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所有人都说是柯意之贴的。就连老师也这么认为,隐晦地提点过他几句。
可简亭灵丝毫不让步。
“意之不可能做这种事。”
她截断杨柳菁的话。
“因为这么做没有任何收益,只能惹来麻烦。”
她眼神掠过一线讥诮。
“你可能不理解。”
她的重音落在“你”字上。
“对他来说,羞辱一个人,并不能带来丝毫快乐和获得感。”
杨柳菁咬紧牙关,却不知该如何辩驳,索性三两步奔到她面前。
“你闭嘴!”
她想对简亭灵动粗,却又被她的眼神活生生地吓回来。
“你以为你是谁?福尔摩斯吗?”
“少在这马后炮!你当时怎么不站出来说!”
“因为,”
简亭灵冷声道:“我们两个,都可怜你。”
“你嘴上说喜欢他,可是这么多年,你一点都不了解他。”
杨柳菁说不出话。
尘封的回忆被撕开,尘土飞扬,迷进眼睛里,又酸又涩,大颗眼泪涌出来。
那天是柯意之的值日,她一早就知道。
因为值日名单是公开的,就贴在教室后面。他们班的规矩是,值日生早来半小时,擦黑板,抄课表。
在各种暗示和明示都被柯意之拒绝之后,杨柳菁决定剑走偏锋。
当天,她早去整整一个小时,在空无一人的校舍里,把写着自己和他大名的情书贴了上去。
布告栏就在他们班旁边。他不可能看不见。
做完这一切,她就躲进了洗手间。
杨柳菁想,他是一个那么有礼貌、有责任感的人,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一个喜欢他的人被羞辱。
他会将情书揭下来,自己收好。
会去找,是谁干了这件事。
然后,会找个时间,约她出来谈一谈。
到那时,她会想办法,让所有人都知道柯意之收了她的情书,把这件事坐实。
她想好了一切。
却没料到,事情从第一步开始,就没按照她的预想发展。
洗手间外,嘈杂又喧闹的讨论声越来越多。
她的手机开始响个不停,事情也在空间里迅速发酵,传得越来越远。
杨柳菁手脚冰凉。
她难以置信、六神无主地,面对着这个自己从未想过的现实——
柯意之选择了,对那封情书,视而不见。
“所以我说你不了解他。”
简亭灵看着失魂落魄的杨柳菁,尾音带了些无可奈何的叹息。
“他讨厌被暗算,讨厌被威胁。”
杨柳菁的声音带了哭腔,变得沙哑,颤抖。
“你是说,他一开始就知道?”
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冲花了她的妆。
“……所、所以,他才置之不理?”
简亭灵点头。
杨柳菁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所有的信念,都在尽数坍塌。
她原本以为,就算计划没有实现,至少也可以在他心里,留下一个默默喜欢他的,受害者的形象。
美好的,温柔的,真心的。
可原来,连这一点好印象,她都没能留下。
“他既然早知道,为什么不说?”
万念俱灰里,杨柳菁听见自己的声音,空荡荡地漂浮在空中。
“你既然早知道,为什么,也不说?”
“你已经很窘迫、很没面子了。这种惩罚,已经足够。”
简亭灵的声音没什么情绪。
“再被揭露是始作俑者,连同学也不会同情你,就太可怜了。”
-
光秃秃的灰暗空间,目之所及连一扇窗也没有。墙体冰冷厚实,街上的声音一星半点也传不进来。
房间内弥漫着浑浊的气氛,烟味苦涩,将呼出的白气染灰。
反应过来时,杨柳菁发现自己正跪坐在地上。就在简亭灵对面,离她很近。
可简亭灵坐得身姿笔挺,气场丝毫不减。反倒是她更狼狈,更像那个被捆起来听天由命的弱势者。
杨柳菁想,她确实从来不了解柯意之。
贴情书之前,以为他绝不会置之不理。而在他置之不理之后,又以为他就是彻底的冷心冷肺,一旦知道始作俑者,必定会把那人毫不留情地揪出来。
她今天才知道,一切都是自己想错。
柯意之对她的态度,就跟简亭灵一样,一点也不在乎她。如果非要说的话,就是厌恶她,又可怜她。
“杨柳菁,你现在的情绪不是重点,不如先放一放。”
似乎是已看倦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淡漠清冷的女声响起,提醒她现在的当务之急。
“我们三个人的事可以私下解决,但你带来的这些外人很难控制。”
她前倾下身,贴着杨柳菁耳畔,语气加重。
“和他们独处一室非常危险,趁早把人送走。”
“我不。”杨柳菁红着眼看她,“你怕了是不是?你终于,也能怕我一回。”
她咬牙:“我不送。他们是我的人,我说什么,他们就会干什么。就算我想把你毁掉——”
话还没说完。
刹那间,一抹刺眼的亮金色闪过。
杨柳菁还没看清那到底是什么,整个人的身体忽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径自扭转过去,朝向之前背对的地方。
她茫然地垂下头,看见一只手。
纤细,白皙,修长。
是女生的手,将她钳制得动弹不得。
腰间忽然一轻。
下一秒,脸颊旁传来滚烫的热意。
炫目的火焰烧起来,喧宾夺主地点亮了她的余光。
“别动。”
简亭灵的声音就响在耳边,凛然且凶狠。像一把极度锋利的冰刃。
她手里是从杨柳菁兜里掏出来的打火机,此刻已经点燃,正抵着杨柳菁的脸颊。
不远处的黑人们一阵骚动。
有人想来救杨柳菁,有人懒怠地待在原地。
还有人一脸心猿意马,只顾垂涎状看着她俩的一举一动。
“停下!”
简亭灵用英语扬声道:“再动一下,我不保证这个女人的平安,到时没人给你们酬金!”
清亮的声音传遍整个空间,气势如凛凛雪风,将那些黑人全都冻在原地。
只有领头那个黑人显得从容,饶有兴致地摸摸下巴,笑了起来。
“告诉他们,任务取消,酬劳照发,让他们离开这里。”
简亭灵收回目光,沉声命令杨柳菁。
她手中把玩着打火机,远远看去就像指尖燃起一枚流焰。
火光明亮,能看清杨柳菁脸上一根根细小的绒毛。
杨柳菁几乎要崩溃。
“你不是被捆着么?你怎么解开的!”
才问完,她就痛骂自己蠢。
简亭灵身上的礼服裙,腰部罩着一层纯金的镂空荆棘装饰,边缘纤薄且锋利。找好角度,就能割断绳子。
难怪她刚才一直紧贴着冰冷的墙面。
杨柳菁气到发疯,胡乱挣了几下没挣开,反朝那些黑人大喊道:“过来啊!过来救我!”
喊了几句母语,才反应过来他们听不懂,又大吼:“HELP ME!”
可那些人一动不动,健壮的身躯组成一片沉默的钢铁丛林。
他们脸上不再是杨柳菁熟悉的讨好与谄媚,反而像饥饿的人看到美食,满眼都是垂涎欲滴。
简亭灵心里一凛。
有人低低说了句什么,就急吼吼朝她们的方向走来。
“停。”
领头黑人一抬手,制止了他。
淡薄的日光从天窗落下,他黝黑的肌肉如钢铁般坚硬结实,充满原始的威胁性。
“这位美丽的小姐。我的下属太没礼貌了,请您赎罪。”
不同于其他人的粗鲁,他彬彬有礼地开了口,对象是简亭灵。
可他言语的内容,却极度冰冷、惊悚。
“若要与您和您的朋友共度良宵,我们至少该选择一个更舒适的地方,不是么?”
他看向门外:“载您来这里的车子就在外面,我们可以去我家,您觉得呢?”
他有意无意地摸了摸腰间的武器,暗示她们别无选择。
杨柳菁断断续续听明白他的意思,已经吓得浑身瘫软,恨不得昏死过去。
简亭灵的脊背依旧笔挺,手里的动作毫不放松,语气仍是淡淡的。
“对雇主动手,你是不想要酬金了么?”
“没关系。”
领头欣赏地看着她,而后又将目光落在杨柳菁的皮草和提包上,“你们身上这些东西已经很值钱。”
简亭灵闭了闭眼。
本来就是逆风局,发展到这一步,她再无可以钳制这些人的东西。
天窗漏下的稀薄光芒,被视线里的黑影阻挡。
健壮如肉山的领头,一步步朝她们走来。
就在这时。
门口处,忽然传来一声极度暴烈的巨响。
粗重的木门轰然洞开,连着把手的门锁直接被巨大的力道冲飞,狠狠砸在一个黑人喽啰的脸上,砸出一声凄绝的痛嚎。
明灿如火焰的光亮,迫不及待地从大开的门外倾泻进来。
她们看见一片血色残阳。
残血般的绮艳天光下,站着一个人。
一身落拓黑衣,身形和肌肉线条极度优越,猎猎寒风吹过,在他腰间掐出利落的折角。
宽肩窄腰,棱角锋利,威压感铺天盖地。
简亭灵被光芒刺得微微眯起眼。
记忆里,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柯意之。
阴鸷,暴戾。
似乎能将空气,也染上残阳的血腥气。
作者有话说:
暴力行为不可取,文中一切人物行动都为剧情服务,大家不要模仿哦~
第87章 钟意
领头的黑人是街头搏击的佼佼者, 一身肌肉与疤痕,是他们这种人的荣誉勋章。
可就连他也没看清,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 到底是怎么在一瞬间欺身而上,来到了他的面前。
下个瞬间,下颌骨和腹部传来一阵火辣的剧痛。
领头痛呼一句脏话,拼命用肌肉记忆反抗, 企图扭转局势。
可这个东亚人的力量竟也强大无比。已经落入下风,就再无翻身可能。他甚至看不见这个男人的面孔, 只感到他凛冽的杀机。
领头喉咙里发出难以理解的碎裂言语。他勉力垂下头, 却只能看见黑色衣袖之下一段冷白的腕骨, 其上暴起青筋。
一只死神的手。
杨柳菁看傻了。
她知道柯意之自幼学武, 师承一位大家,学的是咏春派拳法。可她总以为那些只是用来强身健体的花架子, 当不得真。
更何况,他给人留下的印象,一直都是正直、冷感的优等生。
在他身上,冷漠似乎代替了名为愤怒的这种情绪, 人人都见他不苟言笑,却从没见过他发火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的。
暴戾如雷霆斩断岩浆, 凛冽似冰刃见血封喉。一身落拓黑衣本应有侠客之风, 却被此时的他穿得像个不顾一切的杀神。
凄寒雪风自门外簌簌涌入, 他额前碎发被吹得微乱, 一根根散落下来。黑白分明的眉眼,被夕阳染上残忍的血色。
所有人都不再敢轻举妄动。
咏春的特点是动作幅度很小, 但每招每式都很高效。他将这个特点诠释得尤其淋漓尽致, 举手投足间, 甚至有种闲庭信步的散漫之风。
看不透底细,摸不清深浅。更何况领头在他手里,喽啰如何敢动?
少顷,门外警笛大作。众黑人一个激灵,纷纷作鸟兽散,可没跑多远,便被全副武装的警察堵了回来。
警铃声、喊话声、挣扎声……乱成一片。人来人往,嘈杂纷乱。
唯有门外天幕仍十分寂静。从赤红的殷色,一点点过渡为墨染般的深蓝。
深蓝落入他眼里,安抚了焦躁而暴戾的赤红之色。
简亭灵靠坐在地,遥遥与他对视。
她微微歪过头,眉眼稍弯,瞳仁清亮如月。
翘起唇角,只向他笑。
“你来找我啦。”
她朝他做口型。
那个笑容那么纯净,像澄澈潭水间一片白羽,轻盈而濡湿地拂过柯意之的心头。
一瞬间,发觉她失踪的恐惧,遍寻线索而不得的绝望,跟踪车牌一路而来的失控与暴戾——
所有这些负面的情绪,忽然都像落入潭水的冰凉飘雪,渐渐消失不见了。
柯意之手上的力道,不知不觉间,慢慢松懈下来。
而一直被他死死钳制的那个黑人,总算得到片刻喘息之机,涕泗横流地,被手段温和许多的警察带走了。
而他只是凝视着简亭灵,一直凝视,直到眼前渐渐蒙上一层浅色雾气。
简亭灵把杨柳菁丢给警察,将还缠在手腕上的绳子一把扯掉,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
然后,一步一步,坚定地朝他走过去。
“意之。”
她张开手臂拥抱他,安抚地温暖着他微微发抖的肩头,叫他的名字。
“我没事,不用担心。”
她笑着抬起手,将他凌乱的头发,一点一点整理齐整。
而他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浮木,极有侵略性地反抱回来,牢牢将她按在怀中,不容许丝毫反抗。
简亭灵有点无法呼吸。
她生平第一次,体会到性别带来的强悍力量差。原来他和她打闹时总是收着力。
这样也好。她想。
他在溺水,她就陪他溺水。溺水的原因都是彼此,他们可以拥抱到天黑,再到天亮。
水里和岸上的世界都只有对方,而其他的一切,一点也不重要。
比起世上的一切,我只想要你在我身旁。
-
作为案件证人,简亭灵和柯意之在警局吃了一顿别致的晚餐。
警察十分体贴,给他们安排了一间休息室,让他们吃过东西,心情也平静下来之后,再去提供信息。
简亭灵是真的饿了,舒舒服服地坐进皮沙发,三两口吃掉一个油腻发冷的汉堡。
扭过头,却见柯意之仍蹙着眉,担忧之色不减。
她心里发酸,有意多说几句,叫他开心点。
“我怎么也没想到,晚饭居然会在这里的警察局解决。”
可这话没什么效果。柯意之眼都未抬,只浅浅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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