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没能全数拦下。
左翼竟然中了一箭。苏缈吃痛,不由眉头紧蹙。
好在翎羽坚硬,伤得很浅。
方才那一挥剑,她未使内力,只以妖力拦截,效果自然不如之前。
看来,今天若不动内力,很难拿下敌军。
下头张骁杀得凶猛,已助秦少和几人与骑兵接应上。
己方人马开始撤退。
可张骁他竟然——
他竟然又折返回来,抬起头,望了眼上空的苏缈。
然后,大步流星冲上去,直捣弓箭手群。
已经对准苏缈的箭头,在他突然的攻击下,无一射准。
张骁居然未撤,苏缈顿感头疼。
她的目标是忽伦,可顾不得这傻瓜!
不过,既然有张骁帮她分担,她才得以把目光投向盾兵临时搭起的,如一座小小碉楼的防御阵。
新的统帅,正躲在里面发号施令。
她甚至看得到那统帅朝外观察的眼睛,阴鸷而狠厉,像高空的猎鹰,瞄准地上的猎物。
呵。
这看似坚固的“碉楼”,岂扛得住她全力的攻击。
苏缈体内真气涌动,辅以妖力,迅速汇聚到尧光之上。
待这一剑出,一切必可尘埃落定。
可就在这要紧关头,正要挥出的剑乍然收住,她的胸口猛然传来一阵剧痛。
并不全是真气淤堵带来的闷痛,更多的是心脏的痛楚。
——就与讨伐正阳的路上,经历的那次一样。
缠心藤突然收缩。
此种情况,意味着月之子遭到了危及性命的一击。
苏缈咬紧牙关,却如何也抑制不住黑暗侵袭她的眼睛。
正待全力一击的尧光,无力地垂了下去。她的手好像被抽干力气,连一把剑都有些握不住。
先前就已获悉——金翅鸟族长老院,联手灵狐陵鱼对月之子展开了第二次围杀。
可为什么,偏要在此时此刻!
她艰难地吸进一口气,从半空降落下来,跌坐到血水里。
万幸她没直接死掉,说明月之子抗了过去。但这回的情况与上次如出一辙,他定是身受重伤,一时半会儿没有缓过来。
她便也一时缓不过来。
妖心的剧痛,令苏缈眼前一阵阵的黑,每一次的呼吸都像有刀子划过胸口。
恍惚间,苏缈听见巨浪翻滚般的喊杀声,她艰难地睁开眼……
看见张骁挡在身前,巍峨峻拔。
第139章 太阳落山
敌军如山似海, 张骁一个人何能抵挡!
苏缈支撑起来,飞甩出存在浩渺指环中的毒镖。成千上万的毒镖,也如山似海地为张骁造出一道屏障。
“你怎么样了!”张骁退至她身边, 急问道。
苏缈没能回答。仅这一下的动弹, 就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渐渐倒下去,被裹进绵长的痛苦中。
时间流走,不知过去了多久,她挣扎着数度睁眼,又数度黑了视线。
张骁的身影总在她跟前晃动, 也总是看不清楚。耳边嗡嗡的鸣叫, 将兵戈碰撞的声音遮盖得闷闷的。
毒镖暂缓了敌军的攻势,但, 也仅仅是暂缓。
雨渐渐小了,乌云缝隙中穿透出一缕阳光, 安静地撒在地面。
薄薄的金光中,有一道身影在艰难地拼杀。
箭矢已穿过厚厚的铠甲,一根、两根、三根……数不清了。
“张骁……”
苏缈终于强撑着站起来。
——月之子大抵已经破了围剿,她也就跟着缓过劲儿来了。
她拖了太久的后腿,一刻也不能再叫张骁来抗。
苏缈重新握住尧光, 以全部的力量, 挥出了这早该挥出的一剑。
剑风排山倒海。
那“碉楼”不堪重击,在巨响之中顷刻倒塌。
盾牌悉数粉碎, 盔甲破裂四散, 方圆百步之内无一人幸免。
这样的重击, 足以震碎五脏六腑。
忽伦不可置信地瞪着她。
怎么可能, 他明明就快要……就快要收回兵权,建立奇功了啊!
他颤抖地伸出血手, 不甘地指挥着他的军队:“给我……拿下!”
话音未落,头顶狂风骤起,将他的不甘尽数吞没。
天空压下一只无形的手,重击在这全部的,二十万大军的头顶之上。
大地随之动荡,满地血水弹起,朝四周飞溅开来。
顷刻间惨叫与嘶喊铺天盖地,浓重的血腥味挤进鼻腔,这沙场忽如阿鼻地狱现世人间。
苏缈扭头回望。
满地打滚的敌兵中,一道颀长的白影立在那里。狂风卷起沾血的衣摆,他望着苏缈,眼中是无尽的疲惫。
他提靴,朝这边迈出一步,启开苍白的嘴唇:“缈……”一丝鲜血,便抢在话的前头自嘴角溢出。
脚步就此停住,妖皇捂住胸口,眉心紧锁着痛苦。
她的尊上伤得很重,可也赶回来了。
苏缈却一句也不及与他说。“张骁——”她拔腿就朝张骁跑去。
她害怕极了,慌忙搂住这个傻子,硬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张骁两眼虚张,嘴唇微颤着:“你没事……你没事就好……”
他努力地抬起眼皮,定定地望着她,漆黑的瞳仁似比往日大了一圈。
他的脸色好似今日的天,灰蒙蒙的,惨白的肤色衬得他嘴角的血更加鲜红。
那么多的箭,穿破甲片扎在他的身上。
“你别说话,我给你疗伤!”
苏缈赶紧试了一试。
体内的妖力却几乎见了底。方才她大动妖力,身体又还在虚弱中,竟提不起一丝妖力来。
靠她自己,根本救不了张骁。
苏缈赶紧回过头,冲妖皇喊道:“你救救他!”
起码先护住他的心脉啊!
满地泥泞,白衣朝这边走来。他走得很慢,下颌滴落的血在他胸前浸染出一片红。
他刚突围赶来,伤得又哪里轻了。
“不!”
张骁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用尽了力气地坐起来,“我不需他救!”
“可你……”
话音未落,张骁忽然用手按住她的头,紧紧地吻住她的唇。
就在这须臾间,苏缈浑身绷紧,怔愣在了当场。
妖皇的脚步陡然顿住,瞳仁猛的一缩,浑身妖气在这刹那腾绕起来。
张骁的眼睛,正直直地盯着他。
一如在正阳某个阴暗的屋檐下,他曾经盯着对方时的那般模样。
是挑衅。
白衣广袖下的手,紧紧拽住。
短暂的吻,将张骁所剩无几的生命燃烧殆尽。
他放开苏缈,虔诚地捧住她的脸,嘴角勾起意满的笑。
“我要在你心里,永远占据一块位置。你再也别想……再也别想拒绝我……”
“你别说话了!”
苏缈有些慌了。她的手还放在张骁的箭伤上,微弱的妖力终于提起来,正艰难地往里渗透。
她什么都不想,她只想着张骁不要死。
张骁笑眯眯地望着她,她越是着急,他越是心满意足的样子。
生命的流逝,总是无视任何的挽留。他伤得太重了,血早已流干。
头顶乌云飘过,将光芒一点点掩埋,整个天地,再次笼罩在了阴霾中。
“张骁……张骁!”苏缈的声音终于哽咽了。
盖在他伤口上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天边雷鸣轰隆,似钟声响起。
他是天之骄子,他十六摘修元,二十六岁摘坤元。
他本该有波澜壮阔的一生,登顶乾元,振兴逍遥。
他本该把“张骁”这个名字,刻上武林的丰碑。
他可以病死、老死,绝不能像现在这样,在最好的年华,万箭穿心而死!
远方传来鼓声。
湘临大开城门,将士冲杀出来,喊杀声响彻天地。
敌方二十万大军一塌糊涂,毫无招架之力。
赢了。
可,输了张骁。
“骁儿——”宁衡飞扑着赶来,呼喊声穿透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带着悲痛欲绝的沙哑。
“师父!”
“大师兄!”
“大师兄!”
“大师兄!”
逍遥派那么多人,哭喊着涌过来。
苏缈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被拉开的,他们挤着她,将她越挤越远,就好像她是那个罪魁祸首,不配再靠近张骁一丝一毫。
她的确,很难说不是那个罪魁祸首。
苏缈摇摇晃晃,一步步地往后退,模糊的视线里人影攒动。
张骁的脸再也看不见了。
她踉跄着退步,踩着暗红的血水,差一点跌倒下去。
身后,有谁扶了她一把。
她回过头,是妖皇。
他无言的立在那里,等她,苍白的脸上是复杂的神色。
是怒,是愧,是忧……
苏缈挪开一步,摇摆着碰撞在一起的衣摆,飞快拉开了距离。
喉间酸涩得好难受。
她是知道的,她的尊上刚刚脱离险境,便着急地赶来救她。
他亦伤得不轻。
可她还是退开了这一步。
苏缈摆放不好自己的表情,挤出个难看的笑。
“尊上回来,我就安心了。”她这样说着,难以自抑地颤抖了声音。
“缈缈?”阿青伸出手,想要为她擦去嘴角沾染的血。
苏缈往后再退半步。
“张骁他……刚刚就死在我的怀里。”
她摇着头,眼泪滑落下来,“原谅我,现在无法拥抱你。”
……
这一场仗,赢得史无前例。
后面战况如何,苏缈已无心了解。
此刻,屋子里没有点灯,四处黑漆漆,静悄悄的。
她枯坐在床边,衣裳带着血,脚底沾着泥,从衣摆滴落的雨水在脚踏上汇成小小的一滩。
嘴角沾染的血迹,早已风干成了褐色,她并没有擦掉。
回来时她是什么样子,现在她便还是什么样子。
月光安静地洒下,在窗纸上倒映出一道影子。门外的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站在那里。
静待门开。
张骁的死,他们都有责任。苏缈便鼓不起勇气去开那道门。
张骁他实在的过分,他就是死了,也要往她心上扎下一把刀。
苏缈无法释怀,更无法忘却。
她明明是那样的珍爱生命,却又一次次地目睹生命的消逝。
母亲、父亲、兄长……这一次是张骁,下一次又会是谁。
是她不服这乱世,是她要去拼,是她要去争,可为什么?
为什么死的不是她。
“姐姐为何没有点灯?”黑暗中,有女声突然响起。
干枯的眼睛眨了一下,苏缈沉底的心情被陡然拔起。她抬起头,在一片漆黑中,寻到一个女子的轮廓。
是眉沁的声音。
她深吸了口气,缓缓呼出。终于,苏缈动弹了下。身体像生了锈,她也不知自己以这样的姿势枯坐了多久。
“你来做什么?”
“你的声音怎么了,苏姐姐?”眉沁忙从阴暗里走过来。
她一下子怔愣住了。
这是遭遇了什么?何以会有这般的颓态。
姐姐的脸色纸一样苍白,声音沙砾一样哑,而眼睛又血一般的红。
“你怎么来了,玬珠呢?”苏缈按下心中悲痛,盯着眉沁又重复一遍,声音带着重重的鼻音。
并不显得热情。
眉沁咬咬嘴唇,惴惴的不敢多问,只回答道:“珠儿她,她出不来。”
苏缈看着对面这个姑娘。
不,这小蝴蝶妖挽起了头发,已不是什么姑娘家。她衣裳华贵,翠绕珠围,看样子嫁得不错。
“是你出卖的她?”
眉沁隔着老远,没敢再进前。
她把下唇咬得青白:“是。但是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声音越说越小声。
苏缈垂下眼眸,没有多余的质问,只是口吻稍稍有些冷:“你来找我做什么?”
眉沁支支吾吾的:“珠儿她……她有了身孕。她害喜得厉害,什么都吃不下,她说……想吃苏姐姐做的菜。”
小蝴蝶低埋着头,“我、我就斗胆来求姐姐了。”
这样吗?
苏缈愣在那里,忽然感觉身上又冷了一些。
那个天真纯善的小丫头,被逼着就要做母亲了么。
呵。
这世上的事,竟十有八|九都是不如意的。
她在这里想着张骁,阿青在外头等着她,玬珠在妖界受着苦,曾书阳在雁山念着他的小狐狸。
宋林风沉默着,什么也未说。
今日的太阳落了山,明日的太阳还会照常升起。
生命是一粒尘埃,在时间的长河里,尘埃算得了什么。
有时候她忍不住会想,自己费力做的事,到底有没有意义。
如果这个世上原本就没有她,父亲不会死,兄长不会死,张骁也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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