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蓦地眼眸锋利,滚烫的胸膛紧绷,安若连忙紧抱着他,继续说道:“但我答应你,待瑾霖完婚,步入正轨,我们便继续出游,还如之前,只有你我,可好?”
宗渊紧紧攫着她,锋锐的眸中暗光涌动,却终究被她眼中那呼之欲出的疼惜爱意所俘虏,纵心中如被火炽,亦心甘情愿向她妥协,
然强健的身躯却再次霸道跶伐,她说的,以后只有你我,那个远在京城其实并不知孤单为何物,甚还乐在其中的儿子,也再不能以任何理由叫她为他而弃他。
然时光总是无情的,任你再是如何挽留与努力,最终也只是徒劳,
宗瑾霖大婚之后,他们本欲再次出行,却恰逢元京大雪不得不留在京中,只是为不叫人打扰,他们回到了一直被悉心照料的点星院居住,待春暖花开之际,他们亦如约定那般再次离京,
只这次再无目的,他们享受的亦不再是景色与天地,而是彼此相伴的时光。
承元三十二年时,宗渊的身体再无法长途跋涉,他无病无痛,却能清晰感觉精力与体力在悄无声息的流失,他知自己恐时日无多了,那执拗与掠夺好似再无顾忌,彻底爆发出来,
他再不能容忍她离开他眼前一时半刻,更下了严令,任何人,包括当今天子亦不能前来打扰,
他终日只抱着她,仿佛如此便能与她天荒地老,
他并非垂垂老矣,在安若眼中他依然身姿挺拔,鬓发虽已霜色,却除了岁月施予他眼尾与唇角细纹,他依然俊美,
某一日,天光大好,他抱着她坐在摇椅上静静感受安然时,
他们彼此皆忽然心有所感,安若亦瞬间便掉下泪来,
她扬起头,他亦正垂眸看着她,而他眸中那痛苦怜惜之下的静默深远,好似已看了她许久,许久。
之前那仿似钻了牛角尖的偏执阴郁,在这一刻都忽然不见了。
安若想起身叫太医,可他圈在腰间的手虽无力,却不曾放松一毫,他们目光对视,她明白了他,便不敢再动,
感受着他胸膛内不再强劲的心跳,颤抖着伸手与他十指交缠,眸中含着泪,却极力笑给他看,“宗渊,我好像从未与你说过,我的来历,我现在说给你听,可好?”
宗渊已经感觉疲累,却强撑着抱紧她,看着她,听着她,闻此,他睁了睁眼,眸中有一瞬亮过闪过,须臾便徒劳的重归无力的静淡,嗓音虽已不再悦耳,却更醇厚优雅,他动了动唇,道:“好。”
安若猛地闭了闭眸,灼烫的泪珠滚滚落下,可此刻,却再无一双手疼惜着为她拭去,她心痛的如同窒息,无边的荒凉孤寂汹涌着朝她袭来,她却好似失去了抵挡的力气,
却下一瞬,那已不再有力,却一如既往爱怜与强势的话语忽然出现,重新为她筑起屏障,叫她坚强。
“若儿,不哭。”
安若深吸口气,看着他,再不敢失神一瞬,她忍着喉头灼烧般的哽咽,用后世的方式向他介绍自己的一切:“我叫安若,是来自二十一世纪一名即将毕业的大四学生,我确实无父无母,是在孤儿院长大,便如当下育幼院,我勤工俭学,刻苦学习,考上了青城大学,并找到了份很不错的工作,”
“我还存了不少存款,我看好了一套房子,只要工作几年便可以买下来,我还设计了房子的装修图纸,对了,你不是一直心结当年我为何一直不愿留下吗?那是因为在我的世界,有人可以相隔千万里,隔着大海与天空,都可以随时随地说话见面的科技...”
“人可以像鸟一样在天上飞,可以乘船一日千万里,亦可以像鱼儿般潜下水深千万米,肆意遨游。有不需烧碳置冰便可以取暖降温的空调,不需燃火便可以烧饭的厨灶,不需出门便可以将天下万物购到手中,那里一夫一妻是合法的,重婚多妻才是违法......”
宗渊对她口中的那个二十一世纪只觉如听天方夜谭,震惊却又无法想象,遂他更多的是关注在她刻意隐瞒的东西,
“那若儿,因何,来到此。”
安若蓦地一震,这些年他对她的疼爱叫她知道若他知她曾受了那样的苦,必然无法忍耐,可他现下的情况,告诉他只会让他愤怒却无力,继而只有痛苦,
宗渊虽已至大限,却仿如回光返照般,思绪格外的清明,以致她微不可察的停顿,他便猜到她会来到这里,必是吃了许多苦。
宽大的手掌缓慢而坚定的握紧她,黑眸灼灼,道:“不要瞒我,不要让我带着遗憾。”
安若心中一痛,泪水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气息哽咽,却强撑着笑应,“好,但你不能生气。”
宗渊轻微点了下头,一直撑到她说完,也果然如她所想愤怒至极,一想到他捧在掌中细心呵护的女子,曾被人那般对待,他便有股欲焚天噬地的愤怒,
已鲜有起伏的胸膛蓦地重震,安若忙顺他心口含着泪笑着安抚他:“你莫要生气,现下想来,若非有那契机让我穿越这里,我怎会与你相遇,相识,相知,相爱?”
“我没有父母,是你给了我毫无原则的偏爱,是你让我得到了我从未想过可以拥有的宠与爱,也是你,让我知道被爱与爱人,是何等幸福满足之事,”
最后的时刻,安若不想再让他心中不快,遂便连他们的儿子都未再提及,
她微动身,手撑在扶手上,脚尖点地,倾身向他,在他发白的唇上深深印下一吻,与他额头相抵,深深望进他眼中,轻轻道:“宗渊,谢谢你予我如此之多,我爱你。”
宗渊蓦地睁大眼,他多想再将她紧紧抱在怀中,融入他的骨血,深深吻她,用力爱她,可他此刻却连手臂都抬不起来,
一向强大尊贵的男子,在人生最后的时刻终是落了泪,是不甘,是恨这十年之距,亦更有心愿得偿之释。
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柔了眸光爱着她,低低道:“瑾霖,已成家育子,不孤单,他为帝,亦不负国朝天下,我不知,若儿为何能够穿越到此,若是时空,只为让你与我相伴,那待我走后,若儿便再回故地,看看能否穿越回去,回到那个,神奇,让你,重新开始的世界。”
怎会有人爱她至此,到生命最后一刻都在为她着想,
安若再忍不住痛哭出声,她抱着他的头,一声一声的哭喊唤他:“宗渊,宗渊,宗渊,”
你能不能不要走,能不能等等我,能不能,不要抛下我。
可安若又怎能将这些他亦百般筹谋都无能为力,甚而心中含恨的话说出,让他痛苦呢,
从前总是他包容着她,爱护着她,这次,就让她来心疼他罢。
即便再恨这十年之距,宗渊都从未想过要她陪葬,他只恨自己身体不够强健,终究未能走到她身后,竟至最后,伤她最深之人是自己,让她生受爱人死别之苦痛。
他终究是欠她了,
宗渊深深看着她,似要将她的容貌刻在灵魂骨血之中,可流逝的生命却让他不得不慢慢合起眼,声音亦变得轻若不见:“若儿,不哭,是我让你伤心了,我向你保证,来生,与你再见,到那时,我要比今生更早遇见你,不叫你受一丝一毫伤痛。”
“若儿,对不起,留下你,我爱你...”
腰间的大手虽未落下,却再未有半丝着力,咫尺之隔的男子双眸紧闭,鼻息全无,
安若仿佛被定了住了般,怔怔看着他,泪水,呼吸亦都停止,不知多久,泪水猛然决堤,她心痛的弯下了腰,却强撑着抬起身,
一只手耍赖般颤抖的去推他的肩,见他没有反应,一下,又一下,直至力气加重,那个疼她爱她的男子都再未醒来,她屏着的呼吸,终于寸寸释放出来,
“宗渊!”
承元三十二年十一月十一日,一代明主,元辰帝,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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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发生的一切,仿如一场无声的默片,安若身处其中,灵魂却似游离在外,她像是提线木偶,被人引扶着做各种他的身后仪式,
她看到许多或生或熟的面孔陆续来到她面前,她麻木无泪的进食,寸步不离的看着他的灵柩前,直至棺椁要盖时,她仿佛忽地惊醒,不顾一切要上前阻拦,最后是谁阻止了她,她又是如何昏过去的,安若已全然不记得,只再醒来时,他早已入葬皇陵。
后面的日子安若反而异常平静,仿佛灵柩离宫那日悲痛欲绝的女子如同幻觉,她未再出游,也再游不动了,只是搬去了宫外,宫里已是他们的孩子,是当今帝后夫妻的家,
不是她的家。
安若手中诸事早在出游前便交给了儿子,她仿佛一下子便静了下来,每日里看看书,看看花,说是修身养性,却发呆的日子占了大半,
想到陆优优,想她亦如她从前所说,终身未婚,一心行商,甚以女子之身做到了天下商会会长之位,亦影响了无数有志在此的女子。只药瘾终究损她身骨,承元二十三年,她五十九岁时,终病没于床榻。
想到程无纠,他一直秉承她的意志,有间报社在他的管理下,严谨,求真,无私,为国,为民,却他毕竟亦年岁不小,又曾遭受牢狱,承元二十年时,他亦因病而逝,
礼亲王妃,安流光,秦如意,陆铎等等,从前熟识的朋友,亦都在他们出游时,或寿终正寝,或一生孤寡的离开,
她细数她的朋友们,却好似只剩下她还在,
她又想到当年她竟那般大胆而坚定的选择他,而放弃不知能否回家的尝试,现下回想起来,她竟也做了回看重情爱的女子,
想她会那般快的做出选择和释然,其实无外乎是,在后世她无亲无故,并无必须要回去的深切执念。尤其当时她身处的环境,与所拥有的比重,其实已未比后世差。
安若复又回味与他相遇以来的点点滴滴,亦早已看透明悟他所有的筹谋心计,可再回首,她仍觉得他在掌控她,可当承认了这份爱后,他所做的一切,便都可以接受。
她没有后悔当初留下的决定,也没有再去过那里尝试,但她毕竟只小他十岁,之前药瘾之后虽已调养康健,但生了孩子,又历经死别,精神与身体便迅速垮掉,
她不想做一个无爱便会死的女子,可当真正拥有一份完全完整的偏爱时,无人可以承受得住失去,而无动于衷。
安若并未想要寻死,只是一切都提不起心力,她与他的孩子已成一代明君,自己亦成家育子,回首她在这里的数十年,虽早年所遭囹圄,却厄无法与幸相比,
她得到了一份绝无仅有的爱,一个便在后世亦叫无数人歆羡的幸福之家,前有被盛赞千古名君的丈夫,后有功绩不输其父的儿子,还有一位可以交心的好友,一份被天下人认可的事业,
爱情,亲情,友情,事业,从前她想都不敢想的幸福,在这里通通得到,仿佛她来到这里,便是为补足生命中缺失的遗憾,
而她也确实,此生无憾。
安若笑着闭上眼,这个深图远算的男人,终究将她牢牢控在掌中了。
承元三十二年,十二月十一日,掌国朝喉舌却仁爱天下,被世人尊崇的圣安太后,薨。
第86章
“宗渊。”
“宗渊!我爱你, ”
“宗渊!”
“不哭--”
怀中女子凄绝的呼唤如世间最锋利的刀刃,狠狠戳进心中,鲜血淋漓, 痛不可遏,
宗渊却似感觉不到痛, 脱口便去哄她, 身体更似不听使唤紧紧抱着她, 欲抬手去拭她颊上热泪, 心疼万分想去吻她,
却他的手似有千斤之重, 女子明明就在怀中, 却如何都看不清她的脸, 他张唇想叫她名字,却脑中一片空白,那个明明刻进骨血里的名字,却就卡在喉中, 如何都叫不出来。
当他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挣脱束缚,即将要喊出那个名字时,意识蓦地惊醒。
结实的胸膛沉重起伏,额发后背尽被汗水浸湿, 淡漠深邃的眸中,赤色与锋锐尚存,
他坐起身,交叠的双腿放下, 垂下眸, 女子哽咽的呼唤仍似在耳边盘旋,宛如挖心般的剧痛亦似还残存在身体里, 可腿上与怀中空空如也,更无梦中那道仿佛与他融为一体的清软温香,
她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与他又有什么渊缘,为何一直出现他梦中,他又为何那般为她心疼,因她心痛。
淡漠矜贵的男人闭上眼,呼吸渐渐平复,方才那股绝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的浓烈情感亦随之消散,
敲门声规律响起,三声后,有人轻步进来,停在他座下红木椅后五步之地,声音恭敬:“宗先生,瑞国的莱尔斯先生携手下团队前来拜访。”
红木椅上背身静坐的男人短发如墨,从后方看,宽阔有力线条完美的肩背充满深不可测的力量感,微微露出被黑色西裤包裹着的修长双腿,只是坐着,便散发着无比强大的气息。
“带去客室,二十分钟后会见。”
冷淡平静得仿佛抽离世外,永远旁观的声音,听得刘特助心中一紧,姿态更为恭谨,虽已跟在先生身边多年,却每每听到这道声音,仍觉后背发紧。
他取出手机将指示发送出去,微垂着头,对始终不曾回头的男子继续汇报:“林市临风实业的赵总想约您谈一谈股权转让的事。”
“交给陈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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