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见川把这份压岁钱和刚做好的刀装一起给了他,那些刀装在后来的决战中救过他的性命,而压岁钱则是被压在了抽屉的最底下。
就好像是他总是把那些想要对鹤见川说的话压在了内心的最深处。
时透无一郎能够对炭治郎露出笑容、和他像是普通的好友一样的聊天,但在面对鹤见川的时候,他却做不到这样。
他很少会将那些格外刺耳难听的话用在鹤见川身上,但同样的,他也从不会像是称赞炭治郎一样夸奖鹤见川。
他只是严格地训练着她,一点也不放水,甚至比训练其他队士更加严苛,落在鹤见川身上的每一刀都丝毫没有放轻力气,就算鹤见川委屈兮兮地吸鼻子掉眼泪,他也从来没有手软过。
鹤见川实在是太弱了。
有时候时透无一郎甚至觉得,她就像是只刚出生没几天的小猫,连毛都还软乎乎,跑过院子里的时候甚至还能把自己绊倒,手上没有力气,跳也跳不高,胆小又小,好像谁拿起刀都能把她打倒在地上。
为什么主公大人会想要让她和他们一起去讨伐无惨呢。
她柔弱的就像路边刚刚盛开的一朵小花,一阵风吹过来都能让她东倒西歪,怎么看她都应该是被保护的那一方才对。
可是她却要拿起刀,被推着、攘着,连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跑到危机四伏、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会丢了性命的战场上去。
——那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在某一个瞬间,时透无一郎看着站在院子的角落,用力地一下下挥出手中的太刀的女孩,脑子里冷不丁地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为了不过是相处了短短时日、甚至可能只是见过一两面的人,她就这样答应了来帮忙斩杀世人避之不及的鬼王。
她的脑子是坏掉了吗!
他的心里无故地生出了些不舒服,像是有滚烫的火焰在翻涌,让他甚至觉得有些烦躁了起来。
于是他越来越严格地训练鹤见川,她的训练量甚至超出了其他的队士一倍多,但她却像是个迟钝的笨蛋一样,迟迟都没有反应过来这件事。
直到某一天,鹤见川终于能只靠着自己,就跳上了院子后那堵最高的墙。她小心翼翼、提心吊胆地从墙上爬下来,立刻就跑了过来,像是只讨要奖励的小狗狗似的,“无一郎无一郎”地叫着他,身后好像有条看不见的尾巴在晃。
那个时候,无一郎突然明白了几年前,哥哥面对他时的心情。
父亲母亲因为意外和疾病相继逝世,只剩下了他和双胞胎的哥哥有一郎相依为命,日子艰苦难捱,只是活下去就让两个十岁出头的孩子耗尽了全部的力气。
在父亲母亲都还在的时候,哥哥还只是偶尔说话有些难听而已,但在只剩下了他之后,哥哥的脾气就变得越来越差、一开口就像是在吵架,说出的话刺耳难听。
『自己都活不下去了,还想什么别人!』
『少发那些没用善心,父亲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死的!』
『什么善有善报、那些都只是骗傻子的狗屁谎话而已!帮助别人就能过上好日子的话,我们现在还会连饭都吃不饱吗!』
那个时候的无一郎还是个天真单纯的孩子,满心相信着父亲生前说过的“帮助别人就是帮助自己”,可有一郎却对此嗤之以鼻,对有一郎来说,没有什么会比自己更重要了——
——不、
不是「没有什么会比自·己·更重要」。
而是「没有什么会比弟·弟·更重要。」
别人如何,他哪里还有闲心去管呢?那个时候、也不过才十岁的有一郎,满心想着的,是怎么让自己的弟弟无一郎活下去,哪怕是付出他自己的性命。
*
所以,在鬼袭击了家里的那个夜晚。
有一郎才会因为保护他而死掉。
*
他有什么重要的呢,鬼杀队的其他人有什么重要的呢,他们都不过是鹤见川在漫长人生中偶然遇见的过客而已,为什么要为了他们这些匆匆的过客,而去面对那个双手沾满了鲜血的恶鬼之王呢。
训练这么累,木刀打在身上是这么疼,他又是这么的不近人情。
快走吧。
你快走吧。
不要留在这个地方了,不要在为了他们去面对危险了,不要再做这么蠢的事情了。你是这么的弱小没用,连自己都保护不好,为什么还要来保护他们呢。
“无一郎——!”
鹤见川站在他的面前,湖蓝色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满脸都写满了「快夸夸我」,就像是十岁时站在有一郎面前的他,兴致昂扬地说着「哥哥!我们去当剑士吧!这样就能帮助到那些被鬼欺负的人了!」。
那时的他是怎么想的呢?
他听产屋敷大人的妻子天音夫人说了鬼杀队的事情,就想要和哥哥一起去鬼杀队学剑术、成为很厉害的剑士,然后保护别人、也保护哥哥。
可是那个时候,哥哥很难听地骂了他一顿,让他别再想这种没意义的事情,“倒头来还不是白白丢了性命”。
在恢复了记忆之后,如今的他想起那个时候的事,仍然能够清晰地回忆起那个时候自己心里的委屈和难过。
他在心里长长地泄了一口气,抬眼对上鹤见川满怀期待的目光,最终还是语气平静地对她夸奖了一句:
“……嗯,很厉害。”
说出那样难听的话又有什么用呢,想尽办法打击他“多余”的想法、希望他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又有什么用呢?
哥哥最终为了保护他,死在了恶鬼的爪下,目睹了这一切而受到刺激的他发疯了一般用斧头砸碎了那只鬼的脑袋,却没能阻止哥哥的死。
他忘却了一切,却还是在仇恨的驱使下拿起了刀,拼命地训练自己,花了两个月便当上了柱。
旁人都说他是天才,可让他走到这一步的,却是他内心不曾熄灭的恨意与愤怒,哪怕连他自己都忘记了这份恨意是因何而起。
——他宁愿自己是和哥哥一起死在战场上。
那些用恶言掩藏起来的爱,终于还是在生死前露出了真实的模样。可这份终于展露出的爱意,在死亡面前,也只能转瞬即逝。
哥哥阻拦他又有什么用呢。
他阻拦鹤见川又有什么用呢。
在危险面前,哪怕再怎么阻拦,他们也会为了对方不管不顾地冲上去,用自己的身躯替对方挡住恶鬼的利爪。
时透无一郎想起了十一岁那一年的新年。
那是父亲和母亲死去后,他迎来的第一个新年,也是他们兄弟两相依为命的第一个、唯一一个新年。
他和哥哥继承了父亲的生计,靠着砍柴赚钱,可他们终究只是两个十岁出头的孩子,砍柴火卖的钱,只够勉强填饱肚子,连件新衣服都买不了。
可是在那个清晨,新年的第一天,他起床时,却在枕头边发现了一枚用树叶包起来的铜钱。
那是哥哥给他的压岁钱。
*****
时透无一郎在刀匠村堵住了来和小刀匠一起过年的鹤丸国永。
“怎么才能让我变成刀?”
他问鹤丸国永。
白发金瞳的付丧神吓了一跳,面露惊诧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即使他是一振惯于惊吓的刀,也被无一郎的话惊得够呛。
“变成刀?”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无一郎的话。
“就像是那个人一样。”他看着鹤丸国永,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那个寄宿在鹤见川的刀里、在斩杀了无惨后就消失了的人——你原来的主公那样,怎么样才能像是他一样,把自己的灵魂寄宿在刀里?”
鹤丸国永微微一怔,随即便意识到了他的想法。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苦笑着一摊手,劝道,“如果是为了再见到小主公的话,你也不必如此。”
“人类的灵魂代代转生,若是你运气好,转世再为人时,就或许还能再见到她。”他说到这,顿了顿,想想自己与眼前这个少年还算有半分师徒情在,还是多劝了一句,“当刀剑的付丧神……可没有看起来那么轻松。”
“付丧神诞生于刀剑之中、凭依于刀剑之身,只要刀剑未碎,就永远不会老去、也不会死亡,甚至于有些刀剑付丧神连本体实际上都不存在,仅靠着传说之力就能诞生。”
“……我已经独自在时间漂泊了千年了。”他闭上了眼,悠悠的叹息了一声。
“等了千年,才等到了与昔日主公的一面再会。”
“等了千年了,才等到了小主公的到来。”
“再过寥寥数十载,我就又要看着这位小主公苍老逝去,而等到这位小主公逝去后,我还要再等多少个百年,才能等到下一位小主公呢?”
“小子。”鹤丸国永抬眼望向天际,一轮白日正高悬于碧蓝无垠的晴空的之中,一如千年前他同本丸里的同伴们初降此世之时一样。
“你真的能忍受住眼睁睁地看着小主公老去、死去,自己却永远活着的痛苦么?”
那位鹤见大人不愿他再次沉入黑暗的墓室,如同陪葬品般千百年不见天日,可是对于失去了主人的刀而言,他在这千年间游历四方,也不过是困于天地这副棺椁的“陪葬品”罢了。
无一郎微微仰起头,看着鹤丸国永。
在无限城决战的那一夜过后,他在夜里有时会做梦。
梦里总是相似的场景,上弦之一手中的鬼刃从背后穿|透了鹤见川的胸口,女孩娇小的身躯悬挂在刀上,胸口微弱的起伏着,像是只被刺挑在刀尖上的幼兽,鲜红的血顺着刀刃滴答落下。
那个时候在战场上,无一郎以为她会哭出来的,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她的眼里蓄满了泪水,一颗颗地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可是在不死川他们的支援到来时,被救下的鹤见川第一反应不是治好自己的伤口,而是立刻朝他扑过来,胡乱止住了自己的血,就马上要给他手入。
她那么怕、手脚都在发抖,却还是立刻朝他跑来。
就好像在很久之前,在那个海边的小小渔村时,他们遇见了上弦之二,鹤丸国永救了他们,那个时候的鹤见川比后来还要弱很多,连手入都还不会,但她还是立刻就跑了过来扶着他,努力带着他一起跑。
“只有成为她的刀,才一定能和她再见。”
无一郎垂下了眼眸,平静地回答道。
“只有永远活着,才能够一直到最后都在她的身边。”
*
“请把我变成她的刀吧。”
就像是哥哥在死后,他对他的爱,变成了支撑着他一路走到如今的“刀”。
如果作为人类的时透无一郎也终有死去的那一日的话,那么就让他的灵魂,变成保护着鹤见川走完人生之途的一振“刀”吧。
*
2010年,横滨。
鹤见川看了看手里所有名字都已经被勾掉了的刀帐,又看了看眼前多出来的这一振刀,咬着糖果陷入了沉思。
『……怎么感觉这刀有点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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