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吟吟开口,一双眸子笔直望向虞画澜:“但我们合虚山宗,倒也还是有些活人的。”
随着他的话语,他周身的气势倏而暴涨,几乎只是瞬息,便已经突破了八荒天,再至九转天!
周围一片惊呼。
谁能想到这小老儿竟是在藏拙,看似一个平淡无奇的七星天,怎么竟然实际上竟然是九转天!
裁决神使“啧”了一声,小声道:“这群合虚山宗的小老儿们还是这么讨厌,装模作样,弄虚作假,就差把扮猪吃老虎写在宗规里面了。”
虞画澜一双眼面无表情地看过来,显然并不把什么朱雀脉九转天放在眼里:“你要阻我?”
止衡仙君一拍脑门,“哎呀”一声,歉意道:“太久没活动筋骨了,一时不查,少上了一个境界。”
朱雀无极。
止衡仙君须发飘飘,长袖翻飞,笑容满面。
“试试?”
——我要阻你,朱雀九转天不够的话,朱雀无极呢?
要动手试试吗?
第36章
南溟幽泉。
蜜色肌肤的少年顶着一头散落的黑发, 小臂延伸出的肌肉线条流畅漂亮,有汗珠顺着他线条分明的下颌线滴落在绀青色道服上,却看不到什么痕迹。
因为道服早已被打湿了大半, 又被他随手撕扯开来,用以包扎身上的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
只是伤势如此,他的行动却丝毫不受阻碍, 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径直俯身将脚下的巨盾单手轻松拎起,注入灵息。
那巨盾仔细去看,与此前凝禅用来砸死土蝼的那一枚极为相似,只是更厚重也更巨大一些,上面的灵纹阵也更用心流畅,整片勾勒下来, 首尾相连,隐约竟然像是两只巨大且盘根错节的鹿角。
能持有这样一块巨盾且身在南溟幽泉之人,自然是凝砚。
灵息游走,那巨盾骤而变小, 收入凝砚掌中,他又将面前随手插在泥土中的长弓抽了出来, 负在身后,这才略带忧愁地看向前方——
原本湛蓝的天已经染上一层灰黑,天与地绵延成一色,妖气喷洒在每一次呼吸的间隙。
南溟幽泉本就是荒漠原野之中的一处泉眼。
泉眼为稠绿色,偶尔会在天色下被晕染成一片幽蓝, 泉水因地热而沸腾不息, 将周遭的土壤都染成了一片绯红,好似热土。
绯红晕染开来的热土带着裂纹向四周旋转辐射, 绵延成一整片以浓绿泉眼为中心的奇观。御灵而来,自极高的高空向下去看,才能一观此处的全貌。
那幽泉的泉眼就像是一枚幽绿的眼瞳,周遭的绯红好似炙热的眼睑,就像是一只诡谲的巨目在日夜不休地注视天穹。
凝砚来这里,是为了泡幽泉的。
他体内的朱雀脉川流不息,炙热灼烧,时刻都像是要冲破他的肌肤,将他焚烧殆尽。
只有南溟幽泉中至寒至阴的泉水可以压制他这一身躁意。
寻常人的朱雀脉自然不会像他这般。
——纯粹是因为他觉醒了两次灵脉,两次都是朱雀脉,才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想到这里,凝砚在心底还是叹了口气。
但凡他和他阿姐一样,觉醒的是不同的灵脉,也不至于这么麻烦。
虽然两次觉醒同一条灵脉导致他的战力比同境界的要强太多,譬如他此时不过五方天,但便是见到八荒天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但灵脉太强,直到他突破到朱雀无极之前,恐怕都要被灵脉之中的躁意影响。
这也是他分明是凝禅的亲弟弟,却不入合虚山宗,而是被凝禅扔去了三清宫去修清静无为,又被迫来泡南溟幽泉的原因。
只是他这一年来,灵脉原本已经被幽泉压了个七七八八,未来十年都不太会复发。
岂料功败垂成,只差最后两天,此处竟然发生了如此异动。
这下恐怕最多只能压制五六年了。
凝砚不是很喜欢读书。
但在凝禅的压迫之下,该接受的教育他倒也完全没拉下。
这会儿扒拉自己上课灌耳音听来的内容,凝砚的印象里,反正完全是没有说过南溟幽泉什么时候爆发过妖潮的,甚至也没有提过这里的妖气有异动,可能会成为新的妖域通道。
但此时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确实是妖潮的雏形。
凝砚叹了口气。
他原本今天就要踏上返程的路,算起来,他都已经一年没吃到段大师兄的烤全羊了,只是想想都要流口水。
而且他再过三五天就十四岁了!阿姐承诺他,终于要给他一只属于自己的寻音卷了!
——倒不是之前凝禅不给,主要是南溟幽泉这个地方,本来也不属于寻音卷的覆盖范围之内,他拿了也没什么用。
想到凝禅,凝砚忍不住弯了弯眉眼。
也不知道这次回去,他比凝禅又高了多少。
可惜最开始他的身高开始超过他阿姐的时候,还能看到她跳脚的表情,后来他越来越高了以后,她反而变得冷静了起来。
还是气急败坏的阿姐更有趣点儿。
只是看起来,他暂时是不能走了。
离这里最近的村落城镇也不过一百里路,他能多阻这妖潮一瞬,就能少一个人死于妖潮之下,只希望附近的门派能尽快发现此处的异动,前来支援。
凝砚抬手,将长发随便挽了起来,在脑后一绑,巡视一圈四周,找了个地势稍高的地方。
然后足底发力,只是瞬息,便已经踩在了上面。
他翻手取出几只阵旗,向着四周抛出。
阵旗落下的同时,他的周围已经自然地升腾起了一片结界,再向着四方延展开来。
他脚下的那块巨石也在这个瞬息之间,比此前更高了一些,让他的视野比此前更加开阔高耸。
妖潮涌动。
原本只是目光尽头的细密的线,但这条线已经开始向前移动,逐渐成了片。
凝砚将身后的巨弓卸了下来,单手握住,往地上一落,又起脚在弓身底部轻轻一踩。
便见弓下有小刺探出,在触及地面的同时又分化成了八爪,如此便将这一柄巨弓牢牢地固定在了地面上。
凝砚调整了一下方向,抬手弹了弹弓弦,然后就这样抬臂运力,向后开弓!
弓弦上空无一物,然而随着他的动作,有灵息逐渐在他指间浮现,凝成了肉眼可见的灵箭!
凝砚松指。
一箭呼啸而出!
空气被搅动,灵箭所过之处,将漫天的灵息都吸引过来,竟是形成了一片灵息漩涡,再拖出一条如朱雀长尾般的火焰之色!
那一箭高高跃起,在半空形成了一条曼丽的弧线,到了制高点再落下时,所有的火色倏而爆裂开来,变成了密密麻麻的无数火星,如天落火雨一般,坠落至最前排的那一片妖兽身上!
火色冲天。
凝砚手臂绷直,蜜色肌肉线条漂亮有力,他的一双眼瞳和凝禅很像,色泽有些淡,但在这样极认真的时候,这样的淡色也染上了炙热,好似远处的火也点燃在他的目光之中。
五方天·云间流火。
朱雀·飞坠。
属于箭修和朱雀脉的两种截然不同的灵法在他的箭矢之下极其自然的挥洒,天地之间所有的灵息都在他的阵旗作用之下,向着他的方向聚集而来,为他的这一箭又一箭注入灵息力量。
天地灵息挥洒无限,但人力终有尽头。
如此支撑小半日,凝砚的额头也开始有汗珠浮凸。但他的眼神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依然是最初的那种专注,而以他第一箭落下后燃烧的火线为界,这此后真的没有任何一只要越过了这条线。
但凝砚脸上没有丝毫欣喜之色,反而越发沉重了些。
因为天色更暗了一些。
而他知道,他阻挡住的,不过是妖潮最初的一小部分。
他方才在泉眼之中,与打通了这条通道的大妖有过一个碰面,否则身上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当时他竭力将对方重伤,又在第一波妖潮涌出之前奔逃至此,只为率先占据制高点,为的便是能够阻挡这妖潮片刻。
——他当然可以拼命杀掉那只大妖,但这并无意义,因为一只大妖死了,这通道也还有其他大妖来打开。而他如此刻这般,却可以救更多人。
原处开始有狰狞的嘶吼声出现。
嘶吼逐渐绵延成片,汇聚在冲天的妖气之中,让天上的浮云都染上了妖紫的光。
凝砚活动了一下已经开始变得酸困的胳膊,目光落在了更远的地方。
南溟幽泉的泉眼里,有巨大的妖兽身形开始出现,那妖兽迈出第一步的同时,他甚至能感觉到脚下的地面也在跟着震颤。
“啧。”
凝砚拨了拨弓弦,手臂上开始有火色燃烧,待那火色抵达指尖的时候,他的眉间终于有了点儿痛意,但他神色依然镇定,一双眼眸更是紧紧锁定在那只巨大的妖兽身上。
等那只妖兽终于展现出所有的身姿,露出灰黑色的羽毛和六只闪烁着磷绿色幽光的眼睛,背后的肉翅彻底张开的时候,凝砚的脸色终于变了。
“罗刹鸟,而且是有六只眼睛的罗刹。”他低声道:“这等大妖明明已经多年不现世,怎会今日在此……”
但他很快就重新冷静下来,手臂上的火色更浓了许多,然后弯弓凝箭。
对付鸟类,本就应是他的弓箭最能克制!
但他的弓弦才勉力对准那只罗刹鸟,那鸟已经振翅翻卷起了漫天的飞沙走石,刹那间便已经将这一片天地都笼罩,也模糊了凝砚的视线!
也几乎就是这个瞬间,那些原本被凝砚的云间流火箭彻底压制在火线之后的妖兽们,终于越过了那条不可逾越的火线,向着距离凝砚更近的方向奔腾而来!
凝砚感受到妖气渐近,眼瞳前却依然是白茫的一片,他就要抬手,以灵息凝在双目,强迫自己视物的时候,一只手轻柔地搭在了他的手臂上。
凝砚悚然一惊。
他的感知方才竟然已经迟钝至此,连身边有人接近都未曾察觉!
“什么人!”他低喝一声,周身灵息暴涨,顷刻间竟是要连那层幽泉镀在朱雀脉上的禁锢都不顾,便要意图脱身!
但很快,他就发现,那只搭在他手臂上的手虽然轻柔,却完全是他无法反抗的,甚至连他体内的灵息都没能再燃起来。
一层醒灵被点在了他的身上。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灵息波动。
凝砚什么也看不见,但他还是猛地睁大了眼,近乎僵硬在了原地。
搭在他腕上的手轻柔,在他耳边的话却咬牙切齿,带着幽幽怒火。
“凝砚,你这根胳膊是不想要了吗?”
第37章
凝砚压根不敢动。
他甚至莫名有些庆幸自己现在什么都看不见, 不必直面凝禅此刻一定笑得很温柔,眼神却很危险的那张漂亮的脸。
翻译一下,那眼神里应该写满了四个大字。
你, 想,死,吗。
“阿姐。”想象中的温馨重逢画面全然没有出现, 凝砚回温着熟悉的压迫感,结结巴巴开口,一如既往伏低做小:“我、我错了。要的,胳膊还要的。你看我这会儿什么都看不见,这箭也射不出去啊。我就是摆个架势,吓唬吓唬他们。真的,真的是真的。”
他假意示弱卖乖, 语气里也带了可怜巴巴,还专门点出了自己受了点儿伤。岂料凝禅完全不卖他的账,“哦”了一声,冷漠道:“都看不见, 还不让开?是想站在这里等箭自己射出去吗?”
凝砚:“……”
凝砚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坐在课桌前,对着厚厚一叠课业发呆摸鱼的时候, 凝禅推门而入后的那句冷嘲热讽。
——“你这是在表演坐下,等课业自己完成吗?”
死去的记忆开始无差别攻击,凝砚哪敢说话,小心翼翼后退两步,结果显然还是不够小心, 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对方一把将他稳稳扶住, 声线清冽:“当心。”
是完全陌生的声音。
凝砚一整个愣住。
他的眼睛终于在漫长的失明后有了些许的视觉,可以看见一个大致的轮廓。他看到稍远处衣衫色泽明艳的段重明段大师兄, 不用看也能听到算盘被风吹得刷啦啦的白敛师兄,还看到了有些不熟悉,但隐约好似是望阶仙君独女的那个唐花落。
唯独对于刚刚扶了自己一把、和自己差不多一样高的这个少年,全然陌生。
他当然能猜到,凝禅突然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大差不差应当是她感觉到了妖潮异动,然后紧急赶了过来。她既然不是一个人,那么愿意随她来的,一定都是最信任她,也最愿意来的人。
这样的人也许有,但一定不会多。
其他他全然陌生的人的数量更不会太多。
毕竟这可是妖潮,稍微贪生怕死之人都不会来。
比如稍远处站着的那个人,凝砚就觉得他和自己阿姐之间的距离很合适,很安全,即便完全不认识,他也不会对他产生什么突然警惕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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