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当空,灼热覆背,此时他本该坐于天子高堂批阅国家大事,可他忽然想见那个女子,便未曾有半点犹豫出现在此,
深邃的眼眸忽地明悟,继而笑意蔓延,高大身躯稳稳踏入点星小院,因为想见,所以前来,何事不可挡,无需任何虑。
第45章
他极少会在白日出现, 安若惊讶间未及开口,人便被大步而来的高大男子圈在温暖炽热的怀抱中,
她回过神忙推他双臂挣脱, 然肩背与后腰处的双手紧若铁箍纹丝不动,抬头间忽地目光顿住, 玄色为底, 金丝为线, 金龙五爪, 龙目锋利, 威严睥睨,
这是, 帝王服制, 亦是,权势的象征...
安若再抬眸向上,骨相完美英挺的侧颜轮廓上方,半数墨黑发丝被规整高束在黑金镂空镶墨绿玉髓冠内, 艳阳洒落其上,仿佛只为为他镀上金芒,那双修长深邃的眉目半垂着望来时,安若瞳孔紧缩, 呼吸凝滞,
天潢贵胄,九五至尊,这八个字, 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掌下的身子纤而不瘦, 暖肤之下肌理紧致,脉搏起伏有力, 那跳动的心律似穿破肌理,钻入他贴在她后心上的掌心里,与他血液融合,脉搏同跳,却又纤细脆弱,仿若一缕柔嫩枝桠攀附而上,
这种奇妙感觉令宗渊心尖痒热,忍不住要用心呵护,他垂下眸,正见她伏在怀中有些愣愣的望着自己,
满头乌发被蓝巾扎起,虽做了伪装,但脖颈优美,轮廓秀丽,眼眸干净,黑白分明,可不正是他剔除一切危险,让她收起防刺,拢在怀中呵护的娇娇么。
俊颜莞尔,高不可及的尊威之势倏尔消散。
眼前有阴影覆来时,安若忽然回神偏首垂眸,伸手推拒,口中说道:“我正要出门,圣上此时前来可有急事?”
从前宗渊任她躲避一笑置之,现下她再躲避,他却半点不能容,无关谁付之多少,他可以宠她,她亦可以不予回应,唯,她不得拒绝逃离尔。
带着龙墨香气的修长手指捏回她偏开的下颌,四目相对,他眸色温和,却不容抗拒,“陈呈方才进宫,朕看了若儿的忆录,忽然想看看你,所以,朕便来了。”
安若愕然看他,陈呈会向他复命告知并不意外,只是这般直白,却又隐晦如告白之言,从一个古代帝王口中说出,她只觉压力和沉重。
自二人相识以来,确是他一直予她帮助,仅是户籍与解决后患,便是她自己费尽心思也难以办成的大忙,便是他说是官府对她的补偿,但恩就是恩,她愿意报恩,却不想让简单的恩情变质,
可只因那时她无意招惹了他,他便操控手中权势轻易叫她主动来京,只能住在他安排的住处,接受他给予的一切,看似放任其实一切都不得超出他的掌控,
哪怕他让她养尊处优,生活安稳,教她骑射道各地风貌,从不曾在她面前行天子威风,一切一切任谁看来都宠纵到极致,可安若不是菟丝花,她也不需有人来安排她的一切,如温水煮青蛙一般,让自己不知不觉堕落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只能依赖于人的无能之地,
她接受这一切,是因为在他强大的权势面前,她除了接受别无选择,不管他做的再多,再优秀,她对他,都没有情爱,甚而因他这样温和的强制做法,她只倍觉负担,却又无法怨恨。
她的性子多硬,多韧,宗渊怕比她自己知之更深,她从未表现出丁点欲拒还迎,或被富贵恩宠迷眼心软,以她受不得拘束的硬脾气,若非脱身无望,被困掌中仍聪颖谨慎耐心按捺,恐早已与他翻脸绝情,
温柔小意伪装回应她如何也是做不来的,许是想到她别扭着与自己虚与委蛇假装心动的模样,宗渊蓦地莞尔大悦,手臂微松她迫不及待的远离他也不恼,大手牢牢握着她的手拥回内院,笑道:“着男装女装出门都可随你心意,若儿却莫忘了一点,”
他侧眸凝着她,目中含笑,认真如诺:“在这元京,无你不可去之地,无你可需顾忌之人,你便是将天捅破了窟窿,也有朕为你补上。于你心中名为谨慎克制的枷锁,该为有恃无恐取代。若儿虽穿麻衣亦自有出尘气度,然多有愚人奉先敬罗衣之道,便你不想张扬高调,也不可叫人轻易胆敢冒犯。”
说话间二人已回到寝院,安若被他不容拒绝送入丹青等人包围之中,直至身上特意穿着朴素的男装,被一袭碧青色锦缎男衫取代,面上温热发丝松解,她回过神来,
清晰鉴人的水银镜内,她的肤色恢复白皙,五官虽不及精心雕琢,但秀美含锐,明眸清澈,唇红鼻翘,华服加身,腰系白玉带,下坠平安串,玉珠貔貅扣,半数发丝束于白玉冠,
男子装扮女子颜色,然她身姿修长,肩臂挺直,自然舒展,比例完美,大大方方,衬着眉宇间那抹坚毅,愈有雌雄莫辨惑人之姿,
仅是未刻意伪装,换了衣裳,她便由一平平百姓,变作一看便知是哪家高门府上的公子千金。
安若一直以来都在刻意掩藏自己,不论是才能还是容貌,如今日这般完全展露的模样,连她自己都恍觉陌生之感,
气质轻灵的女貌公子身后忽现一抹高大威严的身影,安若缓缓抬眸与身后人在镜中对视,黑瞳蓦紧便要转身,一只大手却按在纤柔圆润的肩头将她定住,
旋即,眼前一暗,发上微动,光亮复见时安若下意识望向镜中,便见发冠上空缺的位置,已被一只通体翠绿的碧玉髓簪贯穿,凭空将这身装扮增添贵气。
宗渊立在身后,二人衣衫若连,他只需微微倾身便可与她胸背相贴,然他站姿挺拔,连双手都不曾碰她,只是望着镜中彼此,
身着碧衣华服的男装女子站在身前,鲜少盛装的容颜乍现,美得惊人。高至他下颌,宽不过胸膛,她像是藏在他的怀中一样,被他严严实实遮挡,他若不愿移开,任何人不能窥伺他怀中珍宝分毫。
无形却浓厚的威压自身后包围而来,安若心中发紧,猛然转眸从被他锁定的状态中抽离,迈步朝前欲脱开这逼仄氛围,“圣上方才言之在理,只此身装扮未免隆重,我只是去--!”
宗渊点点头,“确实隆重了些,却不是衣衫华贵,而是若儿气度皎明贵重,你这般出去,怕是要引得城中轰动。”
口中如是说,目却欣赏流连,握着纤细腰肢的手,更不曾松开半分有叫她更衣换下之意,深邃的眸自镜中与她明韧黑眸对视,暗色迅逝,明艳夺目的掌中之宝,自更容不得旁人轻窥觊觎。
“遂,需得好生护着才是。”
看着那抹碧影消失门外,去意坚定如清泉顺流石阻亦不可逆,宗渊背在身后的手倏地握紧,山阻搬山,河阻断河,便是瀑布重垂,他亦可以翻手逆流!
“清中廷福阳宫,更匾点星宫,一应物置照比朕居,开朕私库,待主人归。”
吴恩猛然倒吸口气,愕然抬头,丢下国事屈尊来此千护万宠,任其横行京都全无规戒,派近臣随护,而今更是为其备下中宫规制都不能及之殿,如此无上荣宠,后宫怕是要波澜乍起了啊。
心中惊跳,却不敢耽搁,忙恭声领命:“奴才遵旨!”
第46章
虽得天子保诺, 安若却并未遵行,天子金口玉言但也可朝令夕改,有意时当真, 无意时便是一句空话,而她本就不是张扬的性子, 更不喜依靠旁人, 被人关注。她心有所图, 自是越无人注意越便于日后行事。
安若转眸看向车外马上男子, 忽然开口:“陆大人, 家中人可安好?”
陆铎倏尔展眉, 勒马退后, 微屈身回道:“劳公子挂念, 托您善心,日益渐好。公子之恩,陆府众人铭感于心,日后若公子有需, 陆府必做报答。”
话落微顿,目视前方,余光却留意窗内,语气诚挚:“陆某有两事愧于公子, 一为未经公子首肯,私将公子之事告知家中,二为未先与公子约定家人便贸然拦见,家母吩咐陆某向公子致歉之余, 便想再约公子一见, 道上次仓促叫公子滴水未进未告详情,公子不嫌还帮上大忙, 万觉失礼羞愧,不知公子何日有暇,将细情道于公子。”
安若本就因他那时一言对他印象极好,那日忽闻他将私事告知家人也确有不喜,但陆母态度真诚,而陆优优那般情况便她见之也于心不忍,那些不适便相对减弱,今日他主动坦诚致歉,此事便已算了结。
至于赴约致歉,她摇摇头,道:“陆大人与令尊礼数周到我并无挂心,个中详情无论于贵府还是令妹都是思及必伤之事,实无需再自剖伤痛,我之事陆大人全部知情,若能于令妹有助我亦觉欣慰,若陆小姐愿意,我自扫榻相迎,只令尊之约便请恕我不便,不能相赴了。”
听她话中无怪,陆铎心中微松,背后言女子私事非君子所为,但他自私为妹终是做得,早便想向她当面致歉,只后来至今她身份已变,他也已不便私下来见。
这个女子心性坚毅,聪敏果敢世间少有,自无不令人侧目。旁人不知内情,他却都看在眼里,婉拒母亲必然是不想牵扯过多,而接受优优寻去,却又是她心怀仁善。
虽圣驾不在,陆铎仍恭谨有礼,从始至终他未失敬朝她面上看,只余光在碧色身影上略停收回,日后如何无以考校,只观眼下,优优若能与她这般女子为友,必受益良多。
*
皇家狩猎场位于元京城外西十里,自城西护卫门出,车马两刻钟便可抵达,此道不通官道,但西行五里却有一道岔路,
皇家狩猎场把守森严,周边数里不许人居走动,后商贾跟风便斥重金在数里外包下山林作狩猎场供权贵富人游乐,规模大小各异的狩猎场便也逐一冒出,此地便慢慢广作游猎之地,为不冒犯皇家,才又特意辟出一路。
而出入此地者多是元京有头脸或叫得出名的人士,陆铎本就是京中高门,又是天子心腹近臣,年纪轻轻便官至三品,英气俊朗,人品端正,乃是京中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且因尚未娶妻,自为京中有女眷待嫁的府上极其关注,只他随驾御前鲜少闲暇,各家子弟欲与之结交却苦无机会,不想今日竟能有幸遇见,自不会错过良机。
安若正闭眸沉思,忽听一阵清朗不一的叫喊,与数道马蹄疾踏的声音传来,她猛地睁眼抬手放下窗帘,马蹄声已在车身附近停下。
“表哥!”
“陆兄!”
“陆大人!”
陆铎闻声皱眉,若是此前,这些意外未出现便会先不被察觉阻拦在外,圣上将人手撤下...
陆铎微凝眸,心有忖断,望向车内,见窗帘放下便知她意,低声道了句失礼便调转马头将人拦在车后。
秦如意乃勇安侯老来得子,且为老妻所出,家中宠爱当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又与兄姐年岁大差,争无可争,便也当个小辈来宠,故他生来所见可谓尽是良善,人虽骄矜张扬,却是个心无黑恶的小霸王。
秦家与陆家是世交,母辈沾亲,年岁上比陆铎只小不足五岁,这一声表哥便是他叫的,他也不似旁人下马等候,身穿宝蓝银纹袍,骑着他花了三千两白银淘的汗血马,扬着肆意张扬的笑脸挥着手就驱上前来,瞥了眼安静无声的朴素马车,凑过去挑眉笑道:“我说怎么老不见表哥得闲,原是佳人有约啊。”
“莫要胡说,住嘴!”
秦如意知他性子清正,实则一副好人心肠,也不怕他冷脸呵斥,哼笑了声突然缰绳一拽,便绕过人两步到了车侧,隔窗一揖道:“在下勇安侯府秦如意,问姑娘好,姑娘可也是来此狩猎,既是有缘碰上,不如一道如何?”
“秦如意!”
他还算知礼未学那混痞去掀窗帘,否则便是陆铎也保不住他,然便是如此,也惊得陆铎神情大变,一挥手便将卷住他的胳膊拽下马来,人也翻身逼近,英眸蕴怒,低声厉斥:“立刻向车内道歉带上你的人马上离开,不许生事!”
秦如意天不怕地不怕却不蠢笨,相反他极是聪明,察言观色的本事更炉火纯青,若不然整日吃喝玩乐却不听他得了一句责备,更未听闻他惹下祸事,
见陆铎神情严肃语气严厉,他便知车里人必是自己得罪不起,他却并未害怕,若是天子微服,那他此刻就不是道歉而是被押着跪求了,
只要不是天子,便车内是公主他也不怕,但面上却老老实实点头应下,先回身冲身后一众愣怔的跟班挥手驱离,才整了整衣发走过去,
面如冠玉身姿修长,乍一看去也是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陆铎横他一眼,走到车旁倾身道:“陆某失职叫人冒犯了公子,我已将人押来,这便让他向公子请罪。”
秦如意挑了下眉,识趣上前垂眸作揖,道:“方才秦某无状,无意冒犯-公子,还望公子海涵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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