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占庭,真是辱没了阿氏部族,竟然敢弃城。”他怒气冲冲,宽大的手掌蜷缩成拳,双眸转动,沉静下来略一思索,“不慌,我带四万精兵前去追击,其余兵力随你留守丰宁城。”
副将脸上的焦急未改,小心翼翼和盘托出余下的战报,“前线来报,我们挥师北上这些天,蔺崇带兵收复了环洲、兴元等地,已经将西路留守的军队,逼回了边境线以北。”
换言之,他们这段时间白忙活了。
呼延宗瀚一掌拍在座椅上,线条流畅精美的扶手登时碎成木屑残块。
“岂有此理!颂军欺我。我定要追上他们,将他们碎尸万段。”
第105章 诱敌深入
呼延宗瀚二话不说, 披起大氅出门点兵。骑兵们占了丰宁城,才刚铺开人手把守城中要塞,还没及休整, 就接到命令再度踏上追击颂军的征途。
四万骑兵浩浩荡荡冲到宁江渡口, 江水翻滚, 宽阔的江面一望无垠。
这是河西路的第一大江, 是当地的母亲河。
春日的江面较秋冬要宽广不少, 而丰宁城这段河道尤为湍急。
呼延宗瀚举目望去, 江上无桥, 也未看到几艘大船。目之所及, 全是一叶扁舟和打渔的小船。
这样的大江, 想要渡过去四万大军,没有像样的大船是绝对不行的。
呼延宗瀚:“派人速去联络当地渔民, 找几十艘大船来, 越多越好。”
“是。”
他身边两名亲兵火速吩咐下去, 众人沿着江边奔走询问,过了一会儿都汗津津地回来, 战战兢兢回禀,“将军,北面的渔夫都问过了,没有大船。”
“将军,南边也都找遍了, 说是、说是颂军重金征用了所有能载人的大船, 现在整个渡口都没有能运载军队的船了。”
亲兵小心害怕地看着呼延宗瀚逐渐暗沉的脸色,心想自家将军脾气火爆, 一点就着,这下还不气的七窍生烟, 最好别迁怒他们啊。
“又是颂军。”呼延宗瀚咬牙切齿,瞬间明白了颂人的计策。“他们是在拖延时间,阻挠我们追击。”
安远城,是河西路的第二大城,城市规模、富饶程度仅次于丰宁。
必须夺回来。
“传令下去,尽最快时间制造木筏,明日之内,全军将士必须渡江,凡有怠慢不听号令者,军法处置。”
两位亲兵对视一眼,暗自叫苦,面上不敢有丝毫怠慢,大声应答,“是。”迅速将此令传递下去。
第二日清晨,骑马风尘仆仆,到附近的深山老林砍伐木材,用绳索拴成一排,制作简易的木筏。
筏子草草制作完成,再一看江上湍急的激流,羌军自己心里都打鼓。
人家颂军渡江时坐的是精工打造的大船,平稳又舒适,等到了他们这,要亲手打造木筏不说,这乘坐木筏渡江的体验可真不是好受的。
羌军常年居于北方,大多数都不识水性,更别提划木筏了。这还是在一条可以和南方水系媲美的大江上,江心时有漩涡、暗流,划着划着木筏就跑偏了。
呼延宗瀚站在牢固的双层木筏上,看到众多兵士同时过江,场面壮观,一眼望去,愣是没几条木筏走直线的,不由也有些傻眼。
他只想着赶紧渡江追击颂军,却没料到渡江时是这样的场面。
士兵有怕水畏惧不前的,鼓起勇气上了木筏,颤颤巍巍,蹲那就不敢动。
有的是划不动船,使了浑身解数木筏仍是原地打转;
有的趴在木筏边上呕吐,衣甲被冰冷的江水打湿。此时南方的江河水温还算适宜,北方的却是寒冷刺骨。
百舸争流,犹如一场闹剧。
主打的就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好容易划到一半,还有木筏撞上木筏的,两边的将士全都不幸落水,只能等着周围的木筏划过去救人。奈何救援的队伍划船技艺不精,心里十万火急,一顿操作猛如虎,睁眼一看原地杵。
还有的划过去倒是快,进击的木筏直接把在水里扑腾的兵士撞晕过去。
有掉到水深处,救援不及,只能永沉水底。
混乱的场面直至羌军尽数渡过江,清点人数时大家皆面如菜色,江中折损的人数众人都默契地暂且不提,免得惹本就不快的将军更加不快。
呼延宗瀚压着心头火气,命令士兵迅速休整,从宁江到安远城,大约还有半日路程,他们需打起十二分精神攻城。
“全军将士听令,进攻安远城,此次战斗,但凡立功者,重重有赏。”
“是。”
毕竟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死人堆里历练出来的军团,宁江虽给了他们个下马威,但胜利就在眼前,只要攻下安远,将颂军尽数斩杀,便能消了心中郁气。
众军士气势重抖擞,上马直奔安远。
安远城倒是比丰宁城来的直接,大军还没靠近,就远远望见了竖起来的羌国旗帜。
“怎么回事?”呼延宗瀚惊疑不定。
“将军,待我前去探探虚实。”亲兵驱马到了城下,仰头询问,“竖旗者何人,城中可有颂军?”
“我们是安远城的百姓。颂军,他们跑了。”
众人皆是一惊。
“跑了?又跑了?”
“这支颂军真是不同凡响。”
“怕是最没有骨气的颂军了。”
骑兵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呼延宗瀚带兵进城,凝视街道,直觉此事绝非这么简单,“派人叫几个百姓前来问话。”
下属办事很快。三名百姓被带到呼延宗瀚马前,惴惴不安地跪拜下去。
呼延宗瀚:“攻打安远的颂军有多少人?”
“得有好几万人,四面八方的。攻城之时喊声震天,把城主吓得当天就逃跑了。”一名百姓道。
“可知颂军领兵的将领是谁?”
“这个……草民不知,只看到颂军的旗帜上写的似乎是个陶字。”
“陶家军。”呼延宗瀚眸如鹰隼,“军队进城后风纪如何?”
“颂军打下城池来,把守城的军士都杀了,接管了城中的粮草和兵器库。不过,他们在此停留几日,倒是不曾残害百姓,也不曾寻衅滋事,纪律严明,就连大军离城时也不见慌张。”
“不见慌张?”呼延宗瀚随即发问,“他们离开有几日了?往哪个方向去了?”
“是、有四五日了,看起来像是往南方去了。”
“糟了!”呼延宗瀚浑身一凛,“他们是要去打玉泉!”
时至今日,他才猛然醒悟颂军逃窜的真实意图。他们看起来是闻风丧胆夺路而逃,实际上是在偷袭后有效撤离。
颂军绕过交火的地区,悄然偷袭丰宁,意图已经显现,是为了牵制他们西路军,逼他们回防,好让蔺崇有机可乘,趁机收复失地。
这一步棋已经走通,现在颂军面临的是如何撤退。
整个河西路,丰宁城居于东北位,他们听闻羌国西路军挥师北上,心知不敌,便由宁江西渡到达安远。
河西路的驻军,皆由阿氏部族掌握,丰宁屯兵最多,其次是安远,再次是玉泉和银州,此四城由北向南,正是一条逃生的通道,过了银州,便可向南直抵兴元,到达颂国的属地。
丰宁、安远的羌军已被消灭殆尽,而玉泉、银州的驻军只有几千,可以想见,颂军弃安远城,便是要往南一路突围,直抵颂国。
“不好。大军随我追击颂军,不能让他们就这样逃出生天。”呼延宗瀚脸色大变,召集军士,列队整装待发。
城中的百姓看的傻了眼,这到安远城还没过几个时辰,刚来就要走啊。
御马狂奔向南的途中,呼延宗瀚越想越气,颂军的路线阴险至极,指挥的将领究竟是何人,万分可恶,杀他羌军几万人,牵制了西路的交战,就想这么功成身退,一走了之?
没门!
“传令下去,全速前进,尽快到达玉泉城。”
尽管呼延大军奋力追赶,折腾的人仰马翻,但颂军是提前四五日就出发了,他们再怎么快,等到达玉泉时,只见到了阿氏部族的将领高悬在城楼上的头颅,阿占庭、阿释逊逃的了初一,逃不过十五,城中羌军一如既往被绞杀殆尽,而颂军依然先行一步,不见踪影。
呼延宗瀚望着城楼上血淋淋阴森可怖的头颅,凝眉沉思。
颂军的主将是谁?
陶家在军中的几位将领,多数都在东线战场,何时又冒出一位如此善于用兵的大将。
每到一处,抓到阿氏部族的将领就割头示威,诚然,这是一种叫板的手段,体现了将领的作风和血性,但他直觉其中还有别的缘由。
呼延宗瀚思忖半晌,派人找来当地的百姓,询问颂军将领的样貌。
“那是一位年轻的将帅。”百姓回忆道,“英气十足,眼睛很有神,鼻梁高高的,气宇轩昂,脸长得是一等一的俊,我从没见过如此俊俏的男子。”
“俊俏?难道是……”呼延宗瀚陡然回想起,是有这么一位姓陶的大颂官员,曾以使臣的身份来过羌国,他曾在宫宴上见过,那模样仪态,见过一次后便终生很难忘却。
“陶玠?是他!”呼延宗瀚又向城楼上望去,“这就说得通了。”
有武将的神通,能号令陶家军,还能熟知羌国的情况,敢于兵行险招,又与阿氏有着深仇大恨,便只有陶玠了。
昔年颂国初立,阿氏部族的先辈曾率兵与颂国有过至关重要的一战,阿氏军团将颂国的开国帝后围困在泉山达七天七夜,而颂军指挥这场战役的正是陶玠的祖父陶宣。
正是这场战役,让陶宣落下一身伤病,据说他晚景凄凉,缠绵病榻,再难登战场一展雄风;也是这场战役,让颂国开国帝后颜面无存,奠定了两国军事地位上的差距,让颂人对羌人有了天生的畏惧。
陶玠这是在洗刷耻辱,更是让跟随他的陶家军重拾信心。
玉泉城已被攻下,那银州危矣!
呼延宗瀚,“他们走了有多久?”
“大概两日前离城。”
两日,还来得及。
呼延宗瀚二话不说掉转马头,“追!”
“啊?还追啊。”得到命令办事的士兵们叫苦不迭,自打从晋州城被叫回来,他们这四万人马就没歇息过,再这么下去,铁血之师也撑不住啊。就算人撑的住,马儿也快要累死了。
不过将军下令了,即便心中再有怨言,也只得硬打起精神支撑。
众军士往南疾驰,牟足了劲儿,到达银州时颂军刚撤离不久,银州的羌军亦是无一幸免。
阿氏算是彻底没了。
呼延宗瀚掐算时间,当即决定拦截颂军南下。
陶家军堂而皇之地灭了阿氏部族,绕了这么一大圈想要全甲而还,真当他们羌国无人吗?
他派人取来地图,仔细一研究,颂军定是要往西渡过北沙河,然后沿路南下到达兴元,必须趁现在截住他们。
呼延宗瀚带人马不停蹄继续朝南,众兵士已人困马乏,但想着这是最后一次追击,撑着一口气力,耗着精神头随主将追去。
皇天不负苦心人,果让他们在银州附近见到了颂军的身影,看样子是大军吊车尾的队伍,举着颂军的旗帜,全是轻骑兵。
呼延宗瀚喜出望外,这一路的焦躁和疲累都消减不少,当即下令火速追击,一个不留。
谁知那队轻骑兵跑的飞快,羌军的马虽是上等战马,但长途跋涉消耗下来,有些力不从心,始终差着一步,只能遥遥望见颂军队伍里若隐若现在空中飘扬的旗帜。
颂体写的端端正正的“颂”字和“陶”字。
这就好像是在心里挠痒痒似的,看得见,抓不着。
“给我追!加速前进。”呼延宗瀚不住地催促大军,跑着跑着,他忽然察觉了前面队伍行进的方向,是朝着西方。
“他们是要西渡北沙河,南下逃走,我猜的果然没错。就在河边拦住他们!”
颂军似乎发现了身后追赶的羌军,玩命似的越跑越快,两军你追我赶,足足跑了一天一夜,羌军始终差之毫厘。待呼延宗瀚追到河边,只看到十几艘大船已经驶入河心,追之不及。
“颂军看起来早有准备,这么快就坐船撤离了。”众兵士远眺河边,“哎,还是晚了一步。”
但好在不用再跑了,他们真的快累死了。看到这起伏的河水,就回想起渡过宁江的场景,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片惋惜声中,呼延宗瀚盯着那满载颂军的十几艘船,再望着被大雾弥漫掩盖的河对面。
“不对,不对……”他面色迟疑,后知后觉思忖,颂军几万人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完成了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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