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种者那装死的脑袋瞬间跳了一下，那对冰冷的竖瞳中终于流露出惊恐之色。
它慌忙制造花纹，想要控制身体再来一次反击，但能量还没有积蓄完成，不过是白费功夫。
几道微弱的光束射出小半米，打在猎人身上仿佛在刮痧。
链锯颇为费力但毫不动摇地把羊角齐根切下。
羊角上的花纹暗淡下去，很难说播种者是在蓄力待发，还是已经力不从心。
整个过程中其他四台机甲都在戒备，所幸这一次，敌人是真的穷途末路了。
播种者那对写满恐惧的眼瞳睁得大大的，再也无法闭上了。
大家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从羊角的硬度、强度反馈来看，这件事确实只能猎人来做，换了药师或是莉莉丝，它们的武器输出攻率、锋锐程度都不够，很有可能在切下羊角之前，播种者已经再次蓄能完毕。
姜霓绝不是大脑发热，越是危急关头，她越能迅速做出最有利的决断。
贯佩星松了口气。
然而姜霓犹不放心，用链锯把羊角又切成了七八段，看到弹幕滑过【可以了，霓姐可以了，这次是真的死了】的时候，才松了口气，暂时停止攻击。
这时她的头已经很疼了。
就像有一台水泵，嗡鸣着不停地压榨她的精神力，大脑像是缩了水，干涩的疼。
但还不能放松。
人工湖里，那灌注了小半池子的酸液咕嘟嘟地冒着泡，浮出几个直径两米左右的卵。
未完成的酸液池中，播种者神不知鬼不觉投放了几枚异兽卵。
它算计到了最后一步。
雨势渐小，黑云散开，伙伴们能够更加清楚地看到猎人的状态。
它似乎已经完全适应了断臂之痛，沉稳地看了眼酸液池。
贯佩星走出艺术楼：“姜霓，我们去吧，你休息一下。”
“好。”姜霓声音很稳，谁也听不出她正头痛欲裂，“你们解决这座孵化池，我有别的事要做。”
4台机甲走到酸液池前，药师把卵捞出池子，放入莉莉丝取出的异兽回收容器，容器材料机甲相同，不会被异兽体.液腐蚀。
剩下的小半池酸液，则用特制的碱性溶液中和。
在他们忙碌时，姜霓抬起腿，走到播种者的无头尸体前，雨滴溅落在等离子链锯上，蒸发成白色的水蒸气。
她低下头，观察了一下异兽，腹部的保护层已经被粒子.炮轰飞了，皮开肉绽的伤口隐约可见胃腔的位置。
她举起链锯，小心翼翼对准播种者的胃，轻轻切了下去。
柔软的皮下组织被轻而易举切开，异兽的胃像装了拉链一样拉开，浑浊的绿色酸液涌出，一名作战服已经被腐蚀了一部分，面罩中氧气含量闪烁着红光报警的机甲师，出现在猎人驾驶舱内的360°全息投屏上。
姜霓伸出猎人完好的那只手，捞出机甲师，把她放在地上，正想让医疗队赶紧来急救，一张口，竟然感到喉间一甜，鼻腔、眼角、耳朵，都流出鲜血。
看来，在狂飙的肾上腺素影响下透支的精神力，终于撑不住了。
后遗症气势汹汹地降临。
姜霓眼前发黑。
她擦了擦满脸血，疑惑地想，不应该这么严重的。
突然之间她甚至连维持站立的力气都没有，膝盖一软单膝跪在了地上，如果不是身体有脊柱平衡轴支撑，恐怕已经人事不省地摔在驾驶舱里。
贯佩星“请求接入精神链接”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但精神层次的疼痛已经大大超过了她能承受的阈值，她只觉得精神图景褪去了最后一分色彩，涨到极限的精神力像是枯竭的泉水，一瞬间跌到了谷底。
她张了张口，竟然连[同意接入]的回答都做不到。
全息投屏中的数字不断变化。
[同步率：82.84%↓]
[反应延迟：2ms]
[同步率：76.35%↓]
[反应延迟：3ms]
[同步率：69.12%↓]
[反应延迟：7ms]
姜霓却没有了关注的力气。
眼皮沉重地无法抬起，猎人的声音是她最后听到的声音。
“驾驶员受伤，强制弹出驾驶舱。”
第16章 精神图景
母亲的身份牌在姜霓颈间轻轻晃动，金色的联盟徽章下，[狮鹫队][甲级机甲师]两行字深沉，冰冷，文字的缝隙中，残留的血迹依稀可见。
滴滴答答，姜霓的血流进脖颈，沧海机甲军学院的机甲生牌终究也沾上了她的血。
两块身份牌变得极为相似。
她疲倦地闭上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整个人往黑暗坠落，仿佛跟随着枯竭的精神力，进入了一个无光、混沌、象征着原初、像母亲的子宫一样的世界。
那里没有声音，没有图像，就像宇宙一样黑，和宇宙一样安静。
但当她真的坠入黑暗最深处，趴在地上摸索时，却又能抓到一根根风筝线般的细线。
这些细线像一张蛛网，汇聚到一个中心点。
细线上弹奏着她没听过的乐章，却传递出异兽语中最常出现的词汇。
“妈妈。”
如果姜霓是清醒的，她或许能判断出，那很有可能指向异兽的母巢。
顺藤摸瓜，也许就能完成几代人的梦想，把异兽斩草除根。
然而，她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要怎么走，更不知道自己是谁。
她浑浑噩噩，什么也不知道。
她就这样躺在驾驶舱中，失去了意识。
变成纯粹的黑暗的精神图景中，一行行抓狂的弹幕飘过。
【怎么会停在这里啊啊啊，我霓姐能活吗给句准话啊】
【都已经坚持到这里了，甚至还把上官琼救了出来，求别刀我霓姐呜呜呜】
【学姐祭天法力无边是吧？】
【我记得漫画设定精神力耗尽会对精神图景造成严重的损伤，轻则实力大跌，重则再也无法驾驶机甲，甚至】
【甚至什么？不要话说一半，我好慌】
【甚至……脑死亡】
驾驶舱从猎人胸口弹出，独臂猎人单膝跪倒，仿佛一座沉默的守护之塔。
贯佩星借助药师的高灵敏性，启动脚底的矢量推进器，跳到半空接住了驾驶舱，平稳降落在地上。
她把驾驶舱放在了莉莉丝的防御盾后，以免再次出现什么变故，用药师的手指按了下驾驶舱上的紧急按钮，看到舱门滑开，舱中躺着一动不动的姜霓。
幽灵、阿尔法走了过来，沐向晚和宋浩然注意到姜霓最后的动作，她强撑最后一口气剖开了异兽肚子。
两人走近了才看到，猎人从异兽肚子中挖出的“东西”竟然是一名机甲师。
他们连忙脱离驾驶舱，带上急救医疗仪，飞奔到机甲师面前。
摘下她的面罩，看到一张时常出现在电视上的面孔，他们愕然失色。
难怪姜霓一定要救她。
她是驻扎太空长城，御敌于银河系之外，保证联盟13年来安全稳定的9名源级机甲师之一，上官琼。
她为什么会被异兽俘获，姜霓为什么知道，联盟在做什么？
沐向晚和宋浩然动作一顿，宋浩然刚想说什么，沐向晚抬手做了个砍头的手势，配上她戴着的半副面罩，下半张脸挡着，仿佛一名无情的杀手。
别乱说话。
这不是我们能卷进去的事。
宋浩然那张把不住门的嘴，登时紧紧闭上，喉间仿佛能感到丝丝凉意。
更远处，打开安全舱的谢凌使出了全身力气往这里狂奔，他眼睁睁看着机甲被轰飞左臂，驾驶员在精神力受伤的情况下继续战斗会发生什么？
云销雨霁，阳光再次照耀大地，姜霓却无法感受到它的温度。
沐向晚和宋浩然对上官琼进行完急救，跑回姜霓的驾驶舱前，摘下她的面罩，想要帮忙，却无从下手。
翟康操纵莉莉丝，坚守着防御盾。
药师早已切换到治疗模式，机甲变成了一个精神力放大器，贯佩星治愈属性的精神力通过机甲发射到姜霓身上，浓郁的能量形成一个乳白色圆球，把姜霓笼罩在其中。
[申请精神链接……]
[链入失败]
[申请精神链接……]
[链入失败]
姜霓平躺着，呼吸微弱，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惨白的面色没有任何变化，精神力毫无回应。
贯佩星想，没事，我能把你喊醒。
她加大了输出，不停不停地输出，精神力却始终只能停留在表层，无法实现太有效的治疗。
贯佩星的声音通过通讯频道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我们不是说好了，以后一起嘎嘎乱杀，你再不起来，我就把你的糗事都发论坛上了，我说真的，你的偶像包袱都不要了吗？姜霓，起来啊姜霓……别睡了……”
乳白色的光晕一直环绕着姜霓，久久没有散去。
安静的背景噪音中，宋浩然艰难地开口：“先停下吧，不能再把你搭进去。”
贯佩星没有回答他。
终于奔到姜霓面前的谢凌剧烈地喘息，茫然地望着脸色如纸的姜霓。
他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飞快从工具包里掏出东西，用于维修机甲电路的“蚂蚁工程师”，备用的冷却液，各种继电器，液芯导管，反射神经矩阵的关键元器件……
可这些又怎么可能对姜霓有用。
为什么他没有兼修战场急救学？
为什么他的精神力只有A？
为什么他不是治疗师？
谢凌捂住了眼睛。
贯佩星坚持继续治疗姜霓，阿尔法突然上前，合上驾驶舱的舱盖。
贯佩星一愣，药师猛地扭头望向阿尔法，阿尔法的大手盖住驾驶舱，宋浩然用精神力操控机甲，沉声道：“你不能继续了。”
他们没能拦住姜霓，不能再让贯佩星继续下去。
精神力输出超过阈值，贯佩星也会像姜霓一样失去意识。
药师扬起拳头砸向了阿尔法，却被莉莉丝从身后抱住，任由药师如何挣扎也不松开。
幽灵趁机把驾驶舱抱走，与尚未醒来的上官琼放在一起。
药师的引擎轰然咆哮，发出了悲沉的怒吼。
战后的拉普拉斯高中陷入了混乱。
正在这时，天边突然响起了羲和号空天运输机的轰鸣声。
药师终于不再挣扎。
4台机甲抬头望向天际。
支援的机甲军来了！为首的正是陈思镜的龙雀，冰蓝色的涂装，流线型造型，优雅得像一只展翅待飞的古代神鸟，完美符合所有机甲生的想象，远比战斗影像中更加迷人。
然而，终于有幸亲眼见到龙雀的机甲生却都打不起精神。
众人收回视线，沉默地围着中央的驾驶舱。
龙雀小队张开反重力场，平稳降落，踩着一地断壁残垣，穿过战场走了过来。
陈思镜察觉到空气中弥漫开的悲伤气氛，目光从异兽尸体掠过，落在弹出的驾驶舱上。
机甲只会在判断驾驶员无力继续战斗的情况下弹出驾驶舱。
陈思镜认出了驾驶舱的涂装。
她神色一怔，目光定在驾驶舱上，片刻后转开望去，看到了不远处独臂跪立的猎人。
残臂上焦黑的痕迹无声地讲述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龙雀为首，所有机甲低头致意。
然而他们没有太多时间悲伤，必须用暗物质炸.弹摧毁虫洞，才能避免下一头异兽再次降临，肆虐这片大地。
几代工程师的努力让现在的机甲师不需要再像以前一样，抱着必死的决心发射暗物质炸.弹，与虫洞同归于尽。
龙雀打开了防御力场，将虫洞周围的空间与它隔绝开，有些科学家认为，精神力本质上是人类灵魂在高维空间的投影，所以与机甲的防御盾结合，展开力场，就能够抵御暗物质炸.弹的冲击。
魏哲驾驶的机甲玄影抬起肩上的锦式发射机，发射暗物质炸.弹。
炸.弹一碰到虫洞就解除安全锁，暗物质与虫洞发生反应，开始湮灭，虫洞的面积逐渐缩小，漩涡一圈圈消失。
剧烈的冲击波在防御力场内荡开，力场覆盖空间随着冲击波的减弱而缩小，始终把爆炸死死锁定在力场中。
最终，虫洞化作了一个奇点，与最后的暗物质相碰撞，无声地湮灭于高维空间。
威胁解除。
……
陈思镜向瀛洲号空天母舰汇报：“拉普拉斯高中附近虫洞已摧毁。”
母舰回复[收到]，把这个消息传回地面监测站，与能量辐射监测数据核对，确认无误后，向全星球广播了这个消息。
获救的人们从地下掩体走出，怀里抱着才做好的热汤热饭，穿过废墟送到退出机甲的驾驶员面前。
一架羲和号空天运输机去而复返，悬停在废墟上方，降下绳梯，几名医疗人员打开机舱，速降到地面，把上官琼和姜霓送上去。
他们要把她们立刻送去医院。
正在给驾驶员送饭的纪临泽若有所感地回过头，在那个瞬间看到了姜霓的脸。
他蓦然停住脚步，神色怔忪，仿佛太阳穴遭到了重击，眼前甚至陷入了短暂的黑暗。
当他再次看到阳光时，运输机已经在云幕间朝远方飞去。
他下意识地向着运输机离开的方向奔跑。
……
一辆飞梭急停在沧海机甲军学院附一院门口，王蹇之跳下车厢就往医院里狂奔，整条走廊上都能听见他急促的脚步声回响，路人纷纷回头望向他的背影。
他跑到了急救室门口，贯佩星、沐向晚、宋浩然、翟康、陈思镜、魏哲、宋副校长都在。
急救室门上高悬的红灯一闪一闪，映在几人肃穆的脸上。
王蹇之问道：“怎……”他哽了一下，“……怎么样了？”
“治疗师还在想办法。”几名机甲生已经难过得说不出话，宋副校长还不太了解情况，陈思镜站了出来，“别急，不一定……不一定会是最坏的结果。”
王蹇之声音干涩地问道：“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精神图景破损，以后不能再驾驶机甲。”陈思镜知道这句话多么残忍，希望能稍加安慰这位爱孩子一般爱着学生的班主任，补充道，“不至于脑死亡。”
王蹇之脸上血色尽褪，他太了解姜霓了，太知道这孩子的梦想了，如果不能驾驶机甲，那又和送她去死有什么区别？
他转过身，目光沉沉地望着明灭不定的指示灯，半晌才又问道：“通知老沈了吗？”
“还没有。”宋副校长回答了这个问题，她的眼角泛红，不知道是不是哭过了，“老王，我们怎么跟老沈交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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