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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兄请勿阻止我投胎——阳和万里【完结】

时间:2023-11-11 23:15:28  作者:阳和万里【完结】
  日照金山的那一刻,池鱼才明白什么是神山。
  可当她再回头的时候,穆周山就不见了。
  世间只有天地,拨云见日的晨光,和空气中呼吸起来冷到肺腑的雪。
  翻过最高的一座山后,竟然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平原。很难用平原去形容这山与山之间的高地,但池鱼印象中就没离开过地势平坦的东边,也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去称呼这地方。
  当远处升起袅袅炊烟,传来热烈又激昂的歌声时,池鱼还觉得有一些不真切。但她的身体又被一股陌生的力量牵引着,要走近去看一看。
  客央瓦布那将她所有术法隔绝的力量,也一并把不死橓从池鱼的识府中拔去。
  原本应该有些不安的池鱼,却在听到那欢声笑语的时候前所未有地宁静平和。她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在穆周山同她说起前世之前甚至都未曾听说过半点,但池鱼就是莫名地觉得,客央瓦布不会伤害她,那边她素未谋面的人们,都会对她赤心相待。
  那些人身上穿着奇奇怪怪的服饰,花纹华丽复杂,腰间披着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毛,男女老少头上都盘着模糊蓝绿颜色的珠子,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在篝火旁一张古木盘成的椅子上坐着的,是一个满面皱纹,脖子上布满纹身的老妇人,穿得格外华丽——她头上那些池鱼喊不出名字的珠子是最多的,不仅是蓝绿色的,还有橙黄和朱红,又在脸颊两侧坠下两片洁白的羽毛。
  她神色蔼然,对池鱼招了招手,像是在呼唤一个可亲的晚辈,于是围着篝火的人就热切地跑过来了两个少女,牵起池鱼的手,把她带到了篝火旁,加入了那载歌载舞的人群。
  他们的语言发音起来沉在喉咙下方,每句话都十分短,舌头密密地卷在一起,池鱼半点声音发不出来,却觉得能毫无障碍地听懂他们的话。
  他们在说,这是吉毓婆婆的百岁礼。
  又说你来了就是自己人,我们不同你讲究虚礼,你也莫要客气,与我们一同唱首曲子,就是送给婆婆的贺礼。
  随后周边略微安静了下来,人们盘膝坐下,仰着头看着池鱼,像是也不需要等她同意或是拒绝,今天就一定要听她唱上一曲。
  池鱼大大方方让他们看着,心里却为难起来。她哪里会唱什么歌,万云阁里大家的才艺千奇百怪,好像也没见什么同门是喜欢闲来唱几首小曲儿的。
  于是思来想去,她将当初在五毒洞里唱给穆周山听的那首奇怪歌谣,唱了出来。
  唱完池鱼才发现,这她自己也弄不明白唱的是什么意思的曲子,歌词听起来竟然与这些人说得话十分相似。
  听完她的歌,那老妇人的神色不变,仍然是那般和蔼可亲,可身边的年轻人们却忽然躁动起来,脸上满是兴奋的神色,叽里呱啦围着她说了好多的话。
  池鱼有些不明白,她大约听到这些人在说“是你啊”,“像的,还是很像的”,“没想到还有机会见你一眼”。
  可连在一起,她又不明白他们到底想说什么。
  直到远处走来几个身披战甲的士兵,来到池鱼面前单膝跪地。
  “公主殿下,成宥将军即将巡察归来,您还是早日回军营吧。”
  池鱼这才明白他们恐怕是把她认错了。
第70章 70、客央瓦布(二)
  穆周山不是明明说她与驰愉公主长相上并无半点相似吗?
  而且……这个成宥将军又是谁啊?
  尽管心中满是困惑, 池鱼仍跟着那两位将士离开了。
  走之前她回头,便看见树下那些年轻人齐刷刷地站在老婆婆身侧,吉毓婆婆对着池鱼伸手摆了摆, 头顶的树叶随风飘动, 发出沙沙的声响, 带来一种安详宁静的平和感。
  等等……树叶?
  池鱼这才反应过来, 并不是雪停了,而是方才他们所在的地方,竟然像是一个小小的结界。
  篝火之旁温暖如春, 那盘出一张木椅的树枝繁叶茂, 树下草坪郁郁芊芊,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哪里有半点冰寒雪冷的样子?
  她远离了那篝火旁后,又再一次迈步进了风雪里, 快速跟上士兵的脚步。想来去了军营,应该就能见到穆周山。
  她有些想大师兄了。
  帐内很温暖,但也非常简陋。可是池鱼方才路过的时候, 一边应付着营中士兵的行礼, 一边观察着其它帐篷,便知道她的这一顶已经是特地装点过了。
  连门口的地上都铺上了两块皮毛, 帐帘还用粗布条栓在前方的木桩, 生怕漏了一丝风进去。
  帐子的一角, 还放了一面有些斑驳的铜镜。
  池鱼一进来就往镜子前走去, 却被里面女子的容貌给吓了一跳。
  她来的时候明明为了方便赶路, 并未用玉清临的那些脂粉上妆, 怎么在这镜子里看到的, 是妆容精致完好的模样?
  池鱼有些困惑, 莫非这客央瓦布在复原从前战事的情形, 而曾经也有一个浓妆艳抹的公主来过这里?
  应该不是那位驰愉公主,穆周山曾经说过,公主她一世都没能走出过王宫,所以他才倍感遗憾。
  池鱼理了理猜想,便打算冷静地旁观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将军!”
  帘外传来了将士的行礼声。池鱼一颗心被吊了起来,想必这位就是方才他们提到的成宥将军了。
  那帐帘只被掀起了一角,很快又合上。可池鱼在感受到迎面扑来的寒风时偏了偏头,没来得及看清那将军的脸,就听得他膝盖上的铠甲与帐中厚厚的地毯碰撞发出的沉闷声音。
  “参见公主殿下。”
  池鱼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咳了一声,才轻声唤道:“不必多礼,成宥将军。”
  随后她就看到眼前这位高大的、身披银甲的将军明显地动作僵硬了片刻,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他头盔下的脸。
  “殿下这么喊我,还真有些不习惯呢。”
  池鱼盯着那被风雪拍打得有些红、却依旧不掩俊朗的脸,微微睁大了眼睛。
  “穆周山?”她高兴地跑上前去,“你怎么才来!”方才一直小心谨慎地观察着周遭的一切,计划着要如何才能在没有法术的情况下破解此局,池鱼都不觉得有什么。
  办法总比困难多,她完全不担心自己和穆周山真的会陷入险境。可是此刻一与穆周山见面,她却觉得满腹都是委屈——他怎么真的把她一个人丢在了那边!
  可他刚刚喊她什么来着?
  池鱼怔怔地看着向后退了两步的穆周山,动作骤然停顿下来。
  穆周山却以为自己后退的这两步让驰愉不高兴了,心中有些困惑,却还是解释道:“臣身上冷得紧,公主当心风寒。”
  “不是穆周山啊。”池鱼有些沮丧。
  听了这话,穆周山却是爽朗一笑,语气颇为无奈:“是穆周山,只是公主身在军中,便还是像刚才那样喊我一声将军吧。”
  他笑起来同穆周山有些像,但又全然不同,像是比池鱼认识的那个穆周山要笑得更加单纯、简单一些。
  他们所说的,并不是一件事。池鱼便沉默下来,也不回话。
  待穆周山换完常服,披着厚厚的裘衣,散下长发的时候,他身上池鱼熟悉的那一部分便又回来了一些。
  “三年不见,公主可好?怎么突然千里迢迢到了此地,陛下竟也是允了?”
  池鱼呆呆地“嗯”了一声,完全没法解释。若她是真的公主,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边关?若她不是公主……那可更没法和这个穆周山说明了。
  而穆周山居然也不追问,像是一国公主闲来无事前往千里之外雪山深处的军营逛个几日,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只是说:“也好,是该出来看看。”
  池鱼忽然心中唏嘘。无论是对于三百年前的穆周山还是驰愉公主来说,若是真的能一同游山玩水,在邓泸城外看看天地湖海的模样,会是一件多么难能可贵的幸事。
  只是……他方才说,三年不见。
  池鱼呼吸一滞。若是她没记错,穆周山出征的第三年,将将满及冠之岁的时候,永远地化作一缕春风,死在了莺飞草长的季节里。
  “可惜公主来得不是时候,前两日两军休战,九临军一年到头只有年关最为快活,那扶族人还送来了两头牛一头羊——好在肉还留了许多,入夜就烤给你吃。”
  年关已经过了啊。池鱼心想,那更是不剩多少日子了。
  穆周山这话说得温和,池鱼却觉得有些难过,他若是知道自己时日不多,知道自己一手教导的小公主很快就要结束自己的生命,知道他全族守卫的江山也就此覆灭……他会如何呢?
  “嗯,好啊。”池鱼笑着点了点头,兴趣极大的模样,“早就听闻此地的羊肉膻味不重,口感极好,一直想吃吃看呢。”
  “定不让殿下失望。”穆周山这才松了口气。
  从刚才见到公主的时候便觉得她和从前有些不同,姑娘家一日一变,三年不见,她比从前长开了许多,眉眼间还有小时候的影子,可脸颊两侧消瘦了不少,出落成了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
  穆周山都有些不知道眼神放在何处,只好装模作样地摆弄着这临时搭出来帐子墙上的挂毯,手不得空,才有了半分在战场上呼风唤雨的威严。
  而且驰愉看起来也有些心不在焉的,目光怪异地打量着他,却又不说什么话。
  直到提到吃的,她才好像露出了穆周山印象中的活泼神色,就还是宫墙里那个熟悉的,满腹小聪明,却又天真无邪的小公主。
  “说起来……我听阿诚说,殿下刚才去见了那扶族人?”
  池鱼一愣:“是那位吉毓婆婆吗?”
  穆周山也有些惊讶:“听闻那会说汉话的祉叔这两日病了,你从哪里知道她叫吉毓婆婆的?”
  没等来池鱼回答,穆周山就自己说了下去:“莫不是顺贵妃告诉殿下的?难怪了,吉毓婆婆原本就是她的仆从。”
  “仆从?”方才见那些少年少女对那位婆婆十分尊重的模样,本以为是地位极高之人,只是那位驰愉公主母妃的仆从吗?
  还是说,那位顺贵妃本来在这那扶族里十分高贵?
  穆周山更惊讶了:“殿下不知道吗?贵妃娘娘是这一代的格尔,自然是要受全那扶族尊敬的,那扶全族都是她的子民,吉毓婆婆作为她最亲近的仆从,自然地位也比普通的族人高上许多。”
  接下来从穆周山的讲述中,池鱼才知道了有关那位顺贵妃大致的故事。
  那扶族人每一代都会有一位“格尔”,他们将她当作神女的化身,是要奉给族人一致认为最强的君王。
  传闻中被那扶族选定的君王必当在人间流传千古,一统江山。千百年前曾有一些野心勃勃的君主来客央瓦布掳夺神女,可整个王城却因此遭到天谴,在把格尔带回王宫的那一日突遇地裂,王国就地陷入地底,从此在人界消失。
  这一代的格尔,就是被那扶族主动献给天褚国的。
  神女听起来是一个十分神圣不可冒犯的身份,可是每一代格尔自出生起,就要经历常人难以忍受的一切。
  格尔会被关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山洞里,洞内终年烛火不熄。她们只喝神山最顶部积雪融化的水,吃的是初生不过十日的羔羊和乳牛。
  她们什么都要学,天文地理,各个国家的语言、文字和礼仪。
  繁文缛节规范着神女的一言一行,她们是用尺丈量着生长的,整整十四年不能见到外界一丝一毫,也不能与外人说其它无关的话题。
  直到满十四岁的那一日,格尔从山洞中走出,带着客央瓦布最圣洁的躯体和灵魂,被塞入一台白色的轿撵,一路从高山抬到平原去。
  池鱼苦涩得说不出话来。
  从不见天日的一个洞里,进到另一个无明无夜的笼子,一生做一个备受尊重的囚徒,那位顺贵妃甚至都没有说“不”的权利。
  像是看到了池鱼眼中浓郁的悲伤,穆周山又道:“但顺贵妃不同,她还有吉毓婆婆。”
  她原本是教养格尔习字的婆婆,却格外怜悯驰愉的母妃,因此在课外还会将洞外的一切描述给她。
  脖子里被圈上了重重的枷锁,可吉毓婆婆却还想要放她的思维飘出去看看那明月雪山,星空和湖海。
  被送往天褚的前夜,顺贵妃做了一件对她而言十分离经叛道的事情。
  趁着那扶族人前往悬崖边祈祷神明垂怜的时候,她悄悄地提起裙摆,从那困住她十四年的洞穴里溜了出去。
  顺贵妃在心中描摹过无数次吉毓婆婆提到的那些画面,可当她真的看到这星空与雪山的时候,却觉得从前想象的一切都及不上眼前壮丽的万分之一。
  顺贵妃想要去的,是吉毓婆婆告诉她的海。
  她那一路上什么人都没有见到,顺利得超乎想象。
  她跑了许久许久,终于看到了不远处一片无垠的海,还有海边沙滩上星星点点的白色不弃花。
  “格尔,就到这里吧,我们回去了。”吉毓婆婆的声音在顺贵妃的身后响起。
  她笑得天地动容,回首对吉毓婆婆说:“我就知道,都是婆婆给我打点好了一切。”
  顺贵妃留恋地再看了远方一眼,随后低头浅笑,乖乖地走到吉毓婆婆身前,弯腰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我就做这一刻的央金便够了,从此一生好好做个格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71章 71、客央瓦布(三)
  池鱼真的在军营中住了下来。
  也不知是不是这幻境中的人们天生少梗筋, 不仅穆周山对军中多了一位公主没什么异议,连将士们对她的存在也完全不觉得奇怪。
  就是每次见到她都要行礼稍微复杂了一些,军营中原本没王宫里那么讲究礼节, 看得出将士们礼行得不太标准, 动作也十分生疏。
  令池鱼自己也有些惊讶的是, 她居然对于被行礼这件事适应得非常快。
  被称为公主这件事, 她只有在一开始的时候有一些惊讶,可想明白这幻境大抵是怎么回事以后,她就从容淡定地接受了自己是那位驰愉公主的替身。
  明明不到一年前她刚被穆周山在红尘一境里认错的时候, 她的反应与现在相比都可以称得上是歇斯底里了。
  过了年关, 客央瓦布的风雪一日一日,都要比池鱼刚来的时候遇到的那一场更小。她才知道这身上上一年到头有八个月都在下雪,即使暖和了许多, 也只有草地上的雪是消融的,山顶大部分地方仍然是覆盖着皑皑白雪。
  池鱼和将士们相处得很好,她不能上前线去, 于是白日里便向军医们学习了些包扎敷药的手法, 为受伤的士兵们尽一些绵薄之力。
  她不懂什么排兵布阵、运筹决算,穆周山在帐里与手下讨论这些的时候她就会寻一处僻静的地方看星星。
  听得犯困, 不如不学。
  反正……他打了再多胜仗, 伤亡再小, 最终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要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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