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高门之人,向来是会伪装自己的。
就像那日在杏味楼,她也是如这次一般,恰到好处的大胆,恰到好处的的藏拙。
既矛盾,又融洽。
秦渊一时意动,淡沉道
:“嗯,无意冒犯。”
沈霁放轻了呼吸。
“孤倒没察觉你心中有愧。”
她愣了愣。
沈霁早就听无数人说过眼前这位点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说他心机深沉有之,手腕和万贵妃一样果决有之,不近女色也有之。
但从没听人说过,他是个心性小气,说话爱噎人的。
就连自己的哥哥沈霆偶尔提起,也只说殿下光风霁月,雄韬伟略,有大才干,绝非昏碌无为之辈。
她不过是冒昧请来暗中说几句话,何至于这样噎她呢!沈霁好歹也算是个除尘脱俗的美人……?
谨慎的措辞半晌,沈霁无语的再度弯腰下拜:“……臣女实在心中有愧。”
瞧她模样,秦渊微不可查了牵了牵唇角,淡嗯了声:“不知沈姑娘有何时相商?”
说来说去总算说到点子上了,沈霁心中一喜,开口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臣女因为一些个人因由,想问问您在繁春殿看上的女子是何人,可否稍稍透露给臣女一二?”
说罢,沈霁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似乎太过急切,心虚的找补道:“殿下千万别误会……臣女……臣女并非觊觎殿下才借机打听,也没有要高攀您做太子妃的意思,实在是因为殿下的心意十分重要,所以才……冒险请您前来谈话。”
她犹犹豫豫地掀起一双水灵灵的杏眼,眼底有几分希冀。
孰料秦渊挑眉看向她,答非所问:“并非觊觎孤?”
“嗯?”
沈霁意识到自己话不够妥帖,立刻反对:“也不是臣女对您并无兴趣……并非说您不好没有吸引力的意思……”
急急的反驳完,她才发觉自己掉进了坑里:“不对不对,臣女只是想问问殿下的心意,殿下怎么扯上别的了?”
秦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不紧不慢道:“你要问孤心意,孤自然以为是你想替自己问。”
“毕竟你哥哥说,你很胆大,如今竟不是?”
他转了话锋,徐徐道:“若是替旁人问,却不事先告知缘由,倒不心诚了。”
这殿下真是心肠千回百转,一不留神就是一个坑,沈霁一向觉得自己有几分聪明,在家中也很会说话,没想到这样一番细细斟酌的话都能被找出错处来。
她心底暗叹,面上却赔起笑:“殿下莫恼,臣女有一闺中密友,似乎贵妃娘娘十分属意……可臣女胆大揣测,认为殿下应当是看中了别的女子,贵妃这才没有直接定婚下聘。”
“臣女的好友性格温柔善良,是个极好的人,对此事一直惴惴不安,臣女不忍,这才仗着祖母贺寿的机会,斗胆请殿下一叙。”
棠衣沾雪,风雪愈大,沈霁稍稍扬起白皙的一段颈看着他,鼻尖微红,眼睛清亮如宝石。
秦渊有些意外于她的敏锐和聪慧。
他略带玩味的瞧她,骨节分明的手无意识敲在伞把上,发出细微又清脆的“嗒嗒”声:“那沈姑娘觉得,孤会喜
欢谁?”
问题再度抛回来,沈霁压根没有发觉她问的问题秦渊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反而是自己一直在说,仍然认真地思索着:“和您青梅竹马的林氏一定不是,那日宫宴上,才貌皆出众的不少,可拔尖的没几位。”
她一边说出名讳一边小心翼翼观察着太子的脸色:“温柔大方的王氏?……长袖善舞的李氏?……都不是的话,难道是性情娇怯,小巧可人的班氏……???”
秦渊的黑眸定定的看着她,嗓音淡淡:“长安贵女如云,所谓拔尖的人,孤从未放进眼底。”
“可有一人是海底明珠,才貌双全,心思剔透,却从不示人。”
“这些人,无法与她相较。”
沈霁震撼:“长安贵女中,竟还有这样的人物?”
秦渊被她惹笑,唇畔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来。
沈霁一直盯着他,自然敏锐的捕捉到了殿下细微的表情,殿下一向清冷疏离让人难以揣测,今日对着她居然笑了!
她的脸莫名其妙突然烧起来,不自然的后退了一步。
虽不知殿下为何突然发笑,但沈霁知道他那张好皮相笑起来,实在是让女子目眩神迷。沈霁不是以貌取人贪恋好颜色之人,可也不是道观里的姑子看破了红尘,美色当头,还是会有感觉的。
她别开了目光,将谈话拉回最初的问题上:“殿下还没说,您中意的究竟是哪家姑娘。”
“是你。”
???
沈霁心中大撼,睁大了眼睛看过去:“殿下说什么?”
秦渊并不回答,反而抬手靠近,吓的沈霁呼吸都要停了。
谁知他只是极为克制的为她拂去了鬓角霜花,动作轻柔,并未碰到她一分一毫。
这样简单的动作,在此时此刻却像情人耳语,暧昧到了极致。
知道她意外,秦渊很有耐心的再说了一遍:“孤中意的女子。”
“是你。”!
第162章
再次重复了一遍后,沈霁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可震撼之余更多的是惊慌失措,毕竟,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得到这个答案。
沈霁下意识将他的胳膊拂去,匆忙挪开视线道:“殿下和臣女满打满算今日是第二次相见,还请殿下莫要拿臣女开玩笑。”
秦渊平静的说:“准确而言,是四次。”
“杏味楼初次,宫中两次,今日――是第四次。”
他垂眸看向沈霁,清冷的嗓音无声无息的柔和了些许:“孤对你有意,此话并非开玩笑。”
长这么大以来,沈霁私会外男是第一次,和一个男子这样单独相处是第一次,面对面谈论感情问题更是第一次。
她也从未想过,这件事说到最后会转到自己的身上。
这些日子里她是对太子有过许多好奇,也有过许多无法宣之于口的心思,可这一切仅限于隐秘的少女情怀,想想便不作数了,从未真的把和太子有瓜葛这件事提到日程过。
殿下是何许人?
她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话都是第一次说上,怎么就中意自己了?
沈霁心里一万个不可置信,心口更是突突跳得忐忑,此时连面都不敢看他了:“殿下不要再说了。”
“臣女……臣女……”她支支吾吾说不个所以然,这才意识到方才殿下曾说,他们是第四次见了。
杏味楼那日她并未露面,殿下从何而知她是谁?
宫中两次……
莫非她和魏姐姐说的话,尽数被殿下听去了不成?
可就算如此,那也不算见过,只是些许瓜葛罢了,又谈何有意,甚至这份有意,能影响太子妃的人选?
沈霁心慌的很,只觉得身前站着的殿下现在给她的压迫感十足,令她无法直视,不敢抬头。
只稍稍一想他方才口中说出的话,就让她羞臊的想逃走。
秦渊猜到她意外,很有耐性的等了她半晌,甚至悄无声息将手中的伞往前送了几寸,恰好遮住她姣好的容貌。
“母妃属意魏氏嫡女,孤是知道的。”
提起魏姐姐,沈霁终于能找个机会抬起头。
“但孤无意娶她为妻,她既担心,又是你闺中密友,这话你可带给她,让她安心。”
沈霁有些无措。
现在魏姐姐是不必担心了,该担心的人成了她自己。
她心里有一万个疑问和不确定想得到答案,可眼下似乎又不是一个说话的好时机。
问的直白显的她太把自己当回事,可不问也不能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去了,踌躇之际,秦渊再次开口打破了僵局:“本还想再等等,与你多相处几次再求父皇赐婚,眼下看来倒是不必了。”
“赐婚?”沈霁睁圆了眼,“怎么就说到赐婚了?”
秦渊浅浅牵唇笑:“是我疏忽。”
他正色起来,牢牢看着沈霁,开口道,“我对沈姑
娘一见倾心,意欲迎娶,今日开口虽唐突,可我私心以为该把话说清楚,免你担忧多虑。”
“不知沈姑娘可愿做我明媒正娶的太子妃?”
沈霁的心更加剧烈的跳动起来。
她怔怔仰头看向秦渊的眼睛,眸若点漆,如一汪深潭诱她不断深陷。
雪越落越大,周身一片白茫茫,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们二人,再无其他,沈霁的心跳声也越来越大,如在胸腔中击鼓,让她心尖都紧张得发麻。
嫁入皇室有一万个好,也有一万个不好。
她和母亲思虑得再周全,却唯独没算过感情。
不知过了多久,沈霁嗫嚅了一句:“臣女心性狭隘,恐受不了三妻四妾。”
秦渊笑意浅淡,温和的应了声:“我不娶妾,空置后宅,只养你一人。”
沈霁仰起头:“你是太子,日后若无意外是要登基的,若不纳妾而空置后宫,将来朝臣如何想?子嗣又从何来?岂非日日听大臣们念叨。”
“若是届时受不住压力转头纳了人进来,还不如一开始就莫要留希望的好。”她知道这话有些僭越,可还是硬着头皮将她心意表明,“殿下也知道,臣女就算嫁给别的人家,亦是一生荣华不用愁的……”
秦渊早知她聪慧胆大,今日更是将这个印象再度拔高了一层。
长安贵女个个将礼仪尊卑刻进骨子里,人人都将自己塑造成无害纯洁又清高的模样,欲望这东西说出来哪怕一丝一毫都是不该。
生怕被旁人指摘,说这姑娘贪慕虚荣,满心算计,不是良配。
礼教压迫着女子柔顺服从,可沈霁偏大胆。
他垂眸,直视沈霁的眼睛:“父皇三宫六院,美人成群,皇子公主数人,可走到这个位置的只有我。”
“若生子是为了争斗算计,倒不如不生。”
兄弟之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秦渊亲身走过来的,早对此无比的厌恶。
人人都知皇室重利益而情感难得,只因许多事从一开始就错了。
沈霁意外于殿下和她说了这些,可还是不放心,又说道:“皇室规矩太多,臣女心性自由,恐怕为贵妃等长辈不喜。”
秦渊淡笑:“我喜便可。”
……
“我怎么觉得臣女说什么殿下都答应的如此干脆……?”
“真心求娶,自然无有不应。”
“殿下总不会骗我一个小小女子吧,若是娶到手了又变卦又如何?”
“我骗你对我有何好处。”
“……那你怎么知道你对我不是一时兴起。”
“我就是知道。”
……
数日后,大朝会上,皇帝亲自为太子赐婚忠毅候嫡女沈霁,三书六礼由礼部和万贵妃操持,于次年春完婚。
婚礼盛大而恢弘,羡煞旁人,婚后太子和太子妃同住东宫,不设嫔御,两人感情甚笃,伉俪情深,坊间一时传为佳话。
两年后,太子登基为帝,太子妃为皇后,为承安元年。
同年,沈霁生下一对龙凤胎,普天同庆。
秦渊做到了所有承诺过沈霁的事。
时光荏苒,班玉雅嫁给了自己挑选的如意郎君,而魏宜窈也终于在沈霁的鼓励下勇敢做出了此生唯一一次大胆的反抗,选择了暂不成婚,带着从小守护在自己身边的侍卫和侍女去游历天下。
她每到一处就会给沈霁写一封信,将她见过的大好风光和风土人情一一转述,沈霁身在皇宫,也能一展万里山河。
有皇后在身后做支撑,沈霁的魏姐姐去哪里都能一路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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