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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罗夫人——金阿淼【完结】

时间:2023-11-07 23:09:32  作者:金阿淼【完结】
  傅绫罗立刻挺直腰板, “没有。”
  纪忱江挑眉:“还怕我?”
  傅绫罗摇头:“没有。”
  “除了没有你还想说点别的吗?”纪忱江替她也倒了杯酒, 耐心解释,“竹叶青, 后劲不算大, 以临南郡天露酿造,比一般竹叶青甜些, 尝尝看。”
  傅绫罗怔忪低头,确实还想说点啥:“这是酒盏?”
  她不知天露是什么,可盛酒的器具, 说杯, 委屈了面前这半片瓠状的凹形荷叶纹瓷器, 这简直是个大碗。
  “不敢喝?”纪忱江从进门起,声音始终温和, 此刻说话也没多少气势。
  傅绫罗咬了咬舌尖,端起碗:“绫罗先干为敬。”
  她一口闷了碗里的竹叶青,本以为会有烧灼气息从嗓子眼直下, 胆气也好从胃里蒸腾而出。
  但喝完她才发觉,真是甜的, 味道也不冲,有点青梅酿的意思。
  这酒更像是一汪温泉柔柔抚慰她的心肠,让她能不那么紧张,放松靠坐下来。
  纪忱江又给她满上一杯,“多喝点,你不必怕,我不会勉强一个女娘作甚。”
  傅绫罗人还很清醒,但她一喝酒就上脸,脸颊似是新出的胭脂被随意涂抹,红得凌乱。
  纪忱江含笑看她,目光温和得与欣赏屏风没甚区别。
  他已过了那个兴奋劲头,即便这小女娘能令他食欲大增,他也能控制自己。
  即便如此,傅绫罗还是不大习惯被他注视,低头用手指紧捏着酒碗,小声问:“那我少喝点行吗?”
  “可以,但我建议你多喝点。”纪忱江笑道,没像以前那样怕吓着她便垂眸,依然盯着她,“喝得少了,我怕你挨骂的时候吓哭。”
  傅绫罗手指捏得更紧,为什么要骂她?
  再勇猛的名声也不用他作甚,累得都是她和熙夫人诶。
  他就只想对她做避火册子里的事情,已经熟读房中术和《大乐赋》的傅绫罗非常笃定。
  就像她小时牙疼,只能眼巴巴盯着甜食,盘算何时牙一好,定要狼吞虎咽吃个痛快。
  傅绫罗滚红着脸,脑子里因那几本书而通黄,这没尝过肉滋味的儿郎,能不惦记着将细皮嫩肉的蒸炒煎炸?
  纪忱江不紧不慢打开酱肉油纸,从袖口抽出把刀,缓慢却动作利落地切成小块。
  随后拿过寒瓜旁的竹签,扎在酱肉上,递给傅绫罗。
  “我与你说过多少次,我脾气不错,想知道什么,你尽可问我,有事没事折腾你那不大的脑袋瓜子,钻牛角尖,只将自己折腾得能把自己当风筝放,可有半分用处?”
  傅绫罗没想到纪忱江伺候人跟怼人一样麻利,脑子一抽,没去接签子,低头恶狠狠把肉给啃了。
  两碗酒下去,催生点点胆气,傅绫罗也敢怼回去:“王上是南地的天,您脾气好与不好,要作甚都无人敢置喙,我就算问了又能如何?”
  她紧紧抓着酒碗:“脾气真正好的人才不会说自己脾气好,您看我何时说过自己能言善辩?”
  纪忱江唇角笑意加深,活似她没置喙过似的。
  这小嘴儿确实能说,声音也好听。
  傅绫罗自己以为自己恶狠狠的,但顶着如花红玉面庞,鼓动着樱色小嘴儿,梗着脖子软声辩驳,倒叫让人请她吃点别的肉。
  他不动声色给傅绫罗满上酒:“那我问你,你先前先斩后奏,我可拦过?可对你发过脾气?亦或打罚过你?”
  傅绫罗端着酒慢吞吞喝,缓缓摇头,“没有。”
  可能酱肉用了秘制酱料?她吃完一块,有点饿了,自己伸手去拿,塞了满嘴。
  纪忱江赶紧将刀子拿开,但见她食欲这样好,另一把刀只锋利到他身体发疼,怎么都收不回去。
  他捏了捏鼻梁,将刀藏在矮几下,沉声问:“那你为何如此怕我?还想离开王府,是哪里不如你的意?”
  傅绫罗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软甜声音发闷:“不知阿孃和明阿兄有没有跟王上说过我的心思,王上很好,我想离开与王上无关。
  我不想如我阿娘那般依靠谁过活,喜怒哀乐都寄于他人,即便再养尊处优,我不快活。”
  纪忱江并不意外地点点头,“是,最好再养几个小子身畔伺候着,舒舒服服归隐田园,最快活?”
  傅绫罗愣了下,反应过来,那日熙夫人说的话,纪忱江在净房都听到了。
  她抬起头,偷偷打量纪忱江的神色,见他没生气,才乖乖点头,“有无小子伺候着其实也不妨事,我没有熙夫人那般自在,只是不想成为旁人的附庸。”
  “为此哪怕死,你也心甘?”纪忱江挑了下眉,目光稍沉。
  见她不吭声,有心多骂她几句。
  并非要强她作甚,他不是那样的急性子,只恨她不明白,这是什么世道?
  即便是京都女娘,家财万贯,仆从无数,在没了父族庇佑后,都少不得叫生了心思的上位者为难,连个外室都够不上,被逼着为之生儿育女。
  生下庶子在嫡子面前当牛做马,拿鞭子抽死。
  生的庶女成为外甥女的女婢,眼睁睁看着自己阿娘被嫡母杀害,抢夺了家产,从北地远嫁南地来,连个滕妾都不算,成了奴籍。
  祝阿孃和她阿娘,当初可比傅绫罗眼下境况好得多,依然落得凄惨下场。
  傅绫罗以为自己凶狠,在那些玩弄权柄刀剑的昏人面前,不过是稚童携宝过市。
  刻薄的话到了嘴边,见傅绫罗水汪汪的眸子自以为偷偷打量,胆怯又柔软,确怎么都吐不出口。
  他轻叹口气,扳指轻点矮几,“你不想成为旁人的附庸,我不拦你,先老实在王府呆着,你总得自己强大到负担得起后路,才能想离开的事情,你觉得呢?”
  傅绫罗怔怔看着他说话,突然端起酒,踉跄撞在纪忱江酒碗上,“多谢王上肺腑之言,如何才算是强大?”
  纪忱江不动声色端起与她酒碗碰撞的地方,一口饮尽,“等你能证明,自己可以掌控王府,掌控我的心思,令我以身为聘送你离府时。”
  算了,跟个随时可能会哭的小醉鬼计较什么。
  若她真想做女主君,他跟着走也不错。
  他这辈子活得没甚意思,待得完成想完成的事情,去哪儿都无妨。
  傅绫罗愣住,这话听着,好像有哪儿不对劲。
  她其实酒量不错,火烧云半坛子下去都还能走直线,含混着舌头跟宁音计较,脚丫子到底几根指头。
  谁料这竹叶青说后劲不大,却叫她有点头晕。
  纪忱江不给她思考的机会,又问:“既已说开,你往后就不必怕我了吧?”
  傅绫罗本想借酒装疯,好叫纪忱江受不住离开。
  一抬头,被纪忱江深邃的眸子盯住,她心里下意识颤了下。
  可能今天才想起阿爹阿娘,也可能脑袋太晕了,傅绫罗没忍住说了实话。
  “还是怕,你想吃了我!”
  纪忱江:“……”刀没藏好?
  他侧身斜靠在矮几上,低头看着大胆许多的红脸醉鬼。
  这竹叶青确实不烈,后劲也不算大,不过叫府医泡过鹿茸,还增添了能安神的天露。
  嗯,天露是以无根水酿酒泡出的合欢皮,最能令人放松。
  纪忱江本意是想叫傅绫罗别紧张,畅所欲言,却没想她突然趴在桌子上,歪着漂亮的眉眼,鼓着腮帮子看她,像是桌上长出了一朵委屈巴巴的红玉牡丹。
  “你又不是食材,我怎么吃?”他喉咙滚动了下,深吸口气压住躁动,依然是温和模样,这是他最擅长的伪装。
  “我的病症你不是不知道。”
  傅绫罗伸手戳他胳膊,“撒谎,明阿兄说我是你的解药,你看我的时候我都发现了,眼神比避火册子还过火,我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娘,怎能不怕!”
  说起来,傅绫罗泫然欲泣,突然起身想往外走。
  “我就是怕你,明阿兄他们,祝阿孃都不会护着被割了喉的鸡崽子。”
  纪忱江:“……”
  怕她摔着,他伸手虚扶在她身周,“想去哪儿?”
  傅绫罗想去更衣,可这话就是醉了,她也不好意思在一个男子面前讲。
  顿了下,她突然就忘了自己要去哪儿。
  见纪忱江不扶她,傅绫罗想起上次的痛,捂住胸口,哽咽出声,“你别想再拿棍子抽我了,不可能消肿的。”
  纪忱江不自禁深吸了口气,再说下去,他是真想拿棍子抽她。
  不碰傅绫罗,是因他捏不准手上的力道,且这女娘若真喊出什么动静,他怕才刚锋利起来的刀,还不能完全控制。
  “你先坐下。”纪忱江捏了捏额角,有点头疼,“我叫女婢进来伺候。”
  傅绫罗酒品比她说的稍微好一点,乖乖被推着,想坐回软塌。
  可她腿上太软了,只能趴在上头慢慢爬,跟个小乌龟似的。
  纪忱江无奈,起身将她扶坐好,扭头要喊宁音进来。
  谁知,他还没出声,傅绫罗突然抱住他。
  纪忱江下意识紧绷了身子,后槽牙严丝合缝起了摩擦,恨不成立刻抽刀御敌。
  他低头看着在月复前蹭的小女娘,蓦地明白过来,他高估了自己的自控能力。
  压着刀锋迸出的疼,纪忱江轻搭在傅绫罗肩膀上推,沉声道:“起来。”
  “你好吓人,我要抖了。”傅绫罗软唧唧哼出声,“想知道我为什么怕你吗?”
  纪忱江不想知道了,他现在想让她抖得更厉害。
  宁音听到屋里动静,娘子声音也不大对,紧张靠在门边,只等娘子一叫就冲进去。
  哪怕是被王上打杀了,也不能叫娘子受了欺负。
  她不知道,这会子受欺负的另有其人。
  傅绫罗身子歪了歪,坐不住,使劲拽着纪忱江坐下。
  纪忱江不得不顺着她这鸡崽子力量,坐在她身旁,傅绫罗立刻紧紧抱住他胳膊。
  “王上,我告诉你我为何骗你,阿棠从不撒谎!”
  荷花娇弱不堪折,只能远观,近了就容易将花骨朵压坏。
  纪忱江被荷花软香挤的得脑仁儿更疼,醉鬼说话都如此矛盾?
  他身体崩得似磐石,甚至有些下气想妥协,其实亲近点也无妨?别叫她成了有心人眼里的靶子便好。
  “说吧,我听着呢。”终是无奈低头,闻到香甜气息。
  是竹叶青的香,合欢的甜,荷花的软,令人心醉神迷,忍不住更低头下去。
  就在唇角即将碰到白皙的瞬间,傅绫罗大声道:“因为看到王上,我就想起我阿爹呜呜呜……”
  纪忱江额角青筋蹦了下,面无表情坐直身体。
  傅绫罗还在哼唧,“小时候我见过王上的,是你告诉我阿爹多疼我,每每见到王上,我就想起我阿爹对我多好,抱着我给我买了多少糖葫芦。”
  “想的多了,我好难过,可阿棠答应阿爹,要开心过活,所以就害怕见到王上。”
  看着已经自己钻进怀里,得寸进尺将鼻涕眼泪都蹭到他衣裳的醉鬼,纪忱江脑中有根弦崩断了。
  他捏了捏鼓痛的额角,沉声吩咐:“宁音,进来伺候!”
  宁音早就想进来了,听到吩咐赶忙往里跑。
  但刚跑几步,她就傻眼僵在门口。
  老天爷,抱住主君,伸着白嫩拳•头拿胸膛当铁砸,以下犯上的这个,真是她们家娘子?
  傅绫罗捶他人胸顿自己足,感概入肺腑,哭得极为汹涌:“也许是时间过去太久,呜呜呜……我想不起阿爹的样子,见到王上就好似见到阿爹,我就更怕王上了。”
  “我怕王上的眼神,叫我觉得,呜呜呜……阿爹不记得阿棠了哇——”
  纪忱江闭了闭眼,目光冷凝朝宁音看过来:“还不赶紧带她走?”
  宁音哦了声,忙不迭上前,可不等靠近,她又僵住,小声提醒:“王上,这是我们娘子的屋啊。”
  傅绫罗又狠狠一巴掌拍得山响,“我的屋啊阿爹!手好疼呜呜……你怎能撵我走!”
  纪忱江忍了忍,忍无可忍,动作尚算轻缓将醉鬼撕开,利落放躺,黑着脸出了门。
  傅绫罗打了个酒嗝,沙软着嗓子呢喃,“阿爹呢?阿爹走了呀?他不要我了吗?不是要我留在府里吗?”
  宁音简直想给傅绫罗上个香,这哪儿是上天啊?这分明是想早早入地。
  “呜呜……阿爹不疼我了。”傅绫罗抱着方枕,抽噎着翻了个身,面朝里抽泣。
  烛光昏昏浅浅透进幔帐,无人得见,傅绫罗眸中没有丝毫雾气,冷静得如同深夜星空。
  即便他说得再好听,到底要将她困在身边,除非他有了身契生死由她,否则都是空话。
  好一会儿,她闭上眼睛,轻轻抽噎了一下,勾着唇愉快入睡。
  卫明和卫喆跟王上禀报什么,她都不意外,无论何时,忠心都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虽然没想到纪忱江会突然过来,但她听出来了,纪忱江没有放目前唯一解药离开的意思。
  只希望他记得君子一诺,早晚她会光明正大离开王府,不带聘礼。
  *
  离端午还有两日时,傅绫罗才又去书房伺候。
  期期艾艾进了书房后,傅绫罗顶着张滴粉脸蛋一直不好意思吭声,想等着纪忱江忙完再说话。
  纪忱江想起那晚的刀意盎然,被蛊惑得几乎要耍耍刀法时,被眼泪鼻涕浇灭了所有心思,还忍不住心里冷哼。
  将他当阿爹?
  卫氏兄弟俩阿爹还不够?
  都是卫明和卫喆给惯的!
  刚想到二人,卫明和卫喆就并肩进来了,脸色有点不大好。
  卫明的笑面虎模样都挂不住了:“王上,安排去边南郡的书生起了骚乱,有北地来的行商,散布谣言说皇庭求贤若渴,各封地都有人赶考,只定江郡无人前去,这是阻拦他们的报国之心。”
  “更有甚者……”他面色严肃,“好些人甚至造谣,说王上要造反,准备拖着南地陷入不义骂名,欲拉百姓入水火之中。
  乔安大吃一惊,“先前边南郡的几个暗点不是都给拔了吗?军中那几个细作出不来,不足为虑,怎么还能闹起来?”
  卫喆面无表情解释:“应是有我们不知道的势力,暗中进了封地。”
  不管是煽动文人,还是敢提造反一事,都不是寻常行商敢为。
  那几个行商散布完谣言就消失,背后定有人指示。
  他们说起外头的事儿,傅绫罗自觉不该多听,放轻了动作准备出门。
  “阿棠。”纪忱江突然叫住傅绫罗,面上懒洋洋地笑问,“你以为呢?”
  卫喆抬起头,没啥表情的脸上有些疑惑。
  卫明直接跟着念:“阿棠?”啥时候叫这么亲热了。
  乔安想了想,得合群啊,他也扭头看傅绫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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