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霈云闻言,鼻尖一酸,眼泪霎时涌出:“你能带我去么?”
“这……还是等侯爷带您去吧!”
“我现在就要去!”见他犹豫,萧霈云闻言大怒,她双眉一凛,半威胁半赌气说道:“你不肯,我便自己去找。”
眼前女子泪流满面,却十分倔强,若放她自己离去,难保再出什么事,风淮拒绝不了,只好点了点头。
天色已晚,浓重的乌云聚拢起来,将整个西山罩住,寒风刮过,如凛冽刀锋,瞧这模样,似乎要下雪了。
萧霈云几经辗转,终于来到母后陵前,她双膝一软,跪在冰冷的土地上:“母后,阿云不孝,阔别七年才来看您!”
她俯下身去,对着陵墓磕了三个头,到第三个时,她身子伏在地上,已然泣不成声,双臂所拥之处,仿佛不是冷硬黄土,而是母亲娇软温柔的身体!
母后,阿云好想你!好想好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83章 当年恩怨
萧霈云身影孤弱,伏在地上哭了许久, 风淮几次张口, 却发不出声音, 只好在一旁静静守着。
乌云越聚越密,不多时,天上飘起了雪, 山路难行, 风淮这才不得不上前劝道:“殿下, 人死不能复生, 还请节哀。”
萧霈云直起身子, 一双眼睛哭得通红,她静静看着母后的陵墓, 干净无一丝杂草,她哽咽问道:“这里常有人收拾么?”
“是!”风淮叹一口气, 回道:“侯爷亲口吩咐, 先皇后的陵墓日日有人打扫, 每逢清明鬼节也都有人祭奠,殿下无需担忧。”
萧霈云点点头, 低声道:“是女儿不孝, 委屈您了!”
她伸手掬起冷硬的黄土, 又往母后坟上添了两捧,才不舍起身。
风雪越来越大,萧霈云回到行宫时,整个西山已苍茫一片, 她检查过自己的伤势后,又重新上过药,便坐在床上等霍凌昭回来,从成亲之初到现在,萧霈云有许多事想问他,拖了这么许久,两人之间也该有个了结了。
她脑中不断地回忆着这些年的事,不知不觉,倚在床上睡着了,萧霈云做了噩梦,又梦见七年前的大雪夜,她心中一紧,不慎将床边的药瓶挥落,玉骨瓷瓶砸在地上,碎裂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萧霈云睁开眼,有一瞬间的迷糊。
门外侍女闻声匆匆赶来,见了一地的碎片,急道:“娘子可有受伤?”
萧霈云摇摇头,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娘子,卯时了!”
卯时,竟一夜未归,侍女见她神情,忙道:“陛下昨日狩猎受了伤,至今昏迷不醒,眼下人都聚集在金辉殿,想来侯爷被绊住了脚,一时走不开。”
萧霈云闻言,眉头不由地皱起,小皇帝受了伤?昨日见面时,分明还活蹦乱跳的,威逼利诱着她对付霍凌昭,怎么转眼就昏迷不醒了,萧霈云问道:“有多严重,会死么?”
“娘子慎言。”侍女闻言一惊,左右环顾,才低声回道:“听说不太好,至于具体情况,金辉殿那边不许人靠近,奴婢也不知。”
萧霈云点点头,抬手挥退侍女,自己坐在床上发起呆来,将事情重新在脑中过了一遍,昨日见庆元帝时,他以重利相诱,要自己帮忙扳倒霍凌昭,为求自保,自己决然表明态度,庆元帝当时也是怒极,这种情况下,他还有心思外出狩猎么?还是因为忌惮霍凌昭,又奈何不得自己,才以狩猎宣泄?
不管是哪种情况,他这伤受的都不是时候。萧霈云心中本已准备好,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自己都会很危险,可如今,庆元帝竟先身负重伤,自顾不暇,难道是什么苦肉计么,可苦肉计有什么用呢?萧霈云想不出来,总不会是老天看她可怜,帮了她一把吧。
她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一直到第二日午时,霍凌昭都没回来,萧霈云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皑皑的雪地上,脚印错综交叠,一行又一行的宫人慌慌张张全往金辉殿跑,连自己都感觉到了紧张,难不成,庆元帝真的要一命呜呼了?
正胡思乱想间,雪地里跑来一个锦衣娃娃,她由远及近,风风火火朝着萧霈云的寝宫跑来,边跑边叫道:“云姨,我来瞧你了!”
不是菀妹又是谁!
她自顾掀开门帘,带着一丝冷冽的冬意窜了进来,一直带到萧霈云身边,萧霈云瞧着菀妹,头顶睫毛皆落了白雪,握了握她的小手,关切道:“冷么?”
菀妹摇摇头,道:“不冷!”
萧霈云探头看了看窗外,菀妹身后竟无人跟着,不禁皱眉道:“你一个人?你娘呢?”
“我娘昨夜等了我爹一宿,现下在睡觉呢!”
萧霈云闻言又皱起了眉,文武百官都去了皇帝那,看来情况真的不妙,菀妹乖巧地坐在萧霈云身旁,看着萧霈云的脚,问道:“云姨,你的脚还没好么?”
“还在疼,现下连菀妹都跑不过了!”萧霈云笑笑,伸手拿过糕饼喂她。
菀妹摇摇头,说道:“在我娘那已吃了好多,现在吃不下了,我是来给你送药的!”
“药?”
菀没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正经说道:“我母亲说,我爹也常受伤,你要是还不好,就试试这个!”
萧霈云心中一暖,笑道:“回去替我谢谢你母亲。”
菀妹点点头,从盘子里拿了一小块糕饼,笑道:“那我去找钱文墨了,谢谢云姨的糕儿。”
说罢,又风风火火朝门口冲去,回头朝萧霈云做了个鬼脸,又道:“云姨,我爹还给你写了封信,藏在药瓶里呢,刚才忘了跟你说。”
萧霈云一愣,温君彦给她写信?正要开口再问,菀妹却已没了踪影。她拔除瓶塞,倒在手心里,果然有一张字条,萧霈云展开一看,上书道:皇帝重伤,速来西面偏殿,商讨营救萧霈廷之事。
萧霈云仔细看了三遍,看不出什么破绽,的确是温君彦的笔迹,他向来不好好读书,字迹也不好看,寻常人模仿不来,可她从来没跟他提过半句萧霈廷的事,他为何要插手……
萧霈云思虑再三,带了自己的软剑往西面偏殿去。
历年冬狩,行宫都收拾的很干净,就连偏殿也不例外,萧霈云踩在松软的雪地上,轻声喊了句:“温君彦?”
里面无人应答,萧霈云皱起了眉,信是菀妹送的,笔迹是温君彦的,应当错不了,她又提气喊了句:“温君彦,你若是不说话,我就走了!”
四下依然寂静无声,萧霈云只觉哪里不对,转身便要走,谁知大门“砰――”地一声合起,萧霈云大惊,伸手去拉那大门,已被人从外面紧紧扣住。她如今腿脚不便,翻墙也是不可能了。
这时,殿中传来声响:“既然来了,何不进来瞧瞧。”
这声音苍老而深沉,不是温君彦,萧霈云长叹一声,已经足够小心仔细,可还是跳入了别人的圈套,怪只怪她太过心急,太想救走萧霈廷。
她缓步走至门口,只见那殿中,一个身穿青灰长衫的老者佝偻着身子背对于她,只见他借了火,点燃手中的香,将之插在香炉里,又退开几步,躬身拜了拜,那香炉之后供奉着大大小小数个牌位,萧霈云淡目扫过,竟是霍家满门。
那老者做完这一切,转过身来,一张脸上黯淡无光,双目浑浊无神,削瘦的脸颊凹了进去,颧骨高高地凸起,是欧太傅,他朝萧霈云拱了拱手,道:“老臣见过公主殿下。”
“你?”萧霈云警惕地看着他:“是你引我来的?”
欧太傅点点头,为她解惑道:“公主猜的不错,的确是老臣引你前来,温侍郎此刻正在皇帝寝殿,并不在此处。”
“你、你怎么做到的?”
“这不难吧,只需拓印温侍郎的笔迹,再花钱买通了他家的下人,交予温家小姐即可。”他不疾不徐地说着,浑浊的眼睛盯着萧霈云,眼角下的皱纹聚在一处,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菀妹不会说谎,却也不会思虑太多,下人说是爹爹写的,她便当是爹爹写的,到底是自己大意了,事已至此,只有且走且看了,萧霈云长叹口气,说道:“你想做什么?”
“老臣想给公主讲个故事。”
“什么故事?”
“一个埋在我心底许多年的故事,臣老了,不想带进棺材里。”
欧太傅说着,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漾起一抹苦涩,也不管萧霈云答应还是拒绝,整个人便陷入了回忆里:“老臣祖上久居边关,世代读书为本。老臣底下曾有个妹妹,名唤舒妤,她幼时活泼,性喜玩闹,外出时竟结识了当时守城的少将军霍渊,两人情投意合,山盟海誓,便要结为夫妻。霍家那时极近荣耀,而我欧氏一门,至我爷爷那辈,已然没落。即便如此,却尚存读书人的傲骨,是以我父亲看不上武将出身的霍渊。”
萧霈云心中震惊,人家都说穷酸腐,穷酸腐,还真是又穷又酸腐,大兴历来重文轻武,但霍渊那时既是守城少将军,身份地位与平民的欧家乃天壤之别,这都能挑剔的起来,是有多固执!
萧霈云淡淡道:“后来呢?”
“后来,我那舒妤妹子性子刚烈,扬言非霍渊不嫁,与我父亲起了争执,我父亲震怒之下,便将她锁在阁楼里,叫她面壁思过。舒妤一日不肯低头认错,我父亲便一日不肯放她出来,这一关便是一年,这期间,无论霍渊如何登门求情,我父亲始终不肯点头答应。”
竟然还有这样的父亲,萧霈云理解不了,难道女儿的幸福真的比所为的面子还重要么,仅仅是看不起霍渊的出身……
“因着父女二人皆不肯低头,是以我父亲将所有的气撒在了霍渊身上,他每次来,我父亲都会用最恶毒的词汇辱骂他,怒极时还会动手,霍渊是武将,却从不还手,任由我父亲打骂发泄。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舒妤及笄后,我父亲便做主,将她许给了自己门生。”
“为什么?这样只会将她逼得更远。”
欧太傅叹口气,道:“正是如此,直到成亲那日,舒妤不堪忍受,从家中的阁楼上纵身跳下!”
萧霈云虽已料到,心中却依然忍不住颤了一颤,这又是何必呢!
“所幸那阁楼并不高,我母亲伤心不已,我父亲更是惊怒交加,舒妤倒在地上,拉着我父亲的衣摆,求他成全自己。”
“她这是……以死明志啊!”萧霈云朝那香炉后的牌位看去,想不到霍凌昭的母亲竟是如此刚烈的女子:“令尊,还是不肯妥协么?”
欧太傅闭了闭眼,摇头道:“我父亲见她宁死也要嫁给霍渊,又气又怒,当下便要她做出选择,若是舒妤今日离去,父女恩情就此断,生死从此不相干。”
萧霈云大惊,不觉话已出口:“哪有这么狠心的父亲!”
“是啊,哪有这么狠心的父亲。”他干笑两声,又道:“可我父亲还是狠心将她踢出了族谱,对外宣称爱女病故,很快带着我们举家迁徙,我们兄妹再不得见。”
后来,欧舒妤嫁给了霍渊,改为霍姓,这便是为何欧家与霍家明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可当年萧霈云成亲时,她的父皇明明查遍了欧家祖上三代,却也查不到欧舒妤的原因么?
不对不对,还有哪里不对……
萧霈云摇摇头,又道:“从头至尾,你只说了你的父亲,那你呢,你在其中又做了什么?”
欧太傅转眼看她,神色平和,他笑了笑:“正所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殿下啊,若你不是两样均沾,兴许便不会这般命苦了。”
他抬起头,朝着自己妹妹的牌位看去,长叹道:“当年,我也同舒妤一般,不能理解我的父亲,我们兄妹自小感情很好,因此我一度怨恨了他许久,直至我父亲去世前,他将我叫至床前。”
“我父亲说,他这一辈子,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他的女儿。”
“他后悔了么?”萧霈云问道。
“世事复杂多变,许多事哪里是一个悔字可以说得清的。”欧太傅顿了顿,又道:“我父亲说当今天子虎狼之性,无容人雅量,当年的开国五虎将已有三家被诛,余下的霍家与改姓萧的南宫家,恐也难逃厄运,当年,他怕殃及欧家,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肯将舒妤嫁给霍渊。”
萧霈云皱眉,虎狼之性,若是从前她定要跳起来反驳,可后来之事,一一应验,她如今想反驳也是不能了。
“之后几年,南宫家自请镇守北境,皇帝大喜,赐封镇北王,他们迅速撤离权利中心,才算保住一命,此时京城独留霍家一门独大,那时,霍渊的父亲交出兵权,也是为求自保,原本一切都很好,可偏偏,东岐的边境爆发了大战……”
“东岐大战,朝中无可用之将,霍渊主动请缨,并立下军令状,这才披甲上阵……”七年前那个风雪夜,小酒楼里说书的声音此时与欧太傅重合……
随着霍渊屡战屡胜,边境只知将军,不知皇帝,那个时候恰逢新帝登基,也就是萧霈云的父皇,霍渊名声越大,便越惹得父皇不快,不觉又将霍家推到了风口浪尖。
“我父亲曾说这样的朝廷不值得效忠,所以一生不肯入仕,只可惜我那时年少,不懂这些,只以为是他固执己见,棒打鸳鸯,原来却是折尾求生,为了欧家,也为霍家留了一条生路。”
欧太傅说着,转脸看向萧霈云,她正低着头,面上神色复杂,他幽幽道:“殿下,您很像我的妹妹,性子一样刚烈,也一样纯真,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凌昭才不由地对你动心。”
萧霈云猛然抬起头,他说……霍凌昭对她动心?
欧太傅看着她错愕的表情,笑了笑,又道:“不必惊讶,世上的事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对错,有许多事情都比儿女情长重要,比如生育之恩,比如教养之情,他的确灭了你满门,可也不妨碍他爱你,否则他也不会瞒着世人,让你安逸了七年。”
萧霈云咬牙道:“那我还真得谢谢他了!”
“在我看来,的确如此。”欧太傅说道,他轻拂长袖,又道:“你别急,我的故事还没讲完。”
“我父亲临终时,曾交代我,日后若入朝为官,欧家不得与舒妤相认,甚至不必有任何往来,只是霍家遭逢大难时,能拉一把便拉一把!”
这才说到了关键处,萧霈云颤声道:“所以当年霍家被灭门时,你究竟是如何救出霍凌昭的。”
欧太傅淡淡一笑:“老臣入朝为官后,谨遵父亲教诲,不与霍家往来,不与妹妹相认,为的便是这条后路了,当年,霍渊被诬陷通敌卖国,有人提前给穆武侯府报了信。”
“我知道,是李家!”
欧太傅点点头,继续说道:“我妹妹无奈之下,派人送了信给我!她求我看在兄妹情分上,帮她想想办法。”
“可是殿下,要杀他们的是当今天子,老臣又有什么办法?”他说至此处,浑浊的双眼泛起了泪光,萧霈云也无端觉得绝望起来,是啊,要杀他们的是当今天子,还能有什么办法。
“老臣甚至来不及想办法,当夜,霍家满门便惨遭屠杀,我的妹妹和大侄皆以身赴死,唯有小子与些仆妇入了监狱,老臣心想,一定要替妹妹保住这唯一的血脉。”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老臣为官一生,别的不多,门生却很多,当年刑部侍郎刘大人便是我的得意门生,他告诉老臣,只要找个差不多的孩子换进去,他便有法子,替我将凌昭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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