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闯祸被捕,你又要告假,这还好,是在晋阳,要是出了大周境内,你是不是也要告假追到天边去?”
“褚照卿,你就是个笑话!”
圣上看重褚昉治世之才,也喜欢他重情重义这股人情味儿,但他三番两次为了陆氏一点小事就告假,未免失了分寸。
准了这次,还有下次,无穷无尽。
“朕意已决,你别再提这事,朕会派一个巡按,明日就前往晋阳。”
圣上兀自做下决定,见褚昉没有说话,想他默认了,心中舒坦了些。
褚昉在官署一直忙到宫门将闭才走,轻重缓急之务都做了安排。
第二日,褚昉没有来上朝,托人告假,言他出门寻医看病去了。
圣上当即黑了脸,却没有发作,下朝之后,特意叫了周玘过去。
“朕看那褚照卿恃才傲物,连朕都不放在眼里了!朕说了会派巡按,他倒好,朕不准假他就旷朝,寻医看病,朕瞧他确实病的不轻,相思病!”
圣上一想到昨日自己苦口婆心劝了一箩筐,半点作用没有,就心中憋的慌,说话时难免激动了些。
周玘默然不语,等圣上出完了怨气,公事公办地问:“陛下打算派何人去晋阳?”
“不派了!叫那褚照卿自己解决,朕倒要看看,他亲自去能有什么成就!”圣上气道。
“臣以为不妥,陛下金口玉言,怎能轻易反悔,另外,公是公,私是私,褚相去晋阳是为私,陛下派巡按乃为公,且此事关系褚相名声,臣想陛下也不愿任用一个背负骂名的宰相。”
褚昉在朝中的口碑可谓两极分化,有赞其忠勇宽厚者,也有骂其奸猾误国者,圣上力排众议命他为紫薇令,一应要务听其决断,自是看重他,但也不想担上一个识人不明、任用奸臣的昏君骂名。
圣上忖了片刻,问周玘:“依你看,褚夫人可会做出杀人的事?”
周玘干脆道:“不会。”
圣上哼了声,“朕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又问他:“你觉得派谁去合适?”
周玘道:“让人信服之人。”
圣上凝神思量,又听周玘说:“陛下可曾想过,御史台的消息怎会如此灵通?从晋阳至长安,加急信都需两日才能到达,褚夫人就算犯事,自有晋阳府处置,何须八百里加急送到长安?”
“褚夫人入狱,褚相该是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缘何御史台也能在这么快时间内得知?”
圣上目中威色加深,周玘的意思是朝中有人想借此机会扳倒褚昉。
朝臣倾轧他并不意外,但他现在还需要褚昉。
“你回去吧,朕再想想。”
屏退周玘,圣上从刑部抽调了一位办案经验十分丰富的官员,对他交待:“褚夫人清白最好,若果真犯了事,秉公处理,记住,朕要褚照卿清清白白回来。”
···
晋阳府大狱。
陆鸢已在这里待了四日了。入夜的牢房没有烛火,仅一扇小窗透进来一些微弱的月光。
虽已是二月的天气,牢房内的寒气仍然刺人,陆鸢早早躺进了被窝里,望着月光发呆。
这几日她托狱吏询问案情进展,狱吏倒是客客气气,只说大人正在调查,概不多言。
她也不知到底还要等上几日。
发愣之际,听见外面有人声传来。
这牢房里经常有进进出出提审囚犯的事情,陆鸢没有多想,仍然躺在被窝里没动,直到有人开她牢房的门,她立时坐了起来。
门口处站着四五个人,一人提着灯笼站在最前,一人开锁钥,中间一个人身形挺拔,站的笔直,趁得身旁之人越发矮胖,甚至透出些猥琐来。
灯笼的光映在他脸上,照出一片霜色的冷肃。
“照卿。”陆鸢脱口而出,轻且又轻地唤了句,方才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她甚至忘了从被窝里出来。
“快掌灯。”孙府尹吩咐罢,笑呵呵对褚昉道:“相爷,您这远道而来,还是不要在狱中耽搁太久,下官已备下薄酒,为您接风洗尘。”
褚昉没有回应,但见陆鸢裹着被子坐在那儿,对要进牢房掌灯的狱卒说道:“火折子给我,你们不必进去。”
狱卒听命退下去,孙府尹仍要进去,褚昉横臂挡下,道:“孙府尹,我有话与夫人说。”
孙府尹愣了愣,旋即收回脚,仍是满脸堆笑:“相爷请,下官在外面等。”
褚昉关上牢门,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拿了火折子去点壁龛内的灯烛。
牢房内亮起来,微弱的月光被盖了去。
陆鸢的面庞变得清晰。
褚昉在她身旁位置坐下,盯着她面庞,忽然一手握成拳头咚咚捶了捶褥子,“这么硬,你怎么睡的着?”
“还好。”陆鸢唇角勾了勾,要对他笑,忽觉唇角贴上一阵凉意。
概因赶夜路的缘故,他的嘴唇有些凉,但很快就酝酿出热烈的触感。
陆鸢有些抗拒,但抵不过他的霸道,虽知门口无人,仍是心虚地扯着被子挡在二人身侧,遮住了这幕。
烛光打在被子上,泛着柔和的暖意。
“不是说好了,若遇难处,早?与我递信,为何非逞到现在?”褚昉声音温温沉沉的,没想到陆鸢一出长安就将他嘱咐抛去九霄云外。
陆鸢低下头,叹气说:“我以为我能处理,可没想到还是闹到了这步……”
她歉疚自责,褚昉听得揪心,拥紧了她,“不怪你,我也没有怪你。”
他只是恨自己还是没能让她心安理得地依靠。
陆鸢要跟他说前因后果,褚昉道:“不急,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陆鸢一怔,“不合规矩吧?”
她明白褚昉能放下朝事从长安过来已经不合规矩了,若再救她出狱,恐怕更加落人口实。
“有甚不合规矩,还没定罪,你不是囚犯,只是候审,我来交涉,你别管那么多。”
陆鸢道:“其实我多待几日无妨,我们一切按规矩来,至少态度是好的,不像那群闹事者,连正常的规矩都不走,在这方面,他们就已不占理了,不是么?”
褚昉眉心揪了揪,妻子谨小慎微至此,只是想给他省些麻烦,想这事解决起来更容易一些。
“阿鸢,别想那么多了,说到底这事因我而起,让我来解决。”
若一个理字说得通,他的妻子根本就不会困在这里。
陆鸢抿唇,看着他认真说:“你也不要这样想,夫妻齐体,我得了你带来的荣光,自然也要承受风险,虽说这麻烦是冲着你,可若不是我,他们也没有机会找你的麻烦。”
褚昉看着妻子,目光柔和明亮,“是,夫妻齐体,你方才也听到了,孙府尹要请我赴宴,哪有丈夫美酒佳肴、妻子枯坐牢中的道理?”
陆鸢还在犹豫,褚昉已经找孙府尹交涉去了。
她在牢中待了四日,褚昉就来了。从长安到晋阳,他来得跟八百里加急一样快。
陆鸢看着牢门方向,就在不多时之前,灯笼映照在褚昉脸庞上时,她以为是梦,直到他坐在她身旁,按着她脑袋贴过来,他身上带着的夜路的凉意驱开了牢中的阴暗。
她才意识到,他真真切切来了。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大概率都会晚更,晚11点以后吧。再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胜意!
第95章 不食烟火 ◇
◎看上去不食人间烟火的男人◎
陆鸢出狱后被安置在一家官驿, 褚昉本该去赴宴,却迟迟不走,就站在旁边看着她梳洗。
她这次来晋阳没想到会耽搁许多天, 没带换洗的衣裳, 身上穿的一直是一身袍子,之前在牢中左右不见人,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到了官驿,被褚昉冒火的眼睛盯着, 陆鸢便觉得哪哪儿都想遮掩住。
他的目光太亮, 像烈日当空,而天地间只有她一个人,那光自然全部聚在了她身上。
被牢中黑暗禁锢了几日的陆鸢有些不习惯他眼中如此明亮的光辉。
“不是要去赴宴么?”陆鸢催他。
褚昉没有说话,抬步走近。
概因他眼睛里过于灼烈的光,陆鸢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腰身抵住了圆桌, 而褚昉已到眼前。
他轻轻按着她腰,问:“累吗?”
陆鸢以为他体谅自己在狱中辛苦才有此一问,摇摇头,“不累。”
“当真不累?”
褚昉的手转移了地方,从腰后到了腰前, 扯住了腰间玉带。
惯知他手下没轻重,扯坏过她好几件衣裳,陆鸢忙按住他手, 护着自己腰带, “我就这一身衣裳。”
扯坏了没得换。
“你快去赴宴吧。”陆鸢推了推他, 转身想离开圆桌旁, 这个地方有些危险。
“十九天。”褚昉突然说。
自背后拢住了陆鸢。
“什么十九天?”陆鸢疑惑地偏头问他。
“从你离开长安至今,十九天。”
陆鸢没有计算日子,又总是行路奔波,念着褚昉的时候少之又少,故而并没觉得两人分开太久,可听他说话的语气,好像这十九天犹如寒窑十九年,他等的甚是辛苦。
陆鸢的袍子被撩起来,身子也被往前一抵,她下意识撑住桌沿,“你别……”
他已从身后贴过来,单手箍紧她腰,防她乱动,另手肆无忌惮地作恶。
“阿鸢,我后悔了。”
水火交融之时,陆鸢浑身·颤·栗了一下。
火势·猛·烈,好像被圈禁多日之后终于冲开了一道门,它兴奋地甚至有些暴躁,闷着头,回回一冲到底,意欲再冲开一扇更为隐秘的门。
陆鸢有些站不住,但借着他手臂的力量,身形勉强还算稳当,不由自主随着他节奏起伏。
陆鸢抓紧了桌沿,咬唇忍下所有声音,无暇听褚昉说了什么,只是后悔方才说了“不累”。
桌子偶尔会被陆鸢推出去,这时便会听到一声轻笑,他伸手将桌子捞回来,任由陆鸢扶着。
“累么?”他又问。
陆鸢闷声不吭,他惯喜在她守不住牙关时作恶,非要听她乍然出口的娇声脆啼。
这里不比家中,她死也不能上他的当。
褚昉忽提起她腰向卧榻走去,换了个完全不必她用力的法子。
陆鸢的腰带还是没能幸免于难,被褚昉扯断扔到了地上。
“我明日穿什么!”
明明是恼声,却自然而然带出几分娇羞和涩意,引来一阵急火的攻掠。
嗔恼之语被冲撞得支离破碎。
后来的话陆鸢一句都没说得出口,只心里问了一千遍:你到底还去不去赴宴?
动静歇时,陆鸢已经没力气管褚昉去不去赴宴了,只觉身上一轻,安安稳稳睡了过去。
陆鸢第二日醒来,见褚昉还没走,奇得很,“你昨日去赴宴了么?”
她后来睡得沉,完全没有听见动静。
“大半夜的,赴什么宴。”
只要把陆鸢从牢中提出来,其他事都不必着急,圣上派下的巡按应该在路上了,这几天时间足够应付孙府尹。
他向来有自己的打算,陆鸢不再追问,只是与他详细说了前因后果还有自己想出来的托辞,“那群闹事者被晋源县令带走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人对质。”
官府若是寻个借口将他们藏起来,这事就成了无头案,只能不清不楚地悬着,陆鸢就算最后脱身,也不能清清白白。
“怕什么,他们逃了最好,逃了,不就是你口中的匪徒了么?”褚昉随口说道。
陆鸢愣了愣,好像是这个道理。
“他们若是不逃呢,若真是平头百姓,出来指认我们杀人呢?又该如何?”
两人都还未起床,褚昉穿着中衣靠围屏坐着,陆鸢穿着一件小衣缩在被窝里,因起了兴致与褚昉讨论,往外抽了抽身子,露出一片雪色锁骨。
约是这半个多月行路奔波,她瘦得很快,颈窝深了不少,褚昉瞧见,拿手指戳了戳,似是在丈量什么。
他大拇指掐着食指最上一截指节,比出一个夸张的度量差,看向陆鸢,不苟言笑地说:“瘦了这么多,限你一个月内把肉长回来。”
陆鸢说正事呢,没料想他突然岔开话题,推了他手一下,再要把话题引回去,却听他说:“阿鸢,别去了吧。”
陆鸢沉默,若一开始他不同意,她有很多借口说服他,可他现在开口,她不知为何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等世道太平一些,等这段仇胡风波过去,可成?”
陆鸢默了会儿,柔声说:“可是商队再不做生意,就活不下去了。”
康氏商队中只有少部分人与中原人通婚,像陆鸢这样有了中原姓氏,即使不再奔波行商也不至于坐吃山空,大部分人奉行族内婚,在中原没有根基,行商是他们的命。
褚昉不再说话,他早就知道妻子的责任心没那么容易动摇。
他接触过几位康姓表哥,都是有才干之人,陆鸢就是不去也没什么大影响,可她始终记着自己的少主身份,记着这份责任。
“你不用担心,这群人不讲理,孙府尹有所图,事情才闹僵到这个地步,这种情况不会总是发生。”
以前商队也遇上过强盗,打退便可,没有见百姓拦路闹事的,就算此去麻烦不断,拿些好处打点官府,总会方便许多,不致闹到坐牢的地步。
褚昉嗯了声,没再劝,起身穿衣,回头问她:“你再睡会儿?”
陆鸢瞪着他,她的腰带被扯断了,没衣裳穿了,他不知道?
褚昉却是轻轻笑了下,倒盏茶递与她,“躺着吧。”
“你,你去给我买身衣裳。”陆鸢喝了茶,递回茶盏时,轻轻敲了敲他掌心,带着些颐指气使。
她总不能一直躺着。
褚昉意外地看看她,她是在使唤他?
“看什么看,去啊!”陆鸢学着他训人的语气说。
褚昉唇角浅浅翘了下,没有说话,朝门口走去,陆鸢忙叫住他,交待了自己穿衣的尺寸。
褚昉去了一刻,带着早饭折返回来。
陆鸢讶异他竟回来得这么快,细看没见买衣裳,想他大约要吃完饭才去,没说话,整个人缩进被窝。
褚昉也不喊她,坐在桌边摆碗筷,却没着急打开食匣。
过了会儿,有人敲门,褚昉开门,回来时手中托着三套衣裳,两套颜色鲜艳的女装,一套袍装。
陆鸢看见,唇角弯起来,却说:“哪里用买这么多,带着麻烦。”
褚昉看看口是心非的妻子,再看看她眼角的笑意,唇角微微一勾,没有说话,打开食匣,一层一层把热腾腾的菜取了出来。
其中一个小砂锅,应该是刚刚离了灶火,一揭盖子,浓浓一层水雾冲了上来,弥漫在褚昉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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