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苏佑,见过安国公。”
裴聿川刚下车站定, 迎面便走过来一个穿着绯红官袍的身影,他冲这人点了点头, 平静地道:“苏大人。”
薛怀真就抱着刀护卫在他身后, 按照龙骧卫的前辈们所教的方式, 下意识地将苏佑上下打量了一番——
……没打量出什么来, 只好怏怏作罢。
苏佑的注意力却都在裴聿川身上, 主动邀请他进衙门叙话。
裴聿川“嗯”了一声, 答应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衙门,刚一落座,裴聿川便先开了口:“苏大人, 我已将当时跟在我家二郎身边的小厮带了过来,若是你们这边有话需要问,尽管问便是。”
苏佑闻言便愣了一下, 这倒是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没想到对方这么好说话, 随即便赶忙道:“那下官先谢过国公爷了。”
“苏大人不必言谢, 若是能帮上忙便好, 我也只不过希望能尽一份力, 早些寻到我家二郎。”
“您放心,下官一定尽力!”
苏佑难得见到这么好说话的勋贵,不愧是朝内外风评都极佳的安国公啊,心中一时激动,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说罢便赶紧差人去领着裴家的下人问话,自己则继续留在厅里,陪着裴聿川说话。
裴聿川也的确还有话要说,他静静地看着对方跟手下人安排完事,才开了口:“苏大人。”
“……您请说。”
他这一开口,苏佑便觉头皮一阵发麻,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平日里实在同许多蛮不讲理的勋贵接触过,实属条件反射。
裴聿川没有难为人的意思,他屈起手指,有节奏地敲了敲桌面,面上似是在思索,片刻后才道:“对于这件事,我有个想法,还要请苏大人帮忙参详一番。”
一听这话,苏佑的神色也认真了些,身子坐得更直了,“还请国公爷详说。”
裴聿川却看着对方,没有将自己的想法道来,反而先问起:“不知除了我家二郎之外,今日可否还有丢失的孩子?”
苏佑闻言便不假思索地道:“您算是问着了,先前顺天府派了人过来,说是有百姓去报官,还有一家的女儿也丢了,丢失的时候正巧跟您家二公子在同一处。”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裴聿川听得认真,等到他说罢,才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看来这两个孩子应当是一道被带走的……”
“除了这个孩子,还有别的百姓报官说丢了孩子吗?”
苏佑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暂且还没有。”
裴聿川闻言便点了点头,表情平静地道:“既然如此,还要烦请苏大人抽出几个人手,去修竹书院一趟,寻那边的先生们问几句话。”
“您的意思是……”
苏佑也不是蠢笨之人,听完这句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反应过来了,人家这是怀疑裴小公子不是偶然被拐,而是与人结了仇,而被别人蓄意报复了啊……
但他旋即顺着这个思路一想,竟越发觉得这个猜测很是合理。
平日里那些拐孩子的,决计不敢在这种防守重重的青天白日下行动,都是趁着夜色的掩护才敢下手,况且,那些人也不是傻子,知道看人下菜碟,多一半都是拐些衣着普通的孩子,到时候也方便脱手,但像是安国公府的小少爷,那身上穿的戴的定然都不是凡品,一看家境就不一般,拐这样的孩子是给自己找麻烦。
将自己代入拍花子的贼人的角度一想,苏佑瞬间就察觉到了这件事中的不寻常处,也不由得多看了眼坐在自己对面的安国公。
自个儿这边一听孩子丢了,就往拍花子的方向想,瞧瞧人家……
裴聿川像是没注意到对方的视线一般,端起桌上的茶,掀开盖子轻嗅了嗅,没有喝,随即又放回桌上,面不改色地继续道:“我这边也会让人把平日里都跟在二郎身边的下人审问一遍,若是问出什么消息来,到时还要麻烦苏大人。”
苏佑露出配合的笑容,“您太客气了,这是下官应该做的。”
“既然如此……”裴聿川将微皱的袖口抚平,从椅中站起身来,言简意赅地道:“那我便先告辞了。”
“下官送送您。”苏佑不成想对方居然来得快去得也快,也赶忙跟着站起身来,将裴聿川一直送到马车旁,又道:“您放心,若是这边有了什么消息,下官定然第一时间差人送到府上。”
裴聿川不置可否,道了声辛苦,便带着薛怀真上了马车。
……
此时,裴老太太已经带着几个孩子以及杜怀月回到了安国公府。
见几个孩子精神头儿都不太好,老太太便让他们各自回院,也不忘交代身边人,“去跟大厨房说一声,孩子们的午膳里都加上一道安神汤。”
小丫鬟脆生生地应了。
交代完这个,老太太不由得叹了口气,再看向杜怀月时,面色已经恢复如常,温和地问:“杜娘子午膳也留在这里陪我这个老婆子一块儿用吧?”
方才在回来的马车上,通过闲聊,她才知道原来杜娘子的姻缘如此坎坷,遇人不淑,和离之后独身带着女儿,娘家人远在宁州,距离盛京千里远,现下又丢了女儿……
饶是老太太心里还记挂着自家孙子,也不由得心疼起了眼前人。
这么一想,就对拐走了自家二郎和阿菀的贼人愈发痛恨起来!这天杀的贼人!
越想越生气,连杜怀月回了句什么都没听清楚。
杜怀月只当是老人家年纪大了,耳朵不怎么好使,好脾气地又说了一遍。
这边二人说着话,另一边的停云院。
裴守静刚回到房里,他的奶嬷嬷李氏便挥退了其他丫鬟小厮们,主动凑上前来,取了件干净的外衫来帮他更衣,换到一半,忽然压低了声音问:“世子,奴婢听说,二少爷丢了?”
裴守静伸展手臂,任凭对方帮他换下外衫,闻言便“嗯”了一声,随即奇怪地看了过去:“嬷嬷是怎么知道的?”
“这消息啊,在府里都传遍了。”
李氏低头替自家世子系着外衫上的衣带,神态稀松如常,说罢还松了口气,语气里带了点儿庆幸:“还好被拐的是二少爷,还好还好。”
她这话刚落,少年就皱了眉,不知为何,这话让他听了有些不舒服。
“嬷嬷歇着吧,我自己来。”
他往后退了一步,低下头开始跟衣带较起劲来。
李氏没瞧见自家世子的神情,听他语气如常,也就没察觉出什么不对来,从善如流地走到一边,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着:“今个儿这种场合,洛江边上定然少不了巡逻的人,二少爷还能丢了……”
说到这儿,她不屑地撇了撇嘴,手底下也没忘了整理自家世子刚换下来的旧衣,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小声咕哝着:“依奴婢看啊,肯定是他自己贪玩,走到什么没人的地方,这才让拍花子的寻到了机会拐走了,要不然怎么不拐别人,偏偏拐了他?要是他能学到世子您半成的稳重懂事,又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裴守静听着,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却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一时之间便没有反驳,只是手上却不由自主地用力,待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不小心把衣带打了个死结,又低头去解。
听不到自家世子的回应,李氏也没觉得如何,反而说得更起劲了,“自从二少爷岁数到了,跟在您后头开蒙进学以后,您在国公爷面前的日子就越发不好过了,得过几次好脸色,他也不过是会读书罢了,只是哪次得了先生的夸奖,或是考了旬考月考的头名,国公爷总要借着由头把您训斥一番,还替他寻了更好的先生,到了您这儿,反而连文先生那儿都不愿意替您多说几句话了,这可真是……”
“奴婢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啊,真是替您气不过,您哪点儿比不上柳氏生的那两个了,要样貌有样貌,要本事有本事的,可怜咱们公主殿下去得早,如若不然,还哪儿有柳氏跟她生的这两个的事儿……”
说到这儿,她扶着腰慢吞吞地走到桌边,替裴守静倒了杯水,满脸慈爱地推过去:“世子喝口水,想来这一早上兵荒马乱的,定是咳了。”
见他喝了,笑了一下,又问:“您饿不饿,嬷嬷在小厨房备了您最爱吃的桂花糕,现下距离午膳还有段时间,暂且先垫一垫?”
裴守静摇了摇头,“嬷嬷,我不饿。”
其实并不是不饿,而是他心里记挂着丢了的裴守愚,像是被压了块石头,闷沉沉的,没什么胃口吃东西罢了。
他自小就是李氏带大的,了解得很,如何看不出他在想什么,见状,她续水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才若无其事地继续道:“世子,若是二少爷找不回来了,国公爷又没有续弦的意思,日后这府里可就只剩您这一根独苗了,您可不能不好好吃饭,得保重身子才行啊……”
第33章 033
033/文:吃梨
“嬷嬷!”
裴守静的声音忽然响起, 小脸紧紧绷着:“二弟肯定能找回来的,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方才嬷嬷说这些话的时候, 他的心思动摇了一瞬间, 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如果这种情况真的发生之后的情景,但随即脑海中便出现了父亲这几天对自己和颜悦色的样子,他忽然感到一阵心虚和羞愧, 赶紧甩了甩头, 把这些不好的心思都甩了出去。
“我要吃桂花糕,嬷嬷去帮我拿吧。”
可能是觉得自己方才的话说得太过生硬, 他转过身不看她,犹豫了片刻才张口吩咐。
“哎, 好好好。”李氏也才刚刚从方才被训斥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像是没想到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还有为了旁人对自己这般大声的时候, 面上讪笑着赶紧应了:“世子莫急, 嬷嬷这就去给您端过来。”
听到李氏的脚步声渐渐远了, 裴守静这才松了口气, 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低下头,看着自己腰间挂着的玉制小剑发起了呆。
——这是阿爹前两天送给自己的, 是为了奖励自己习武认真刻苦。
看着看着,他的心思又不由自主地飘到了嬷嬷刚才说的那些话上。
他是不怎么喜欢裴守愚这个弟弟,应该说, 那对双胞胎兄妹, 他都不怎么喜欢, 比起裴静容, 他更不喜欢裴守愚。
但……
不管怎么说, 这个弟弟也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顶多,是对自己这个大哥不够尊敬罢了,但是那个人,好像对谁都是那副样子,都差不多,就连对阿爹……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这也是他不喜欢那对兄妹的原因,大的对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不屑一顾,小的整天缠着阿爹要同他抢。
他不是看不出来,比起自己,阿爹更喜欢柳氏所生的这两个,他见了自己总是皱着眉,却对那对双胞胎总是笑着的,这种表现在裴守愚进学之后就更明显了,自己不爱读书,看见书本就头疼,当然也读不好书,而裴守愚却能轻轻松松听懂先生教的,课业什么的也总是第一,得到先生们的夸奖。
想到这里,裴守静向后靠去,以一个不怎么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仰着头看向房顶的横梁,继续出神。
但……现在已经跟从前不一样了,阿爹的眼里看得见自己了,他也会对自己笑了,还会亲自去宫门口接自己回家。
裴守静捏了捏小玉剑,不由自主“嘿嘿”地傻笑了两声。
阿爹还会奖励自己东西,还答应等身子好些以后带自己去西北呢!
嬷嬷说的不对,做人不能这样,就算自己不喜欢裴守愚,也不能盼着他被人拐走以后找不回来,自己以后可是要当大将军的人,心胸肯定要宽广点儿的。
片刻之后,小少年抿紧了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推开门走了出去,给守在门口的丫鬟扔下一句:“我去找阿爹!”,随即就脚底生风,噌噌噌地跑开了,还越跑越快,还没等丫鬟反应过来,眨眼间就消失在了院门口。
……
裴聿川在大门口碰上了正埋着头往外头跑的裴守静。
小少年跑得急,一时之间没刹住车,差点儿撞到裴聿川身上,还好薛怀真眼疾手快,一把拎住他的衣领,迫使他停了下来,这才没酿成一场惨剧。
裴聿川也悄悄松了口气,他还真怕自己这副身板,经不住半大孩子这一撞。
“这是要上哪儿去?”
裴守静此时还在薛怀真手上拎着,惊魂未定,额头上汗都吓出来了,直到听到这句问话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道:“阿爹……儿……儿子……”
然而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半晌都没说一句完整的话来。
裴聿川有点无奈,有心想等他想起来,可这大门口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便道:“怀真,放他下来,进去再说吧。”
“儿子是打算去找您的!”
薛怀真闻言“噢”了一声,刚松开手,小少年的脑子也像是随着双脚落地而逐渐归位,赶紧喊了一声。
裴聿川似是有点诧异,但还是点了点头,道:“进来说吧。”
到了前院书房,先让儿子坐在一边等会儿,裴聿川先见了过来汇报的白管家。
“可问出什么来了?”
“回国公爷的话,二少爷身边的书童说二少爷性情平和,平日里并不与人结怨,若是论起来,这段时间也只有一件事能扯上关系。”
裴守静坐在旁边听着,不由自主地撇了撇嘴,裴守愚性情好?不跟别人结怨?就他那个见了谁都爱答不理的模样,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地里想揍他呢。
裴聿川没有注意到自家儿子的小表情,听了白管家的话之后,他挑了挑眉,问道:“什么事?”
“是这样的……”
白管家应声,随即便将裴守愚跟徐湛霖以及常栋等人之间发生的事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他说完之后,书房内安静了半晌。
“南山。”
“小的在。”一听点到自己的名字,南山立马站直了身子。
裴聿川揉了揉有些酸疼的额角,语气中也带了几丝疲惫,若这件事当真是这几个孩子因为一点恩怨闹出来的,那他们的胆子未免也有些太大了,已经不是不懂事可以形容的了,若是说自家孩子将来会因为长辈疏于管教长成极品,那这几个孩子呢?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叹了口气,同他交代起来:“你带着人去徐家和常家周围打听打听,他们家的下人最近有没有出去过,都去见过些什么人,里面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
“是!”
薛怀真出去之后,裴聿川又看向白管家,言简意赅地吩咐道:“壑雷若是传回来什么消息,第一时间送到我这里来。”
白管家明白这其中的意思,闻言便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国公爷放心。”
……
等到书房中就剩下父子二人了,裴守静便按捺不住地问道:“阿爹,您是怀疑二弟不是被拍花子的拐走了?”
裴聿川“嗯”了一声,并不介意将自己的猜测以及其中的佐证讲给儿子听,讲完之后,看着小少年若有所思的表情,他又道:“但这也只是其中的一种推测,并不排除的确是有那种不长脑子又胆大包天的人贩子能干出来这种事,甚至还有可能是为父的政敌或是仇家,可能性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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