怅然若失到濒临崩溃的逐渐嘶吼。
“我他妈说够了,顾盛廷!”
他猛甩开她已经红肿的手腕,回头冲她吼:“你才是他妈够了!叶一竹!”
安静车棚里,他们的声音在空中一圈圈交合回荡,对峙久了,旁边昏黄的灯光才隐约照射进来,让他们能够看清彼此的脸。
顾盛廷抬手在空中划了几拳,不可抑制的狂躁:“你是觉得还不够乱,事情闹得还不够大吗!非要今天把你踢出校门,所有人都对你指指点点你才肯罢休吗!”
叶一竹的胸膛被气流顶得发痛,失神盯着表情扭曲已经失控暴走的他。
光影交错中,她已然分不清,到底是他陌生,还是她已经不是自己。
“我没有让你拦我,你凭什么自以为是拉开我。”她根本就没打算给他开口的机会:“看到了许佳安手机里照片的时候,在我成为别人口中杀人犯的时候,在我想许佳安会不会因为ktv照片而记恨我的时候,我的男朋友……”
她笑起来,可眼睛却在流泪。
对上他骤然冷静下来的视线,她每一个词句艰难通过又酸又胀的嗓子,在舌尖停滞许久。
“你到底在怕什么?是怕我失去理智毁了她还是毁了我自己?”
“那你怕不怕她失去理智想要我的命……”
她走近他,仰起一张湿润的脸,“如果不是她自己说出来,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骗我。”
顾盛廷的目光骤然失焦,即使不回避她的目光,可于她而言,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似乎毫无真诚。
两个人的内心都在挣扎,前一刻的狂风暴雨已经归于平静,可束缚着他们的是山雨欲来的沉默。
“我没想骗你。”他想解释,却发现无从谈及,仿佛失去言语能力。她望着他的双眼全是失望和愤怒,他知道自己再多说什么都是无益。
“我是不想你毁了自己,至于其他人,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多动人的情话。
就像遥远时空,他也是在同样的地方,那句“我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去二楼后座”让她的心怦然而动,从此成为她长久的羁绊。
他总问她,什么时候对他有心动的感觉。
她怔忡一秒里,他阴郁的语调幽幽响起:“我不知道你听说了什么,又或者是看到了什么,可我们在一起这么久,经历过这么多,我对你怎样,你真的感受不到吗……”
那件事他是知而不告,可他的本意不是为了另一个女孩欺骗她。他想等到高考结束,等再没有像那个大过处分一样可以威胁她的条例存在,再告诉她。
可她不听他说,不给他任何机会。
他到底是为了谁?这一刻,就连顾盛廷都被她强硬失望的语气失去了解释的耐性。
在许佳安手机里看到照片时,他第一反应是错愕。那天晚上他逼问了许佳安,而那个女孩承认是她看不惯莫然,所以匿名曝光了莫然的秘密。
她哭着说自己错了,没想到会闹这么大,更没想到莫然会跳楼。
他的确是生气,因为当时全校甚至是老师都把莫然跳楼的原因归咎到叶一竹头上。可那场风波已经平息,离高考越来越近,没人有会愿意再把这件事拿出来闹大。
不是没有想过把他看到的一切向叶一竹坦白,起码能够让她心里好过一些。可他太了解她了,如果知道真相,就像范媛媛那件事一样,她一定会为自己讨个公道。
一旦开始冲动、强硬,后果并不是都可控的。
于是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想着等到六月份再告诉她,或者就将这件事永远封藏。
起码这样,她安安稳稳的。
一点险,他都不敢试错。
可是他没想过,她会自己去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叶一竹看不到他心里的百转千回,只是泪眼朦胧盯着他阴沉又低落的脸。
顾盛廷满脑子都是:她知道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我是小太妹,狂傲又自满,总喜欢惹事让你给我擦屁股,就算是我求着你,你也不会和我复合……”
她扯了扯嘴角,却真的是一点虚假和自嘲的笑都不愿再给他。
“这些话,你很熟悉。”她盯着他微变的神色,“又或者你喝醉了,不记得了。可有人替你记得。”
她深吸了口气,眼前闪过一阵黑,天旋地转,思绪已经被扯得稀碎,却还是下意识想和他争个你死我活。
“和我在一起很累吧……”她止不住哽咽,咬着唇,“与其和别人说这些话,不如当着面告诉我。至少这样,我不会觉得自己像个小丑。我放下所有自尊去找你,却成了别人可以取笑我的话柄。”
“你以为我和你在一起就不累吗?这么丰富的过往,这么招人的脸,四处留情的本性,替和自己剪不断关系的女同学隐瞒真相。顾盛廷,你说得是对的,是我和你在一起太久,太沉溺于你营造的温柔和衷情,让我忘记了你原本是怎样的人。”
“你觉得我骗你,昨天你就觉得我没有跟你坦白我和许佳安过去的事。那你呢?你对我就毫无保留吗?”
顾盛廷盯着她错愕甚至有一丝无辜和茫然的脸,冷笑一声。
“那天你和我说,你和你妈去吃饭,可是赵晓玫却在二楼后座看到你和秦铭,你们还上了同一辆车。”他原本不想再提这件事,因为他知道那天二楼后座一片混乱,她又是和秦铭一起,一定是和靳岑她们那帮人有关。
他也不想让自己变得这么斤斤计较,对她占有欲和私心这么重。因为吕家群,他们已经分开过一次,他不想再因为那些人和她发生争执。
他全发泄在昨晚,甚至在她骑在身上主动舌吻他的时候,他心软得一塌糊涂。
可今天,他看到周振柯的朋友圈。
“有个人告诉我:山不转水转,这个世界这么小,说不定未来某一天,我们就重逢了呢。活了十八年,突然觉得这句话有那么点意思的,共勉。”
文案下的配图,是几张聊天记录。前几张是三年前,寥寥几句,全是少男少女你来我往的撩拨试探,暧昧氛围不言而喻。最后一张图,则是添加好友的记录和显示视频通话将近一小时的标识。
最刺人眼目的,无疑于是那张顾盛廷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头像。
晚修前听说她和许佳安在水房起了冲突后不知所踪,他满校园找她。
却突然被章矩的消息轰炸。
“哥们儿,你和一竹没分吧?”
“快看周振柯朋友圈,这小子故意的吧,一中人都炸了……”
他们一中的这群人彼此加有联系方式,远在澳大利亚的周振柯突然发了条朋友圈,显然没有屏蔽任何人。
许多共同好友都点赞,和顾盛廷关系好的纷纷私聊他,关心他的情感生活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别说他们没有想到,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叶一竹和周振柯高一就在二楼后座认识了,还“暧昧”过一段时间。
可他来不及应付各种声音,来不及拿出这件和她相比“无关紧要”的事情来讨个说法,只是担心她出意外。
可她呢,却因为他过去的事从昨天晚上就开始耍性子。
叶一竹看完他手机里那条朋友圈,无声笑了笑,心里空得有种释然的苍凉感。
“现在所有人都等着看我笑话,你要是给不出一个解释……”
“不用解释,因为你看到的就是事实。”
她的声音冷得像块铁,让他无法抵抗和回击。
“我和周振柯的确在高一就认识了,也像聊天记录所表现的那样,他撩我,我受着。”
顾盛廷脸色越来越狠戾,瞳孔里闪烁着层层火光。
“前段时间我重新加回他,那句话也是我对他说的。”
“就是这样。”
她从来都是这样,轻狂傲慢,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脸不红心不跳。
“可你没有立场站在这里质问我、指责我。”
叶一竹心口一阵一阵抽痛。大概是从他试图拿周振柯的朋友圈和赵晓玫的闲言碎语来回击她的那刻起,她的心就彻底死了。
他的眼神随着她没有情绪的话语变得阴鸷,投影到瞳孔里的灯光被逐隐没。幽静中夏夜虫鸣渐起,在开阔的车棚里,仿佛能听到骨头被碾碎的声音。
“那你又有什么立场和资格来质问我?”他从鼻腔发出被粗喘覆盖的低沉声响,额角青筋不停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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