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杀人,是杀人未遂!且本就是那南江首富的弟弟程无度欲谋家产故意设计诱他杀人!说起来那程首富才是真正的可怜人呐,被疼爱如子的弟弟包含祸心陷害,令其背负杀弟的丑名,偌大家业被夺,妻子失踪不知生死,受了刑法,徒流一年,吃了多少苦!幸在其觉悟自省翻供,也幸在我朝廷英明,查察真相,终还其清白!”
“那程家子真乃狼子野心,可怜程首富自以为亲手弑弟主动投案自首供认不讳,被蒙在鼓中一年之久!就是可恨那程家子不能受律法严惩,委实令吾等愤懑!”
“那程家子就是处处不如程首富才以这等阴险计谋夺了家业,如今程首富归来必能重夺家业,叫那奸诈小人再无立锥之地!”
一年前首富杀弟入狱本就引天下人哗然,而今又忽然翻供且当堂释放,自更引得百姓纷纷议论,
然律法严明纵是受人设计犯下过错,那也得依法处置,而同样,就算天下人皆知程家子乃蓄意陷害,为人唾骂,但其未犯律法,此案也是程无纠主动投案,就构不成其弟乃诬告,是以,程无纠可以因已受惩处而事主未死而释放,但其弟也同样无犯案而不捉拿。
且程家子毕竟已夺权一年之久,必早已铲除异心安插自己人手,就算程无纠释放归家,想要重夺家业,也已手不应心。而兄弟二人已图穷匕见,势如水火,就更是难上加难。
一年的牢狱足令程无纠斩断兄弟情义,看清楚他的好弟弟何其阴险毒辣的为人。而他也并非如世人所想刚刚得知真相,而是在被徒流之前便被他的好弟弟派人特告知,
这近一年的时间,他每日每夜都在饱受悔恨的煎熬,几度呕血,所幸朝廷怜惜竟未将他徒流,否则以他当时形容枯槁,必已死在徒流之中!
遂他对朝廷毫无怨怼,他确实犯了罪就当受罚。
他自也知道,以他一人之力想要重夺程家,何其艰难,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而商人逐利,若他仅以这副凄惨孤苦之身去求人帮助,怕也只是自取其辱。
他的妻儿下落不明,不知生死,他必须要寻求一位可以帮他找到妻儿的贵人!哪怕最后妻儿不幸罹难,也可予他韬光养晦之期,再谋报仇雪恨!
而眼前这位将他从牢狱提前救出的女子,就是他可以依附的贵人!
秋日的天明媚高远,望之心旷神怡,但程无纠无心感慨,他已被人带去梳洗,虽经一年牢狱,髪发已催白,眉间沟壑深,身形清瘦却挺拔,面容沧桑但眼神锐亮,虽已四十余岁,但却仍给人无限精力之态。
他不知这位女子是何身份,但能令京畿府衙仅用两日便翻案结案,足可见她的背景深厚,遂他半分不曾犹豫,当即撩袍下跪,拱手下拜:“程无纠谢贵人出手襄助,贵人之恩德,恩同再造,不知恩人可否告知尊姓名,程某愿为奴为仆必竭尽所能以报大恩!”
安若正感慨此人遭逢巨变仍目无阴翳,举止有度,不想他忽然如此,不由一惊,忙起身避开远远虚扶,“程老板不必如此,是律法朝廷释你无罪,且也是程老板素日积德行善叫人钦佩,再者确是内情有冤,如此,才会有今日之善果。且我寻程老板,亦是有所图,还请坐下说话。”
程无纠被带来时已被吩咐乃面见贵人,又因是女子,遂不敢直视,余光见上首裙摆蹁跹,下人动作规矩却森严,便从善如流起身再躬拜,方虚虚坐下,垂眸拱手:“本该如此,请贵人吩咐。”
“我想有一问,想问程老板,还请如是回答。”
程无纠躬身垂首:“贵人请问,程某必如实作答。”
“抛开其他,你欲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自当是寻到妻儿下落!
程无纠心中翻涌欲直言,然却想到她先前所言,花费力气将他救出,必是有事要自己来办,
以商人言想,施恩者既已付出,自是想尽快且多倍得到回报,他如此想,正欲作答,忽想起她特意提及抛开其他几字,想了想,终是咬牙如实回答。
“贵人将程某救出,想必已知程某家中惊变,程某妻儿现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程某别无他愿,最想知我妻儿如今下落,是否安好。”
安若心中略松,在决定用龙佩换他之前,她已打听数位善经商之才,但最后决定用他,便是对他的为人品性了解透彻并最为认可,
但他被至亲背叛受牢狱之灾,她也不敢肯定他是否如看起来那般并未被仇恨迷眼,眼下亲口听他说出,亲见他神情隐忍愧痛半点不见违心,方真正的放下心来,
一个重视妻儿之人,其德行必然不会太差,责任感更优于常人,这样的人,才正是她需要的。
“若寻到你欲如何,寻不到又如何?日后欲如何?”
安若不会因他的遭遇轻信他的为人,也不会因他坐牢便以偏见视之,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而已。
若无以重要之事托付,绝不会有此下问,程无纠心中大定,他站起身,长施一揖,道:“程某如今身无长物,又背负丑名,唯能以区区经商之才以报贵人大恩!若寻到妻儿,程某势必要将妻儿接到身边妥善照顾,若寻不到,但无噩耗传来,程某便会一直寻下去。时至今日,程某仍初心未变,与人诚信为善,然经此遭遇,程某也悟得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故,待报得恩人大恩,得恩人准许,程某欲返回南江,了结恩怨。”
说到此处,他忽地撩袍跪下:“程某知自己欠贵人多矣,愿当牛做马为恩人效力,但却还欲厚着脸皮再请恩人一助,助程某早日寻得妻儿下落!”
此次安若未再避开,虽被人跪着仍无法习惯,但若不受着,恐此人心中难安。
“我已托人前往南江打听程夫人与公子小姐的下落,程老板放心,”
程无纠顿时大震,猛地抬起头,当下天光明亮,上首女子沐光而坐,他看不清她的样貌,只看到她浑身似闪着光般神圣。即便有所图谋,但能为他一坐过牢,且一无所有之如此费心,他如何不该全力报答?!
半直的背心甘情愿深深俯下,声音里含着哽咽的沙哑,“程某,谢恩人,万死不辞!”
人是那人授意所放,妻儿亦是以一月之期换来,
安若本有意请陆优优的行行顺便打听,但一则行行毕竟资历尚浅,且到南江又是外来户,恐因此而招致麻烦,再则一事不烦二主,既可快速寻人,亦免去被人记恨之患。
“程老板快请起,我亦是请人帮忙,实际助你的另有其人,只不便告之,”
程无纠没再多言,但他心中清楚,一切看似她并无插手,但若无她的属意,便无后续之事,遂归根结底,仍是恩在于她。
仅是为他能为所用,安若便先兑减了两个月,仅剩六个月,势必只能成功,不可失败。
“我只需程老板做一件事,以我之名,快无上限,慢则五个月内,立足京都,得银需得足够买下一座三进院落,并有存银一千。我能给你的只有一千两起始金,不会问你怎么做,做什么。但唯有一点,必不可触犯律法,待时日到时,自由也你,你所创下的一切也归你。在此期间若寻得程老板妻儿,其安危我会全权负责,至于日后恩怨,则由你自己决定。”
虽是以她之名,可听其意并无露面人前之意,且五月期到,生意与人脉便全归自己,这与送他东山再起有何区别?
程无纠胸中激荡,铭感五内,躬身领命:“谢姑娘,程某,必不负所托!”
第68章
安若既放手程无自行行事, 便不会中途干扰,她只是以求学之心旁观他寻了旧日关系,只用了三日便得了一间主街转让的店铺, 再一日找齐伙计,店铺更装改换门头, 至开门迎客, 共用时五日。
有先前含冤入狱提前释放的热议, 及前南江首富的名头在, 他又特意借此大肆宣扬, 接收的店铺本就附带货物, 也不知他又从何处觅得珍物, 遂甫一开门便宾客爆满, 日进斗金,
安若未曾插手他每一步决定,却未落下他的每一步,她所做的, 仅是应他所请,取了个区别于此间,不甚归整,甚可说不伦不类, 但实特立独行,极为醒目的店名,以及将后世成熟的营销手段借鉴与他,
虽是亲眼见证高楼平地起, 却在看到他当日送来的账本后, 便是而今所赚仍不抵赁铺所欠,但仅此一日堪称巨额的流水, 仍惊叹其不愧为经商奇才。
而从他一并送来的后续章程来看,即便当下百姓因好奇而络绎不绝的购买力淡去,慢则四月,快则三个月,必可以完成她的要求。如此,安若仅是为招揽他便兑减了两月期限而提起的心,终可以放下大半。
也是此时,安若方恍然注意到,近来他虽日日会抽出时间来陪,却不知何时起总是未待多久便匆匆离去,
而昨晚她未回宫,虽关心处处不落,却自昨日白天至今,他们第一次这么久不曾见面,本该形影不离的位置空寂无人,厅堂尊贵雅致,却莫名空荡荡。
“夫人,”
踌躇的女声忽然响起,安若回过神,便见丹青面带不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疑惑:“何事?”
丹青福了福身,挣扎了瞬,忽跪了下去:“夫人恕罪,宫中下了严令不许告知夫人,但事关重大,奴婢又不敢隐瞒,还请夫人恕奴婢延误之罪!”
安若不知宫中到底出了何事,能叫素来沉稳的丹青如此行于色,也不知到底何事才要特意瞒着她,她不想深入猜测,却忍不住心中一沉,呼吸都不觉变得轻慢,
秋日多晴天,空气却干燥,日光温暖,白皙纤长的手指却有些冷,她拢手交握缓缓合拢,似互相取暖,
“既是宫中有令,那便不要说了。”
“夫人!”
丹青未料她如此反应,一时愣怔,转瞬便再次拜道:“夫人容禀,奴婢本不该违命告于夫人,但事关圣上,吴总管实在不敢耽搁,特托奴婢代转夫人,实是近来朝中不知因何事与圣上僵持,自昨日起朝臣便接连入宫进折劝谏,圣上怒而未发却一日未膳,至今日早朝圣上当堂大怒,将八位大臣贬斥归家,至今水米未尽,夫人不在身边,满宫下人无敢劝者,圣上安康事关国体,故想请夫人回宫主持大局!”
安若蓦地一惊,旋即心中一沉,能叫唯君令是从的朝臣齐齐反对劝谏,除了立女户,还能有何事。
昨日他过午方来,她便不知他并未用膳,而他明明朝中不顺,顶着压力,却未在她面前表露一丝,甚还关怀她是否安好。
安若闭上眼轻舒口气,心中却仿佛坠了重石,沉甸甸的叫她无法畅快呼吸,刺痛猛地自指尖传来,她垂眸看去,如今粉白娇嫩的指腹上,赫然有一道细弯甲印。
***
立女户一事天子在最初提起几次便不再提起,是以众臣便以为天子已将此事放下,却未料近日竟又复重提起,且来势强硬,颇有立刻便要公告天下之意,
若真颁布此令,女子见识短浅肆意妄为,这天下岂非要乱了套?
如此,视伦理纲常为圭臬的老臣们如何还能坐得住,已是接连两日入宫劝谏。圣上英明神武,治下清明,岂能因这等无谓之事蒙担污名?!
正所谓,为臣子者,但能叫国君不昏,虽死无悔!
“...自古以来顶立门户都乃男子,女子性弱狭隘界浅,如何能堪为一户之主?!此不为阴阳倒转牝鸡司晨?!万请圣上三思啊!”
“圣上明鉴,若颁此律岂不给那胆大妄为的女子名正言顺不安于室的由头?无独有偶,私欲滋生,女子愚昧,若有样学样妄想大胆当家做主,人人皆不安于室,必因谋生计胡闹而乱经济,届时家宅不宁,怨声载道,必天下世道乱矣!遂为天下,为国为民,女户之律万万开之不得,臣等恳请圣上收回成命!”
“臣等附议!恳请圣上三思,收回成命!!!”
奇怪在,殿下跪拜请命者皆为朝中持反对者,个个言之凿凿,群情激奋,不过四五人,却生生营造出一派人多势众的威逼之象。
宗渊高坐上首,双手置于龙纹扶手徐徐轻扣,眼帘半阖,目中神色无人可察,靴底摩擦声在此刻寂静的殿中额外醒目,食指轻叩声倏止,他忽地佛袖起身,龙靴踏地,袖风猎猎,平静的嗓音中,帝王威压以雷霆万钧之势骤然压下。
“荒谬!”
跪地请命的几位大臣直面天子之威,无不俯身触地,肩背颤颤冷汗湿襟,来时义无反顾的决心,霎时被帝王之威压倒大半,欲向天子告罪,却又实在心有不甘,竟有志一同以无声跪请以明志。
宗渊居高临下,将众人心思尽收眼底,不知想到何事,他淡淡勾唇,却蕴含讥讽,“朕竟不知我堂堂辰朝精锐官才气量如此狭小,竟连女子都不容下。”
不等诸臣抬头欲言,他抬起手,袍袖舞动,继而言道:“朕且问你们,无男丁的家中是何人所掌,丧夫遗子之家是何人撑掌,男子病弱,离家,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诸如此类又是何人撑起门户?若父母俱丧无兄弟姐妹当如何?!”
“这...”
天子几问极其辛辣,如此几类不可谓不常见,众臣心中自然知晓,如此类家中皆乃女子苦苦支撑,
不提京中两三高门尚乃老太君与主母执掌府邸,便连朝中官员未发迹前也不乏全靠母与妻供养花销,但男子不过龙游浅滩一时搁浅,一旦发迹轻易便可做得女子数年辛苦所得,岂可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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