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挨打的官员也一并说道:“见过殿下,下官与丞相不过切磋下武艺。”
萧霈云这才看清,那紫袍官员五大三粗、虎背熊腰,名叫裴红川。
这裴红川不是别人,正是温君彦的顶头上司,他执掌十万禁军,也是兴文帝最倚重的人。
温桓却不领情,喝道:“不必遮掩,老夫敢做就敢认,我打的就是你们这些祸乱朝纲的蠢货。”
祸乱朝纲,这罪名可不小。
果然那裴红川脸色一变,沉声道:“丞相大人,饭可以乱吃,这话可不能乱说,裴某尽心效忠于皇上,一切行止皆听命于圣上,可担不起这祸乱朝纲的罪名,你若再不依不饶,我便不客气了。”
温桓却似听不进去,提着木棍便又往那裴红川身上招呼,边打边骂道:“叫你个蠢钝如猪的东西擅自出兵,老夫今日就教教你,什么叫做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温桓一边打一边说道,对裴红川那句“听命于圣上”置若罔闻,他棍棒如雨点般密集,直打的那裴红川避无可避,萧霈云在旁看着,也未出手阻止。
裴红川官职远不及温桓,但平日里仗着兴文帝信赖,也算得是京中最有脸面的,哪里受过这种闲气,他一再退让,温桓手中的棍棒却未有停意,终于忍无可忍,撸了袖子,便要和温桓动手了。
萧霈云见他如此,这才侧身挡在温桓面前,将二人隔开,斥道:“放肆,这宫门前岂是任你们叫嚣喧哗的地方。”
她凤目一凛,看着抡起臂膀的裴红川,此时她正挡在温桓身前,裴红川那一记重拳,可是直照着萧霈云的面门而来,萧霈云冷声道:“裴大人是要以下犯上么?”
裴红川见萧霈云此时横在温桓身前,知她有心维护,虽有不忿,但也不敢动她,这才收了手,垂头丧气地说道:“下官不敢。”
“还不退下。”
“是……”
看着裴红川入了宫门,温桓这才将那木棍拄在地上,一时唉声叹气,一时又无奈苦笑。
萧霈云见他神情古怪,心下觉得好笑,当即问道:“大人何故长吁短叹,这人您也打了,莫不是还有哪里不痛快?”
温桓侧目看萧霈云,眯眼笑道:“公主刚才可是拉了一场好大的偏架,老臣在此谢过了。”
萧霈云见他点破,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尖,转而看向温桓拄着的长棍。
温桓是个文官,平日里靠根笔杆子便能安天下,萧霈云何曾见他拿过棍棒这种家伙什,眼下颇有几分新奇:“大人这棍子,用起来似乎极顺手,您从哪里寻来的?”
温桓将那长棍拿在手中把玩,笑道:“这可不是普通的木头棍子。”
萧霈云只是为解尴尬没话找话,听他这么说,将那木棍上下瞧了个仔细,再寻常不过,笑道:“莫非还是个宝贝不成?”
温桓点头笑道:“可不就是个宝贝,专打不听话的臭小子。”
裴红川年纪小温桓一轮半,叫声小子倒也说的过去,但看温桓满脸慈爱的盯着手中木棍,哪里像指裴红川。
萧霈云忽地明白过来,早就听温君彦说过,他小时候顽皮,温桓便要拿拳头粗的木棍打他,彼此萧霈云不信,温桓口齿锋利,萧霈云是领教过的,可他手上的功夫就未必比的过他那张嘴,可如今看,真逼急了,温桓也不是做不出来,想到温桓举着棍子追着温君彦满院跑的样子,萧霈云忍不住笑出声。
温桓抚着自己的山羊胡,亦是忍俊不禁。
两人笑过之后,萧霈云又问道:“大人还没告诉我,为何在这宫门前殴打朝廷命官,传出去终究不好听。”
温桓敛去笑意,面色一沉,摆手叹道:“皇上成日避于承安宫,要见一面难如登天,有些话,唯有借裴红川的口才能说出啊,若非无奈,老臣又何苦出此下策。”
萧霈云这才知道,他先前说什么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原来是为了传话给皇上,心想:果然是只老狐狸。
又说道:“霈云近日虽不理会宫中事,但也听说大人前不久才劝得皇上出兵东岐,怎么如今却见不着了?”
温桓见她问起,叹道:“那是皇上没有防备,老夫才得以出奇制胜,如今承安宫里里外外都是裴红川的人,防的不是刺客,正是老夫啊。”
萧霈云闻言噗嗤笑出了声,能让兴文帝调动羽林军日夜戒备,看来温桓把皇帝吓得不轻。
她这一笑,温桓脸色都变了,萧云收敛三分,说道:“大人言重了,那羽林军防的自然是刺客,跟大人有什么关系?”
温桓干笑两声,说道:“还不是那时寒水关刚破,老夫硬闯承安宫,谁敢拦我,我就一人赏他一个嘴巴子,好在都是些小童守着,倒也不费什么力气,现在可不行了,那外边儿围着的羽林军,个个都跟温君彦一般壮实,老夫是打不动喽。”
素来老成持重的温桓也会玩这些把戏,萧霈云虽有心强忍,却也憋不住笑了:“您丞相之尊,打几个童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算出手重些,也用不着调集羽林军啊,想必这中间还有些不为人知的曲折吧?”
“也算不上什么曲折,不过是老臣与皇上论了一夜的道,老臣侥幸小胜一筹罢了。”温桓如是说道。
“您也懂这个?”萧霈云疑道。
“不懂不懂,一窍不通,但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若想劝得皇上回心转意,老夫只有临阵磨枪,翻了几天的道宗典籍,这才能成,如今却无法故技重施了。”
难怪皇帝避之如虎狼,温桓这口才,满朝文武一起上,恐怕也辩不过他,听他絮叨一夜,也的确折磨人,萧霈云有些理解为何坚持不肯出兵的兴文帝翌日一早便下了圣旨,又调集羽林军防守承安宫了。
温桓轻描淡写两句,萧霈云好笑之余,心中却十分震撼,朝中官员数百,喜欢溜须拍马,奉承迎合的已占去大半,谨守自身,中庸而立的也有许多,能赤心为君,忧国忧民的已是凤毛麟角,这其中能做到如此的也不过温桓一人,其中艰辛,恐无法与外人道哉。
她躬身郑重向温桓一拜,道:“丞相高义,霈云敬服。”
温桓忙将她扶起,长叹道:“哪里算得什么高义,老夫如今也是黔驴技穷。”
萧霈云忙道:“大人说得哪里话,大人济世之才,举世无双,朝中上下可全指着您呢。”
“举世无双?”温桓摆摆手,笑道:“宴高尚在世,哪敢论无双。”
“宴高是谁,我怎么从未听过此人。”萧霈云疑道。
温桓却不答,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笑道:“不早了,老臣尚有要事,这就告辞了。”
他说完便起身告退了,温桓手执长棍走在宽阔的石板路上,虽已年过花甲,脊背却挺的笔直,阳光洒在他身上,更添了几分豪气。
萧霈云曾经觉得,温君彦天生粗野,不如温桓儒雅,也不肖其母温润,如今终于知道他身上那股豪迈之气承自于谁了。
温桓走了,萧霈云才想起有重要的事忘了问。
这几日每逢碰见温桓,不是指着户部尚书的鼻子骂,就是拿着棍子把禁军统领当儿子打,戾气颇重,实在不符合温桓素日里的做派。萧霈云虽足不出户,不知京中情势,却也嗅得出其中的不寻常,当下便派人去打听。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多发了点,给小可爱们!谢谢支持!
忘了说,男主这个狼人即将出现!
第43章 西北大旱
她陪了皇后一整天,自皇宫出来, 天色已晚, 派出的人已在宫门等候多时。
萧霈云坐在车中, 听着属下带回的消息,脸色骤变。
“消息属实么?”
“是,属下亲自去城西探过, 的确是工部的人在筹划部署, 看守的羽林军全是裴红川心腹。他们在天麒岭附近征集劳力, 听说足有数千人。”
“天麒岭?”萧霈云疑道。
天麒岭是大兴与北境的交界处, 大片深山老林, 去那里做什么。
“是,传言天麒岭是天神开天辟地留下的天阶, 相接天地,灵气充沛, 陛下要从天麒岭中找寻神木, 用以修建长生殿, 且……” 那人知道萧霈云因驸马之事,现在最恨神鬼传说, 果然看萧霈云脸色愈发难看了, 他欲言又止。
“继续说……”萧霈云咬牙道。
那人只得继续道:“且今年西北大旱, 灾情严重,如今正是深冬,草根树皮恐也难寻,饥民全靠观音土度日, 再往后……”
再往后便是卖儿鬻女、易子而食。
萧霈云曾在书中读过“赤地千里、饿殍遍野”,她虽未亲眼见过,却也想象的到那凄惨的情景,越想越揪心,放在膝盖的双手不自觉地将衣裙绞皱,说道:“灾情如此严重,应从各地调集粮食前往赈灾才是。”
“正是,可如今边境动荡,粮食分别运往t城与西北,难以为继。前些日子秦将军频频上书,说t城物资贫瘠,户部却迟迟拨不出款,温丞相大闹户部,这才查到国库的账目有问题,不仅亏空了许多,还欠下大笔外债,据说这钱都被挪去城西了。”
“什么?”萧霈云又惊又怒,从天麒岭运送木材入京已太过劳民伤财,如今竟连t城的军款也占用了,实在荒唐至极。
“殿下息怒,大旱之年,黄金有价粮无价,现在有钱也未必买的到粮,只是此事不知为何走漏了风声,被编成歌谣传唱,陛下震怒不已,现下京中戒严,擅议此事者都被抓进了大牢。”
萧霈云坐在车中,只觉得全身力气都被抽空,她倚着车壁,气得瑟瑟发抖,难怪温桓打裴红川的时候,口中说什么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正所谓民如水,可疏而不可壅,可导而不可塞,壅而泛,塞而崩。如此暴力行事,只怕民愤更甚,迟早遭到反噬。
她颤声问道:“消息可靠么?”
回消息的人听她声音有异,不禁抬头看她,只见萧霈云玉拳紧握,薄唇紧抿,整个身子微微轻颤,已是怒极。
“属下敢以项上人头担保。”
许久,萧霈云才松开手,轻道:“好。”
她命人驾车回府,刚一进府,便使人将府内的账房先生全喊至花厅,直至深夜才放出,众人不知萧霈云何故如此,府内开销萧霈云向来不过问,自然也不乏钻漏子捞油水之人,忽然清查账目,一时人心惶惶,可左等右等,也没等到殿下发难,第二日,黑市上便流出好些公主府的地契、珠宝等物件……
筹措多日,也不过才凑足十五万两。
“公主三思啊,这些可几乎是府里全部家当了,头面首饰都不剩几件,以后可怎么办啊?再说这筹措军饷也是朝廷的事,您何苦为难自己。”溶月翻着账房呈上的清单,不禁劝道。
“若t城守不住,东岐便会长驱直入,直捣京城,到时候性命都未必保得住,留着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用。”萧霈云淡淡扫了一眼,清点过后,全数送去支援边境。
深夜,涂州平王府内,有两人对弈于窗前。
左边的人身姿清隽,面如冠玉,将一身白衣穿得飘逸出尘,他对面的男人则逊色许多,四十上下,体态臃肿,紫金绣纹的长袍下,肚子圆如即将临盆的妇人。那窗外不远的地方,正单膝跪着一黑衣男人。
“十五万两?”白衣男子手执白子轻言道,语气略有惊讶。
“是,公主将名下所有庄子铺子悉数变卖,听溶月姑娘说就连首饰也不剩几件了,才凑了这些。”窗外黑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为当日为萧霈云探听消息的人。
“她还说什么?”白衣男子问道。
“公主还说,如今户部恐有内贼,她信不过,她要属下换成粮食,务必亲自送至秦将军手中。”
白衣男子尚未开口,只听对面那紫袍男子大笑道:“想不到我这侄女竟还有这般心计,拿全身家当出来也真是舍得,可她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如今她府上全都是你的耳目,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那跪着的黑衣人见他打起这十五万两的主意,开口道:“公主仁厚,这银两……”
那紫袍男子听他开口,肥脸当即沉下,怒骂道:“心软了?端了几天公主府的碗,便忘了自己是谁家的狗么。”
那黑衣男子跪在地上眉峰一凛,不再说话。
“平王殿下,您输了。”白衣男子将手中最后一粒白子落定,笑道。
这紫袍大肚子不是别人,正是兴文帝的弟弟平王。
平王闻言低头一看,果然黑子已被白子包围,无路可走。
白衣男子站起身,行至窗前,问道:“她让你务必送往t城时,你是怎么回她的?”
那黑衣男子沉声回道:“钱在人在,钱失人亡。”
利落的八个字。
白衣男子轻笑:“既如此,那便去吧,话不必说的太明白,只消告诉秦将军,安心战事,之后还有余粮要进,请他务必放心。”
黑衣男子应道:“是。”
说完翻身消失在夜色中。
“啪――”平王一掌拍在棋盘上,星罗棋布的玉子立刻四散来开,他面含愠怒,质问道:“你什么意思?这十五万两送去,是要让秦戬感谢她,好把她的恩情记在心里,来日我们起兵的时候多一道障碍么?”
白衣男子未置一词,瞧着窗外京城的方向出神。
平王虽无召不得进京,却也是是一方土霸王,哪里受的住这种闲气,一挥手将棋盘上的棋子扫落,冷声道:“我道你是霍渊下的狼崽子,这才与你共谋大事,没想到搞半天是女人石榴裙下的软骨头,如今这节骨眼上妇人之仁,坏我大事,耍着本王好玩么?你今天最好给本王一个合理的说法,驸马爷。”
平王重重咬定“驸马爷”三字,再看那白衣男子面上波澜不惊,一双桃花眼生的无比风流,不是那传言泡发在章河之中的驸马欧伯卿却又是谁。
只见他薄唇轻启,说道:“怕什么,人家雪中送炭,大不了王爷也送便是,你手中之数是她三倍之多,还怕秦戬不领你的情?”
平王听到“三倍之数”暗自心惊。
萧霈云乃兴文帝嫡女,恩宠无数,也不过才凑集十五万两,他一个闲王,辖内也算不上富庶,按理说他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出这么多的。
但他手上确有此数,平王府如今富的流油,不过是因为他豁出胆子做了桩悍匪的勾当。
自从欧伯卿做了他的幕僚,前些日子经他指点,顺利劫走了运往西北旱地的米粮,回涂州的路上,正碰上护送军饷的队伍驻驿站休息,平王见钱眼开,有了头次的经验,这次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这五十万两官银也一并抢回。
可又怕事情败露,这才忍痛拿出五万两,买了米,掺了砂,装箱送去了t城,就连原先户部下发的文书也都一并替换了,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后来,他们的人马四处散播歌谣,大肆宣扬兴文帝建造长生殿的事,他本以为,这笔钱也就趁乱昧下了,岂料却瞒不过他。
平王满面狐疑,他自认抢夺军饷做得滴水不漏,与之相关的人都已经秘密处死了,这欧伯卿又是如何知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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