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的人又是一抽,这位小祖宗一点都不怕,甚至,还挺兴奋?
霍凌昭此时一手抵着额头,正懒在椅子上,明月轩的下人在他跟前跪了一地,寂静不敢多语,唯有金嬷嬷低声哭诉着。
“侯爷,我们夫人向来不争不抢,她这个温柔如水的性子,明里暗里不知吃了多少亏,每次都是打落牙齿和血吞,从来不敢在您面前提起半句,这次,她也死命拦着老奴不让说……”
“可老奴心疼啊,她不过多说了两句,便被娘子拉入了水中,这么冷的天,夫人那个身子怎么受的住……”
他听到脚步声,眼皮一抬,正瞧见管事领着萧霈云进来,金嬷嬷最后一句控诉也将将说完,便跪在一边擦眼泪。
萧霈云左右看看,没瞧见陈归云,不免大失所望,这位陈夫人凡事不显山不露水,都让金嬷嬷打头阵,阿阮那事就如此,这次又这样,还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啊。
霍凌昭抬眼指了指金嬷嬷,开口道:“有什么想说的么?”
萧霈云看着地上哭得稀里哗啦的金嬷嬷,心中不由地感叹:嬷嬷啊嬷嬷,这不是你的戏码啊,您这是要把你主子的戏份全演了呀!
忽然间,萧霈云用袖子捂住眼睛,也大哭起来,边哭边道:“嬷嬷对不住,我回去以后想了又想,觉得是我错了,害你们夫人生了大病受了伤,我心里也好生难受,你们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她一边哭一边从指缝里漏出眼睛偷看,金嬷嬷见她哭了,整个人都愣住了。
萧霈云这反应实在出乎她的意料,那事的前因后果她已经摸了个清清楚楚,原本以为萧霈云定会与她争辩一番,金嬷嬷的情绪酝酿多时,就等她与自己分辨时再爆发,结果她不仅一口承认了,还委屈地哭上了,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往下接了,现在要她再哭,她都有些哭不出来了。
金嬷嬷愣怔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时脸色不大好看,她沉声道:“早就提醒过你,我们夫人身份尊贵,此番遭了大罪,自然不能就此作罢,至于如何处置你,老奴说了不算,还请侯爷做主吧。”
不等霍凌昭开口,萧霈云便拿下了手,她面容整洁姣好,哪有半点哭痕,她旋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笑道:“我兄长家中有一妻一妾,可比金嬷嬷你会哭多了,这种戏码你还是让霍夫人亲自上吧,不然以你这张脸,恐怕很难让你家侯爷心生怜惜啊!”
“你――”金嬷嬷眼见她嚣张,气得半天说不出话。
“不演了?”座上,霍凌昭闲闲开口,语气寻常。
萧霈云冷哼一声,没有理他。
金嬷嬷当即气得不成样子,她跪在霍凌昭脚边磕了个头,起身抹了把泪,又道:“我家夫人是个软性子,遇了事也不会说,但她身子向来不好,娘子就算有什么不满意,也不能把夫人拉下池子啊,夫人现在还发着高烧说胡话呢,最可怜的是那条胳膊,大夫说要好好养着,可h小姐生辰马上就要到了,府上诸事还全得劳累夫人,老奴斗胆,请侯爷为夫人做主,夫人此番遭了大罪,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啊!”
“你家夫人不会说,不是还有你金嬷嬷吗?”萧霈云不理霍凌昭,只看着金嬷嬷说道:“她遭了大罪,全是因为我拉她下水,那你且说说,我为什么会在水里?”
金嬷嬷也不迟疑,回道:“回侯爷,原是两位小姐玩闹时,大小姐不慎掉入池中,娘子这才去救人,合该谢谢娘子,可没想到……”
“金嬷嬷。”萧霈云不待她说完,便开口打断道:“说话别只说一半,你家小姐跌入池中,我好心救人,你们不说声谢谢也就罢了,你家夫人还要罚我,这是什么道理?”
“夫人为何罚你,你自己清楚,当着侯爷的面,还需我细说么?”金嬷嬷冷哼一声,说道。
萧霈云笑了,说道:“你尽管说个清楚明白,仔仔细细,我就在这听着!”
金嬷嬷冷声道:“侯爷素来爱重两位小姐,平日里都不肯说几句重话,娘子好大的气性,把两位小姐骂哭了不说,还动手打了二小姐,夫人自然生气,对你略施薄惩,又有何不对?”
略施薄惩?陈归云可是要她在水里泡半个时辰呢,这天气,她落个水就病了,罚站半个时辰,好意思叫略施薄惩!
再说她什么时候打她了,不过就受了她一把清水,说是洗脸都嫌太轻。
“你竟把两个孩子都弄哭了?”霍凌昭眉梢眼角都含着笑意,甚是勾人。
萧霈云冷睨他一眼,回道:“是啊,都是我弄哭的,你夫人也是我拉下水的,怎么了?”
萧霈云满口承认,她又有什么可怕的,他们俩之间,原本就是要拼命的。
“你跟孩子较什么劲?”
“我不跟她们较劲,跟你较劲么?我倒是想啊,就怕那池子淹不死你。”萧霈云恶狠狠地盯着他,就等着他发怒。
可还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发怒的征兆,金嬷嬷倒是先怒了,她横眉倒蹙,一扫先前的哭丧脸,怒斥道:“你放肆,侯爷面前竟敢如此狂妄。”
金嬷嬷嗓门本来就大,萧霈云被她吼得一激灵,蹙眉看向她:“更难听的我还没说出来呢。”
“你……”金嬷嬷的模样倒像是真的被气着了,穆武侯是什么人,天下皆知穆武侯权倾天下,便是皇帝在他面前也要收敛几分,这女子到底什么来历,态度怎敢这般嚣张,定要侯爷重重罚她,她转头看向侯爷,发现侯爷微拢了眉正看着自己,明明只是一眼,却像携了刀子一般,金嬷嬷心尖一颤,到唇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在侯爷面前,她实不该如此僭越,可僭越的人又不止她一个,那女子口中没一句好话,可那张丰神俊朗的脸上,不仅看不出半点恼意,目光中还尽是无奈与纵容。
“到底怎么回事?”霍凌昭转头问萧霈云。
萧霈云看着他的眼睛,没来由的一阵恼火,她身子往后一靠,说道:“你这么想知道,自己去查啊。”
霍凌昭不再问她,转头吩咐下人:“去把二小姐带来。”
没一会儿,下人便领着霍承h来了,她看了眼地上跪着的众人,扑进霍凌昭怀里,脆生生地喊了声:“爹!”
霍承h抱着她爹的腿,得意地冲萧霈云一笑,萧霈云翻了个白眼,将目光移向别处。
霍凌昭将怀里的小人拉出些许,抚摸着她的头,问道:“h儿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唔,弹琴、绣花、还读了论语。”
“哦?h儿这么小,夫子便教论语了么?”
“是啊,h儿会背许多呢!”
“为政篇,h儿可曾学过了么?”
“早就学过了!”
“那h儿定然知道‘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的意思了?”
霍承h点点头,笑道:“当然,这句说的是人如果不讲信用,还靠什么立足呢,爹爹,h儿说的对不对?”
“h儿说的对,爹爹待会有些事要问h儿,你需得老实回答,若h儿说实话,便什么事也没有,可若是h儿骗了爹爹,爹爹便会重重罚你,谁求情都不管用。”
霍承h沉吟片刻,干脆答道:“好。”
“今日你同姐姐在池塘边上玩耍,姐姐究竟是如何掉入河里的?”
霍承h见爹爹问起,倒也没犹豫,还是下午对陈归云的那套说辞,萧霈云不禁皱起了眉,她虽没亲眼看见是她动手推的人,但她那句“多管闲事”言犹在耳,绝不是一个无辜孩童该说的话,萧霈云听她撒谎,忍不住开口讥讽道:“你爹爹这么大本事,叫他抽干水池里的水不就好了,用的着你姐姐赔上性命下去捞么。”
霍承h此刻浑然不见下午时的张牙舞爪,怯怯地往霍凌昭怀中瑟缩一下,叫了声爹,指着萧霈云又道:“就是她把娘拉进池子里的,她是坏人,呜呜呜……”
萧霈云翻了个白眼,她从来没见过这么讨人厌的孩子。
霍凌昭也没多说什么,轻拍霍承h肩膀以示安抚,问道:“h儿说的话可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h儿怎么敢骗爹爹。”霍承h心道:反正下午在场的都是明月轩的人,她也一再警告过霍承念不许乱说话,方才路过水池,她果真投了簪花进去,就算爹爹真抽干了水,也找不出什么证据。
霍凌昭点点头:“倒真是可惜了,h儿这么喜欢那朵簪花,是什么模样的?改日爹爹送你一模一样的。”
“是朵金色小菊。”霍承h不假思索答道。
“嗯!”霍凌昭摸摸她的头,又道:“既是h儿喜欢的,爹爹必定想法设法弄来,你先去一旁坐着,爹爹还有些事要问别人。”
霍承h重重嗯了一声,笑嘻嘻地在萧霈云对面坐下。金嬷嬷见侯爷神色不变,开口又道:“夫人体弱,时常念着侯爷,老奴斗胆,请侯爷无事的时候多去看看夫人。”
说完,朝萧霈云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眼,萧霈云冷笑,这老叼奴没进宫磋磨几年真是可惜了,到底没见过世面,宫里那些狠角色哪会轻易露出这种表情,果然这男人就没有不瞎不蠢的,萧霈云心里默默骂着。
霍凌昭没答话,金嬷嬷吃不准他什么意思,便默默住了口。
这时,下人又领了霍承念进来,她此时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哪里都圆圆润润的,看起来格外无害。她朝霍凌昭福了一福,叫了声爹,便规规矩矩地站着。
霍凌昭对她也不似对霍承h那般,他应了一声,淡淡问道:“今日失足落了水,可曾喝过药了?”
霍承念点点头,回道:“谢谢爹爹关心。”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跌水里去?”
霍承念又把起因经过说了一遍,与霍承h的说辞别无二致。
萧霈云无语,顿觉自己管了桩闲事,忽听霍凌昭又道:“怎么这么不小心,h儿的腊梅簪花找到了么?”
萧霈云愣了,不是金色小菊吗?随即她便明白了,这狗男人,连自己女儿都诈,怪不得以前把她唬得蒙头转向的。霍承h闻言正想开口,萧霈云眼疾手快,从身旁的果盘中捡了枚蜜饯扔过去,堪堪堵住了她的嘴。
霍承念不疑有他,咬着嘴唇,低声道:“还没有,但念儿不是故意的。”
霍凌昭拍拍她的肩,安抚道:“无论是多名贵的东西,爹都不希望你以身犯险,下次不要这样了,记住了么?”
霍承念点点头,眼里不自觉浮起水雾。
霍凌昭又道:“爹爹平生最不喜欢别人骗我,你们都不肯说实话,便都要受罚。”
霍承念惊讶地抬起头,眼泪尚在眼眶里打转,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霍凌昭看向霍承h道:“爹爹先前与你的约定,可还记得?”
霍承h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狡辩道:“爹,是姐姐记错了,的确是金色小菊来着。”
“h儿!”他沉声叫道,语气已不似方才那般慈爱,豁然沉了下去,霍承h知他已然动怒,识相的住了口。
霍凌昭冷声道:“这是第一次,爹希望也是最后一次,姐妹之间,本应同气连枝、和衷共济,但你们合起伙来欺骗我,便别怪爹爹狠心,以此门为界,罚你们去院中跪足一日,再罚为政篇抄写百遍,下不为例,若再敢有犯,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侯爷!”凄婉的女声自门口传来,她身披长衫,乌发披散,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不是陈归云又是谁。
金嬷嬷大惊,叫道:“夫人,您还烧着,怎么能出来吹风呢!”
陈归云不理她,两步行至厅中,她双目哀婉,神色愁苦,上前两步道:“女儿有错,是我这做母亲的错,侯爷要罚就罚我吧!”
萧霈云冷眼看着,最让人头疼的终于来了,这般闹腾,恐怕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霍凌昭看向她,静静说道:“今日之争,本就是你教导不力,看顾不周之责,念你受了伤,我才免罚于你,如今你还有什么资格说话。”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重,霍凌昭虽没罚她,却当场下了陈归云的脸,以后执掌中馈,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堂中忽地静得仿佛能听到秋叶落地的声音,陈归云脸上青白交加,不甚好看,她咬着唇,几次想开口却说不出来,金嬷嬷跪地膝行几步上前,磕头求道:“侯爷息怒,夫人也是心疼孩子,您……”
萧霈云都想笑了,这金嬷嬷能做陈归云身边的管事,合该感谢霍凌昭没有姬妾,人蠢就算了,还不识趣,多来几个厉害的,早就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果然霍凌昭沉了脸,冷眸瞥向她:“倒是忘了你,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金嬷嬷睁大了眼,大约是没想到自己也被祸祸了进去,她想喊冤也不敢,想求饶也不敢,只能任人粗鲁地拖了下去。
求情也不能,哭喊也不能,陈归云一双颤巍巍的泪眼,如枝头枯叶,再也说不出半句,就那样被下人扶了回去。
厅中人走得走,散得散,忽然清净了下来,一个清冷的声音道:“你有什么资格恨别人骗你,最会骗人的人不就是你么?”
霍凌昭循声望去,萧霈云早已起身,脸上满是讥讽地看着他,他没有反驳,也没有恼怒,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萧霈云看他良久,心中怒火愈发旺盛,每次想对他冷嘲热讽,他都岿然不动,最后变成了气自己,萧霈云怒气冲冲地转身要走,手却被霍凌昭拉住。
她大怒,伸出另一只手就要朝他脸上抽去,霍凌昭只略略偏头,便躲开她的攻击,她袖口轻抖,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支袖箭,毫不留情地便朝他的手扎去。
“嘶――”霍凌昭吃痛,鲜血顷刻冒出,他没有松手,随即抓了她的手从头顶翻过,与她这只手交握在身体另一侧,轻易将她两只手一齐制住。
萧霈云一个没站稳,带着两人一起朝后倒去,霍凌昭坐在椅子上,而她跌坐在他腿上。
“放开我。”萧霈云怒目而视,不住地挣扎道,这狗男人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她用了吃奶力气也挣不脱。
霍凌昭不理她,腾出另一只手,掀开木几上的青花瓷盖,里面还温着一小碗药,他小心端出来,递至她唇边:“喝了药就放你走。”
萧霈云冷笑道:“我可不是你那位夫人,落个水而已,死不了人。”
“你放心,这不是驱寒的药。”
“那是什么?”
“砒.霜。”
他淡淡吐出两个字,萧霈云听进耳朵里,一时忘了挣扎,砒.霜也好,毒死她算了,以后谁也不用看谁。她张口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怒道:“喝完了,可以放开我了么。”
霍凌昭果真松了手,萧霈云站起身,那一箭她用力不浅,霍凌昭半只手已经被鲜血染红,萧霈云看他的眼神能喷出火来,这次总算给自己出了口气,她冷声道:“霍凌昭,我劝你最好不要招惹我,我一时半会杀不了你,但你敢把老婆孩子都放在我眼皮子底下,就最好当心些,你也看到了,她们不是我的对手,今天落个水,明天失个火什么的都是小事,万一我哪天不高兴,杀了她们泄愤也不一定,今天这种事我保证不会是最后一次。”
霍凌昭搁下碗,摇头道:“你做不到。”
萧霈云冷笑道:“你别小看我,若有一天你把我逼疯了,大家就玉石俱焚、同归于尽,我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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