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这是怎么了?非要与一个玉枕过不去……”
“恐怕宰辅夫人她呀,是讨不了好处。”
听到周围人低声议论,武安长公主的面色愈发不好。她有些气急败坏,既不敢强要回那枕头,生怕再惹来议论;也不敢放任那塞着香料的枕头送出去,再漏出几分端倪。
殷皇后见状,犹豫道:“本宫倒是不介意此事,只不过宰辅夫人您……”
秦檀笑笑,道:“皇后娘娘有的赏赐,臣妇便很是感激不尽,岂敢再挑剔分毫?不必再劳动长公主大驾了。”
“既然你不介意,那就好。”殷皇后摆摆手,道,“那本宫就将这个玉枕赏赐于你了。”
眼看着玉枕就要递出去,武安长公主面色一僵。她顾不得找个周全借口,喝道:“松雪,你去把那枕头拿过来。”
松雪闻言,不敢耽误,立刻去抢夺那枕头。她与皇后的宫女拉扯了一下,只听“啪嗒”一阵乱响,竟是那玉枕被拆作两半,上头的玉珠子滚落了一地!
填充在其中的香料囊袋,亦飘飘扬扬地落了下来。一小撮香料粉末洒落在地,很是醒目。
有好事者闻了闻其中的气味,上前一瞧,大惊失色,道:“这、这不是可致女子不孕的冻脑麝吗?为何会在这个玉枕里?!”
一句“冻脑麝”,将周围人的注意都吸引了过来,连李源宏也是微微一惊。联想到方才武安不愿枕头送出的行为,他的表情很是不妙。
秦檀露出诧异神色,指着地上的香料,质问道:“皇后娘娘,这玉枕中,为何会有冻脑麝?!莫非,莫非您……”
她的话未说全,留给旁人无数遐想。众人纷纷面色大变,盯着这地上的香料不敢出声。偶尔互相侧目,视线碰到一起,都是惊悚的表情。
——这玉枕里竟有如此阴毒的香料,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啊!
宫闱阴私,勾心斗角,便这样展露在外人面前。这一回,皇上想不发怒也难!
殷皇后流露出一丝害怕,辩白道:“这、这,本宫也不知情。本宫从来不懂香料,自长公主赠与本宫这枕头后,本宫便再未动过了……”
她一副语无伦次的样子,瞧着不像是作假。
殷流珠为人温厚大方,在宫中乃至朝野都颇有贤名,因此无人怀疑她这番说辞。这玉枕有问题,最不可能怀疑的人,便是温柔善良的殷流珠。
李源宏坐在龙椅上,表情阴沉可怖。
他的掌心间,传来一阵陶瓷破裂的碎响,竟是酒盏被他生生地捏碎了。那些碎瓷片插入他的掌心间,殷红的血珠滚了出来。
晋福在旁边看着,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皇、皇上……”晋福死死地盯着李源宏沾满血丝的掌心,颤颤道,“您的手……这…,先叫太医吧!”
李源宏却仿佛没听到晋福的话。他松开那些狼藉的碎瓷片,声音冷厉地询问殷流珠:“皇后,这个枕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用的?”
殷皇后面容惶恐,答道:“临平宫大火后,臣妾有身孕之时,长公主恰好将这个玉枕赠给了臣妾。后来,臣妾便一直使用着。”
李源宏闻言,眸光中俱是煞人的寒意。
——临平宫大火……
李源宏记得很清楚,那场大火后,尚是太子妃的殷流珠便怀孕了。那时,他与流珠新婚未久,如胶似漆。将为人父的喜悦,充斥着他的心间。
只可惜,殷流珠的身孕未足三月,便小产了。自那之后,殷流珠再无有孕。便是求神拜佛、寻医问药,也无法再有生育,以至于只能接来了二皇子,充作嫡子。
李源宏冰冷的目光,扫至了武安长公主的身上。
长公主接触到他的目光,肩膀微微一颤。她知道,皇兄已经在怀疑她了。于是,她展露出凄凉的神情,问道:“皇兄,莫非,你是在怀疑武安吗?武安又有什么理由那样做呢?”
说罢,她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表情痛苦。
李源宏缓缓地起了身,向前踱了一步。他负手,冷淡的眉宇间,似刻着冰霜一样的寒意:“武安,你做事情,从来都不需要理由。这一点,朕从来清楚。”
长公主的心脏一悸。
“皇兄,这枕头里的香料,完全可能是别人放的。宫中妃嫔争风吃醋,谁不比武安更有可能来做这事?”她挣扎地望向四周,好似在祈求正义,“无凭无据的,您怎可以这样冤枉我?”
李源宏的眸光愈冷了。
“是,此事的确无凭无据。所以,朕不会罚你。”他的唇边,勾起毫无温度的笑意,“只是,武安,你也该好自为之了。”
武安长公主怔怔地张开了嘴。
——不。
不……
她的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咆哮着。
隐隐约约的,她似乎察觉到,兄长对于她那毫无限度的宠爱与信任,正在渐渐碎开、分崩离析。这比李源宏惩罚她、夺去她的尊位,还要叫她难受。
“皇兄……”她喃喃地喊了一声,泪珠盈睫。
可李源宏却没有理会她,而是坐下了,目不斜视,道:“中秋佳节,还是与群臣同乐要紧。”他用衣袖随便擦了擦掌心的伤口,明黄的龙纹上染了一大片脏污的血迹,吓的晋福顾不得请命,一溜烟跑去请了太医。
殷皇后一副为难的样子,道:“皇上,那这枕头……”
“都九年过去了,想来是查不到什么证据了。”李源宏淡淡道,“也指不定是谁做的手脚,算了。中秋佳节,不要闹了。”
显然,他的心情已经坏到了极致。
殷皇后噤了声,不敢再多言。虽没有将罪责指向长公主,但是,种在李源宏心里的猜忌之心,迟早会生根发芽,长出恶果。
武安长公主怔怔地坐了回去,神色怅惘。她依旧是尊贵的长公主,可是,她却察觉到了遍体的寒意。
也许……
也许,这是皇兄最后一次护着她了。
若是皇兄以后再也不护着她了,那这份兄妹之情,恐怕也只能到此为止。
既如此,倒不如孤注一掷,搏个天高海阔。
武安长公主抿紧了唇,目光望向夜空。看到那无垠的夜色,她竟倏忽想起了从前在草原和彭家那些煎熬的日子——每一日,都是腐骨蚀心似的折磨。
这是大楚、是这个王朝的每一个人,欠她的一笔债,无法还清的债。
长公主浅浅地呼吸了几口,试图平复心口的剧痛。她深深地望一眼李源宏的侧影——皇兄的桌案上,还摆着她亲手制作的糕点。
旋即,她便将目光落在了魏王李皓泽身上——生母低微,血统卑贱,毫无才学,不受重视的魏王李皓泽。
武安长公主的表情,渐渐高深莫测了起来。
旁观的秦檀与谢均,各自退下了。明月当空,正是团圆的日子。可众人的心思,一点儿都算不得和美,各个皆是迥异。
第77章 朝中谏言
自中秋节后, 武安长公主在宫中的地位便一落千丈。
虽然她依旧是有封号的尊贵长公主, 可她却失去了李源宏的疼爱。宫中是最无情的地方, 所有的人都踩高捧低;因有毒害皇嗣、加害皇后的嫌疑, 再没有人敢向她献殷勤。
在李源宏的默许下, 长公主再也过不起从前那样挥霍无度、奢侈旖旎的生活了。
未过多久, 燕王妃夫妇便要启程离京, 去往封地。谢均是燕王妃的亲弟弟,自然要去相送。这一日他和秦檀二人到了王府门口,见到昔日热闹华贵的府邸里一派萧条, 心底难免感伤。
若非是李源宏疑心过重,他二人也本不至于离京。
入秋未久,街边栽种的树木已然渐渐转黄, 金色落叶随风而舞。长久无人清扫的青石巷砖上, 铺满了苍金的叶片。燕王府前,一列马车安静候着, 满载王府的家什。
听闻谢均来了, 谢盈从门槛后迎了出来。她内着一条鹅黄软裙, 外头披一件嫩柳青色十二褶披风, 披风的下摆绣了几段栩栩如生的花枝。因身量未显, 谢盈瞧着和没怀上时一般轻盈有致。但与往日不同的是, 现在的她,面上多了分生趣欢笑,眉眼里瞧着也有了几分灵气。
“檀儿, 阿均你们来了。”她提着裙摆, 跨了出来。
“姐姐小心,走的慢些。”秦檀上去扶她,“姐姐现在可是双身子的人,万万要当心些。”
“哎,不过是走路的功夫,何至于此呢?”谢盈却不以为意,笑眯眯地反手拍拍秦檀,“待檀儿你日后有了身子,肯定比我还活泼些呢。”
见谢均眸中似有不舍之意,谢盈走过去,握住谢均的手,道:“阿均,你也不必送了。秋日天冷,小心着凉。我与你姐夫虽去了封地,可有空还是会回来走走的。去了封地也好,落得个宁静。”
谢均又岂会不知道这些?但他还是不忍此刻的分离。他与谢盈出生于京城,从小在京城长大;陡然要离开故土,去往他乡,名义说的再好听,那也是有些令人难过的。
“姐姐走后,你更要好好照顾檀儿。”谢盈转向秦檀,仔细叮嘱道,“也不知道,谢家什么时候有福气再添丁呢?”
秦檀微微面红,道:“现下是早了些,我也才过门那么些个月……”
“好了,不拿你开玩笑了。”谢盈摸了摸腹部。
出发的时间要到了,李逸成从王府里走出来,亲自扶着谢盈上了马车。谢均见李逸成满面珍视,与从前冷淡姐姐的模样大为不同,心底也渐渐释怀了。
“相爷,你也不用太过担忧了。”秦檀在他耳边低声劝道,“姐姐嫁了人,便会有她自己的人生。她如今是李家的人,更甚于是谢家的人。能与夫君解开误会,和和美美、无忧无虑地相守,总好过在京城提心吊胆地被皇上猜忌着。”
谢均闻言,怅惘地叹了口气。
“檀儿,你说的对。”他反手扣住秦檀的双手,道,“还是离开京城,来的好些。”
谢均夫妻两个,目送着燕王府的车队浩浩荡荡地离去,这王府的大门落了锁,只余下门前几片秋叶。
送走了燕王夫妇,谢均与秦檀回了家。
府中事务也不少,人情往来、里外进出,都是难算的账。秦家又有两个女儿出嫁,少不得添些嫁妆过去,便是敷衍也要做做情面。等再闲下来的时候,便听得京中传来晋王抵达京城的消息。
且说这晋王,本是先帝膝下最有名望的皇子。九年前,因在上元宫宴上犯了些事儿,被先帝一怒之下褫夺了封号,赶去昆川荒芜之地。
这九年过去了,京城的百姓都要忘记了从前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如今听闻他重返京城,百姓哗然不止。
更令人诧异的,则是贾太后亲自出面,说是当年冤枉了晋王,如今要好好弥补他。因此,不仅重加封号,更是赏赐府邸珍宝,出手慷慨。
当年晋王被贬,乃是因为“对长公主不敬”、“醉酒闹事失仪”等由头。如今贾太后说冤枉了他,岂不是说明这些事情都不存在,晋王根本没有对长公主不敬,全是当年那长公主凭着一张嘴胡说吗?!
一时间,朝野之中,更是流言甚嚣尘上。
再想到先前长公主加害皇嗣一事,许多支持正统的老臣都愤概不已,纷纷要求李源宏惩治跋扈多年、草菅人命的长公主。
此时此刻,朝堂之上,一群臣子们正在激烈地喷着唾沫星子。
“皇后乃是国母之尊,加害皇后,已不仅仅是后宫阴私、妇人较劲,更是谋害皇家正统,意欲令龙脉无存!”一名白发老臣振振有词,满面肃色,“皇上,您决不可在此事上徇私!”
另一个圆胖的臣子擦了擦汗,也郑重上谏道:“因当年长公主构陷污蔑,晋王竟被贬昆川近十年,不得踏入京城,真是冤天下之大枉!无辜之人,却要蒙受此等灾厄;试问,晋王非皇上兄弟手足邪?生为人者,又有几数十年乎?!”
“是呀,晋王之冤,不惩罚长公主便不足以平息!”
“还望皇上明察!”
“定要对长公主严惩不贷!”
李源宏坐在龙椅上,手越握越紧。听着朝臣掷地有声的进谏之语,他蹙眉道:“长公主到底于国有功,若非是长公主两度出嫁,如何换得大楚太平?”
白发老臣恳切道:“身为公主,享天下之尊,理应为大楚牺牲呐!皇上,世间有几个女子,能过的如长公主这般奢靡?!”
见群臣咄咄不让,李源宏忍不住牙关紧咬。
事情已闹得这样大,他还有必要看在那点微薄的兄妹情谊上,保住武安长公主吗?
母后到底是为什么私自做了决定,定要那晋王从昆川回来呢!那晋王一回来,就害的如今朝中流言纷纷,人人都要严惩长公主!难道那首“龙凤不可全”的歌谣,就这样让母后担忧吗?
民间百姓,为何会唱出这种歌谣来?
某一瞬间,李源宏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秦檀的面容来。
是她吗?
“朕知道了!”他不得不给群臣一个交代,严肃道,“朕会彻查此事,给群臣百姓一个交代。”他怒气上涌,只觉得胸肺隐隐作痛。下意识的,他便咳了一声,谁知喉咙中竟涌上一股腥甜之味。
李源宏大惊,摊开微热掌心,发现上头沾着几缕血丝。
他的瞳眸猛然一缩。
“皇……”
“皇上!您咳血了!”
群臣一见此状,顿时大惊失色,乱作一团。须知道李源宏向来身子康健,自幼无病无灾;如今骤然咳血,真是叫人惊悚无比。
大太监刘春也是面若纸色,忙不迭打发人去请太医。
两盏茶的功夫后,太医就到了李源宏的枕边。景泰宫里一片死寂,年轻的帝王躺在床褥间,面庞一片如霜冷色,瘦削的身体微微蜷起。
殷皇后坐在床边,柔美的面孔上一片郁色。
西洋座钟滴答行走,铜鹤香炉的口中吐出丝缕白烟。宫女、太监们,个个皆屏息凝神,不敢出声,生怕打搅了这份寂静。
太医的手搭在李源宏的脉间,仔细按触着。
半晌后,太医皱眉,脸色古怪。
“章太医,皇上的身子怎么样?”殷皇后很是焦急,“好端端的,怎么会吐血?”
“这……”章太医的表情,愈发古怪,似有话不敢言。
“直说便是。”李源宏淡淡道。
章太医一撩衣摆,在龙床前跪下了,呼喊道:“皇上,您这是中了毒呀!是有心思叵测之人,给您下了抽虚身体的毒物,这才使得中气难须,气断若丝,以至于肺虚气浊,咳血不止!”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殷皇后面如菜色,抖着身子,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加害圣上?!快,快去查……”
李源宏撑着身体坐起,道:“不用查。此事,不得伸张。”他咳了咳,用袖口擦去溢出血丝,眼光落到章太医身上,“章太医,你出去之后,便只说朕咳血,查不出缘由。其余的,一概不准伸张。”
章太医心惊胆战地扣了头。
80/88 首页 上一页 78 79 80 81 82 8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