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安不禁感慨,不愧是贺姨母,说话就是大胆,但要是他表哥不认婚事了,也不劳她还去书院里找,自己不就在她眼前吗?
小澄也看向萧景昭,等着他的答案。
只是现在所有人都注视着这位新晋太子爷,他的目光并不显得特殊。
“自然算数,昨夜父皇也认可了,阿妧和护国夫人当时都在。”萧景昭说,“今日不请而来,就是想说这个。”
听完,有人默默垂眸,掩去一片失落,但也有林子毅这样,大喊一声“好”,情绪上头地说:“舅舅没看错你,我们这就痛饮三杯!”
不过林子毅很快就被他爹瞪了一眼,闭嘴了。
有了这一句定心丸,气氛轻松活跃许多,虽然林子毅不敢再造次,但身为主人的小澄还是让人设宴,留大家一块儿用膳。
午宴过后,萧景昭就去了皇宫,正式册封太子有繁琐的仪式,宫里还有不少事情等着他。
果然,萧景昭一进宫,就被皇帝请了过去。
“昨天你递交的奏折我看了。”顾墨廷道,“虽然你擅自把尚方宝剑交给了其他人,擅离职守,但平缴西南、活捉逆贼首领有功,赈灾也完成得不错,因此我也如约封了你太子。”
萧景昭听着,不动声色。
久别重逢的皇家父子,比外形更像的是神态,谁的脸上都没露出丝毫父子间的亲近依赖。
“这位沈家姑娘赈灾有功,朕欲意封她为县主,你意下如何?”
萧景昭刻意让沈玉如主持后续,就是为了她能得到封赏,往后在京城,能更有底气。
但此时,他并未立刻欣喜地谢恩,面色仍旧淡淡的。
顾墨廷这时才有了点兴致似的,认真打量起他:“你是因为朕没有立刻赐婚不满?朕既然答应了护国夫人,就会说到做到,只是太子侧妃,总不好跃到太子妃前头去。”
萧景昭猛然抬头,直视他。
顾墨廷没有因为他敢直视自己而不满,反倒挑眉:“怎么,若是你想毁了这桩旧约,朕也能去替你摆平。”
“我从未想过,会有她以外的妻子。”少年一字一顿,目光格外凌厉。
龙椅上的人却恍若未闻:“你是要娶画屏报恩,还是在京城贵女中另选太子妃,都随你。”
萧景昭:“若是如此,这太子不当也罢。”
顾墨廷:“张承宇还瞒了些东西,这几日你继续审问。”
萧景昭头也不回,兀自走出了宫殿。
这日午后的阳光很好,他走在宫闱里,暖洋洋的温度洒在他身上。
他却好像感觉不到这份温暖,反而想起从前在采桑村的日子,这时节,阿妧该闹着等旬休要去赏菊了。
直到此时,他才更明白,在她关于未来的设想中,只在那一个小村子里生活,是多么奢侈的美好。
萧景昭青石板的道路上,迎面碰上几个太医,见了他迅速跪下行礼,高呼“殿下千岁”,在他没有注意的一路上,小太监和小宫女早已跪了一路。
他这才回神,让大家起来。
“殿下是去探望护国夫人?”太医说,“昨夜的药,确有神效。护国夫人已经平稳许多,再过不久,应当就能醒了。”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就往萧娘子如今养病的宫殿走了。
萧景昭微微颔首,继续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萧娘子如太医所说,还在昏睡当中,当呼吸已趋平稳。
他挥退宫人,静静站在萧娘子床头。
萧景昭记事很早,所以能记得,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家里真的很穷很穷,穷得他怀疑,如果没有隔壁沈家接济,他们母子两个会一起饿死的程度。
可是即便那样,萧娘子也对他很好,面对他时温柔慈爱的眼神,手把手教他武艺时想严厉又怕他受伤的纠结,熬夜刺绣换取家用时的疲倦。
正是这样的萧娘子,每当不经意间提起他的生身父母,总是语带尊敬仰慕,他才会这样,有所期待。
是他的父亲本就是这样的人,还是因为他当了皇帝,才成了如今的模样?假若他的亲生母亲还在,应当会与萧娘子所说那般,宠他爱他?
那么,她会同意自己与阿妧的婚事吗?
萧景昭握紧了拳。
他不敢肯定。
他对父母的全部幻想,其实不过是一种,源自于萧娘子的衍生。
所以也有可能,他们与萧娘子,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人。
萧景昭又悄悄离开了宫殿。
他踏出殿门时,床上的人却慢慢睁开眼,朦胧间看到了熟悉的背影。
她一手养大的孩子,意识再模糊,也能一眼认出来。
他的身形如此落寞,还是后悔进宫了吗?
重新闭上眼之前,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她要快些好起来,现在她还有要继续保护的人呢。
接下来几天,萧景昭都没再去将军府,但将军府从不缺客人,以前是画屏常来看望林子毅,现在来的人,又多了个萧安。
画屏说,萧景昭现在忙着审犯人,也不知是什么事,张承宇死守着不肯说,天牢里正在用酷刑,但又不能让人死了,总之血腥得很,萧景昭不来,应该是怕吓着她。
沈玉如很能理解,要是可以,她确实不想接触什么血腥的事。
她在将军府里的日子也相当繁忙,爹和外祖父时不时会考较一番她的学问,倒不是真要她学成什么女状元来,主要是想在大家面前炫耀一二。她考上秀才这件事,仿佛他们能出去吹一辈子。
舅舅会问她,近来武艺是不是松懈了,剑招还记不记得,要是她哪里不对,他就口头指导,让她改正。
小澄发现他们在练武之后,也常常来加入口头指导的队伍。
她每天对着这两个伤患练武也就罢了,还有第三个伤患,萧安伤成那样了也不安分,天天纨绔似的让人抬着走,还要找她一块儿画画。
沈玉如:“……你这样,还能画吗?”他做派浮夸,其实伤得不比小澄轻。
“画画嘛,还不是有手就行。”
萧安在将军府也跟在自己家一样,沈玉如和师父暂住在这里,都没好意思向人家要颜料,只要了普通笔墨纸砚,画上两笔水墨画过过瘾,他倒好,直接让人去买上好的颜料来。
“不用给他省钱,你前阵子不在京城还不知道吧,陛下给他,还有你舅舅封将军的时候,赏赐了不少金银珠宝。我看他这府里也没什么大开销,我们替他花用一些,没什么。”
沈玉如用无语的眼神看着萧安。
“好了好了,这么看我做什么,小爷面皮薄着呢,都要不好意思了。”萧安从怀里掏出一块金锭,抛给将军府的下人,“我付钱还不行吗?买双份上好的颜料来,上回联赛输给你了,这次我要赢回来。”
说着,面带得意地凑近了沈玉如:“其实上回陛下也赏我了。”
那个下人却很快又恭恭敬敬地捧着金锭还回来:“我们将军吩咐了,不拘沈姑娘要什么,府里都给安排,不必萧公子破费。”
第96章 京城7
在将军府安逸地住了几日, 贺先生休养得差不多了,京城这边也都一切皆好,便提出要告辞。
沈玉如舍不得师父:“再多留几天吧, 我爹昨儿刚找到一个不错的屋子,等舅舅伤再好些就搬进去,师父您来我们家也住几天再走吧。”
贺雪泠失笑:“我又不是镇宅兽,还要专门去你家再住几天。”她摸了摸沈玉如的头, “这京城我从没想过还会再来,现在看到你们都好好的, 我也就可以安心回去了。”
沈玉如知道,师父来京城, 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自己, 二来也是挂心画屏, 现在她们都好好, 就要回去了。
“可是您现在回去, 岂不更是只有一个人?您身子骨又比不得习武之人,我怎么能放心呢?”
“怎么,难道你又要反过来送我回去?”贺雪泠笑道, “放心吧, 我返程准备乘船, 没那么累。”
沈玉如劝说不了师父,只能替她准备回去的行囊, 还张罗着想替她寻个靠得住的镖师。
想到舅舅之前一直嚷着要来京城当镖师,虽然他后来跟着小澄成了副将,但这方面沈玉如能问的人还是只有舅舅。
她去找舅舅时, 画屏正好又来探伤,听说贺先生要回去的事, 有些惊讶:“这么快?她与我母亲是闺中好友,这回到京城来,两人还不曾见过面呢。”
“这师父倒没有提及,她只说要回去了。”
画屏道:“我过去问问她。”
说罢,画屏又去劝了贺先生,让她多留几日,见一见她母亲,或是去宁远侯府小住几日。
“不了,下回再见吧,这次要先回去了。”贺先生道。
虽说下回再见,可日后她们一个在金陵,等闲不会来京城,一个在京城,出嫁后再没回过金陵,要再见面,就难了。
画屏轻轻蹙眉,不知为何贺先生不愿见她母亲,但她生性柔婉,贺先生不愿意,也做不出非要问个缘由的举动。
如此一来,贺先生要回金陵的行程便彻底定下了,沈清淮刚定下自家的新屋子,又去打听去金陵的船只。
船只还没确定,沈清淮先得到了消息,他陪女儿去参加秋闱,得了江宁的头名。
这便罢了,沈清淮对自己的水平心中有数,拖了这么多年,这么大的年纪才去考,并不觉得值得自傲,重要的是,他女儿也考中了!
这是何等喜讯,前面阿妧得了秀才,他便与林老爷翁婿两个,得意到恨不能满天下都知道他家出了个女秀才。如今得知她中举,连船只消息也顾不得打听,在码头上拔腿就往回跑。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钱袋子被人顺了,急着去抓贼。
他是高兴糊涂了,完全忘记,他一个文弱书生,哪里能跑得回家?
跑到半途实在跑不动了,形象全无地在一个巷子里双手按膝,呼哧呼哧地喘气,才想起自己是坐马车出门的,现在马车被他忘在了码头……
但沈清淮也不懊恼,反倒放声大笑,又慢悠悠地朝码头折返。
人家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到他这里却是自己狂奔了京城好几条街巷。
为了他作为父亲的颜面,这些事自然不能让家里人知道,他得稳重些。
这么一来一回地耽搁之后,当沈清淮重新乘了马车回到将军府,斯条慢理地从车上下来,准备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时,其他人已经全知道了,就在等他回来。
“爹,你是江宁的解元!”沈玉如一看到她爹,就激动地跑过去,抓住了父亲的衣袖。
沈清淮对上女儿的目光,嘴里的话变成了:“噢……”
其他人也都依次恭喜了他一番,沈清淮笑着,一一回应,那些老父亲对女儿的情绪,也就顺其自然地被他藏在了心里。
恭喜完沈家父女两个,大家这才说起,沈清淮是江宁的第一,京城的第一却是萧景昭。
说起这个,萧安也不知地该说佩服还是嫉妒,当时形势如此危险,萧景昭为了能有机会进宫认父,随意一考,结果就是京城的第一。
所幸如萧景昭所料,出成绩时未必还如当时那般危机四伏,现在也他们也确实安全了,否则京城若在张承宇掌控中,他如此冒尖,就是另一种情景了。
“说起他来,我都好久没见过他了,还在拷问张承宇吗?”沈玉如问。
“哎呦,我的外甥女,你怎么这般直接!虽然你们是父母之命,陛下首肯,但还没过门呢!”林子毅话头一转,“其实我也想知道,他这些时日究竟忙什么呢?”
“好像在天牢跟张承宇杠上了,侯府那边也没回来。”萧安说,“你们可能不太了解张承宇,他从小受他祖父教养,又进宫作为伴读,跟大皇子一块儿读了好几年书,皇储该学的内容,可以说他都学过,是万岳书院当之无愧的大师兄。”
他越有实力,也就越不容易对付。
尤其是要从他嘴里套出什么来。
沈玉如托腮,叹了口气,她想萧景昭这样没日没夜地审问,应该也很累吧?
她其实想问,能不能去天牢看看萧景昭,但是想到刚才舅舅说她的话,就不好意思问出口了。
但也许是心意相通,她这边刚想着人,萧景昭就到将军府来了。
沈玉如听到外面下人喊太子,喜得立刻站了起来,察觉不妥,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坐了回去,直到其他人行礼,她才跟着一起行礼。
她期待地看向他,可是这回,他却没有看向自己,而是对画屏说:“借一步说话。”
带着画屏出去了。
沈玉如心里,漫上一阵淡淡的失落。
她的神情太明显,大家都看出来了,萧安赶紧安慰:“他找表姐肯定是要说张承宇的事,一会儿就来找你了。”
小澄也掩下涩然,玩笑道:“我看太子爷不太好意思当着大家的面要跟你独处,我们大家还是识趣些,主动退下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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