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他破了规矩,开了传送来此。
无论是哪种, 都打破了三宗门鼎立下的一些不言则明。
此刻其他人聚首在此的门派递过来的眼神里,也自然是这样晦涩的神色。
纵使你虞画澜在南溟幽泉的妖潮处理一事上立了不世之功,此刻直接蔑视一切规则地出现在这里,是否未免太嚣张了一些?
替身傀在前, 所有人都趋之若鹜,原本合虚山宗或许还会分个先来后到, 你虞掌门亲自前来,合虚岂不是不得不先接待你?
怎么,在替身傀面前,虞掌门竟然急迫至此吗?
无数道意义不明的视线明里暗里落在虞画澜身上,他却依然面带一贯的和煦笑容, 好似看不到也感受不到那些目光, 只等着合虚域开门迎客。
事实也确实如其他人所想。
止衡仙君在此,他可以有意无意晾一番其他宗门驻守罗浮关的长老, 却绝不可能将少和之渊的掌门拒之门外。
如此让他在这里站着等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已是极限。
再多,就显得过分刻意了。
止衡仙君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容,自门内快步走出,一边向着四周抱拳,一边带了歉意的笑:“让诸位久等了,实在事出突然,我也猝不及防,想要与门中联系后了解了情况,再与诸位详聊。没想到凝小友做出替身傀后体力不支,陷入了沉睡,确认情况很是用了一番时间,这才耽误了这么久。”
有人想了一瞬,已经意识到了止衡仙君口中的“凝小友”是谁,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是说在寻道大会上夺魁的那位凝望舒凝小友?”
一边想到那位在寻道大会上用到的那几只傀,却又觉得不可思议变得多少理所当然了起来:“也是,理应是她,理应是她啊!”
止衡仙君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凝小友虽然沉睡了,但她的身边人都在,包括寻道大会的奖金都可以一并交由她的亲友带回。”
虞画澜:“……”
他倒是忘了这件事。
但止衡仙君如今当着所有人的面这般笑吟吟提及此事,他也只得侧脸看向来到此地的少和之渊值守:“清算一事正在进行,想来也应到了尾声,你去将凝小友的那一份并由合虚山宗的其他奖金送来。”
那值守虽然身在罗浮关,但早就听说了寻道大会上发生的事情,本来心想以合虚山宗和少和之渊这种表面平静都快要撕碎的关系,这笔不多不少的灵石应当是不必再虚与委蛇了。
结果转头来,止衡仙君这小老头居然真的这么不要脸地专门提及了?
……罢了,说到底,还是合虚弟子做出了替身傀一事,让自家掌门先低头了。
他一个小小的值守,在这里想这么多做什么呢?
“是。”他抱拳退下。
至于少和之渊其他那些长老的请求……再怎么也要排到虞掌门之后。
在少和之渊,所有人都清晰地知道一件事。
想要活命,想要在这个宗门之中继续混下去,所有宗规门规之前的第一条是,不要惹虞掌门生气。
止衡仙君笑吟吟看着这一幕,然后侧开身,施施然对着虞画澜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然后转过身来,向着面前所有人道。
“替身傀的制作时间极长,代价高昂,一切还要等凝小友苏醒后再行商议。诸君,请回吧。”
合虚域的那道门沉沉关闭,被堵在门外的众人面色逐渐沉沉。
“等她苏醒后再商议,又为何虞掌门就能被请进去?”有人低声不满道。
“嘘——你不要命啦?没听过那些虞掌门的传言吗?”有人压低声音:“而且,还能因为什么?你前两天没听到整个合虚山宗的檐下铃都响了?他们掌门为了沧魁山妖潮出了死关,你猜猜他们这会儿为何要礼遇虞掌门?”
“嘶,等等,你是说……其实是合虚山宗有求于虞掌门?但是不对吧,他能处理南溟幽泉的妖潮,不代表沧魁山……”
说到这里,附近听到两个人私语的人的脸色都微变。
能在罗浮关这等人龙混杂的周旋之地混下去的人,无一不是七窍玲珑心的人精,寥寥这几句话,大家已经想到了更多。
譬如,到底是合虚山宗有求于虞掌门,还是两宗门相互遏制,而今,合虚山宗以倏而出世的替身傀略胜一筹,逼迫虞掌门不得不低头?
所有人都在不断的猜测中,面色微妙了起来,而祀天所的那位值守的神色在淡然中,又多了几分不为人知的凝重和不悦。
这件事,需尽快报知神主知晓才行。
毕竟,祀天所和少和之渊那些私下的不为人知的交易们,已经进行到了不容后退的地步。若是此刻少和之渊有反水的意图……
那祀天所自然也要多做一手准备。
罗浮关内,三大宗门互不干涉,互不来访,凡有相见,都是在罗浮关内专设的议事大殿内。
——当然,除却无人知晓的私下相见。
但这种会面,自然也不可能从正门进入。
像是虞画澜这种堂而皇之地从正门走入合虚山宗的,还是第一个。
他的目光很自然地打量过周遭,跟在止衡仙君身后,一直走到了会客堂。
止衡仙君落座的同时,已经有小侍从奉了灵茶。止衡仙君不紧不慢端起来细品一口,这才满面笑意地看向虞画澜,好似此前在少和之渊的剑拔弩张不曾存在。
“我们在罗浮关未曾备过掌门专享的沧魁毛尖灵茶,还请虞掌门见谅。不过啊,这沧魁山如今妖潮肆虐,也不知这沧魁毛尖还能在这世间存在几日了。”止衡仙君边品茶,边意有所指地感慨道。
虞画澜既然来此,自然对于合虚山宗的所求心知肚明。
合虚山宗不急,要如此拿腔作调一番,虞画澜的养气功夫自然也很到位。
他并不品茶,只含笑看向止衡仙君:“世间好茶并非沧魁毛尖一味,若是合虚想要尝尝我们少和之渊的金乌赤血,我也不是不能想想办法。”
止衡仙君惊喜地笑了起来:“果真?虞掌门此话可不要诓小老儿我,此前我曾品过几回金乌赤血,真乃人间极品,只可惜实在稀有,若能得掌门一诺,我这馋嘴小老儿倒是有口福咯。”
表面在将虞画澜此前的话将计就计地呛回去,实则又是再说,这所谓掌门专享的金乌赤血,他也不是没喝过,你们少和之渊的供货渠道里,也不是没有我们合虚的人。
两边你来我往,冷嘲热讽,明枪暗箭,表面笑容满面,实则已经不止交锋了多少个来回。
虞画澜不提替身傀三个字,止衡仙君只当不知道,甚至连他的来意都不问半个字,老神在在地让侍从添茶,只当他是来好友叙旧。
只是止衡仙君和虞画澜哪有什么旧可以叙,话题听起来惠风和畅,实则确实已经无话可说到在讨论近来的天气何如了。
一边的止衡仙君表面微笑,实则在心底吐槽这虞老头怎么还不提替身傀三个字,我倒要看看你能忍多久,另一边的虞画澜强忍着心底对凝禅和虞别夜的怒意,笑容满面,心道你们不急着救你们沧魁山妖潮中的掌门望阶仙君,他自然也不急。
哪里知道那沧魁山妖潮之中,望阶仙君说三天,就真的在这三天什么都没做,找了个山洞,熄了所有人息,快快活活又闭了三天死关。
怎么说呢,闭死关这事儿,听起来声势浩大,但只要出过一次关,再重新闭,就变得随意了许多,想闭就闭,随时能闭。
望阶仙君本来都报着必死的心了,这会儿突然续了三日,心态极好,闭着眼睛的时候,唇角都带着抹笑。
沧魁山本就有堕妖,方圆百余里都荒芜人烟,再向外是群山环绕,合虚山宗在此也有大阵封印,虽说恐怕守不住此次妖潮,但区区三天,还绝不至于发展到生灵涂炭的地步。
望阶仙君,老神在在。
会客室的茶凉了又续,茶香四溢,煮沸的水有条不紊地汇成均匀的一道潺潺,浇在茶宠三足金蟾上。
虞画澜的目光落在三足金蟾一瞬,又移开。
三足金蟾,旺财挡煞。
他可不就是来旺合虚的财,挡合虚的煞吗?
虞画澜心底冷笑,终于在冷茶再次被换下后,开口道:“此番前来,确实有事相求。”
他终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里面的茶,继续道:“又或者说,交换。”
止衡仙君脸上笑容不变,再抬眼时,他的眼中已经多了几分从容:“请讲。”
“我要见凝望舒。”虞画澜开口。
止衡仙君顿了一下,才道:“凝小友不便见你,但有人可以见你。”
虞画澜的目光落在止衡仙君额前,倏而开口:“有谁如此胆大妄为,竟然敢让一位九转天的仙君来做传话筒。怎么难道竟然不敢与我相见?”
止衡仙君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
他确实是在传话。
他的灵台之中,有一道术法勾连他的灵识与乱雪峰,只等凝禅那边的情况与消息。
直到方才,那边才刚刚有了声息。
他不意外虞画澜能看穿这件事,但虞画澜当着他的面直接毫不留情地拆穿,就显得极强势且不留情面。
这一次的谈判,想来并不会非常顺利。
止衡仙君微微拧眉,神色已经肃然了许多。
他正要重新开口,一道声音已经从会客茶室之后响了起来。
“胆大妄为算不上,只是赶路费了点儿时间。”一道对于虞画澜来说十分耳熟的声音响了起来,脚步声渐近,有人抬手,勾起门帘,露出了一张虞画澜再熟悉不过的脸。
他神色自然且随意地一步踏入,毫不在意地露出了一头银白长发,施施然落座在了止衡仙君下方的位置。
正是虞别夜。
虞画澜的目光落在虞别夜身上,再落在他的银发上,目光有如实质,一寸一寸像是刀片般刮过。
终于,他轻轻挑眉,然后缓缓开口:“好一具替身傀。”
第64章
虞画澜的神色很是探究, 他甚至在这一瞬,不顾所有明面亦或是暗面的规则,张开了灵识, 又在顷刻间收了回去。
没有。
他的灵识范围之内,没有虞别夜本体的存在,只有面前这个, 纵使以灵识也难以探出真假的替身傀。
若非他清楚地知道虞别夜绝无可能在任何人面前展露出自己银发的姿态,恐怕连他都能骗过。
这就是替身傀吗?
虞画澜再看向面前的银发少年时,眼中已经充满了与此前不同的、佯做平静也难以掩盖的炙热。
“阿夜。”他的声音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轻柔:“你的本体在哪里?在罗浮关外?还是在更远的地方?”
合虚山宗里,虞别夜与替身傀共享所有感知,替身傀的眼睛就是他的眼睛,但傀到底只是傀,不会做出那么多细微的表情。
虞别夜甚至有些感谢此刻不是自己的本体在场, 否则他听到虞画澜这样的声音,很难保证自己会不会当场妖化。
——他听过太多次虞画澜这样的声线。
在有求于虞画棠的时候。
有求于她,却又在她回应了自己的请求后,将她按在身下凌虐的时候。
虞别夜闭了闭眼, 将那些画面与更多的愤怒强压下去,露出了一个完美的微笑:“沧魁山妖潮。你起阵, 我有问必答。”
他说得简短直接,虞画澜却已经明白。
其他人或许一无所知,但常年在画廊幽梦之中的虞别夜对他布置过什么,心知肚明。
“我可以不追究你去合虚山宗的事情。”虞画澜道:“你的本体在哪里?”
“少和之渊外门弟子,按照门规, 可以随意去留。”虞别夜冷淡道。
“外门弟子?你所享受的一切资源, 哪一点是外门弟子的待遇了?”虞画澜的手指屈起,语速也开始变慢。
虞别夜当然知道, 这是虞画澜动怒的象征。
过去的他在看到这样的征兆之时,便知道,自己恐怕又要直面一场骨肉刑罚。
但此刻,他却笑了。
虞别夜看向虞画澜的眼眸,隔着替身傀,露出了一抹讥笑:“不然呢?我是什么?”
虞画澜长久地沉默下去。
他的眼瞳落在油盐不进甚至多少好似有些有恃无恐的虞别夜身上,像是看一个死人。
许久,他慢慢饮尽杯中茶:“我要一具替身傀。条件你提。”
虞别夜盯着虞画澜的眸子:“我提?你确定?”
止衡仙君笑吟吟地坐在一边,一言不发,像是这一场交易的旁观者,却又在虞别夜说出这句话后,有意无意地落下了茶杯。
茶杯底与茶托碰撞出了一声清脆。
像是在提醒自己的在场。
也像是在为虞别夜的这句话兜底。
虞画澜扬起下巴,目光落在面前的替身傀上,良久:“沧魁山妖潮,我解决。”
虞别夜一瞬不瞬地盯着虞画澜:“我还要望阶仙君无恙回合虚。”
虞画澜正要开口,虞别夜的音调又加重:“我说的无恙,是指从头到尾都不必出手,怎么去的,怎么回来,修为毫无损耗的无恙。”
这是强人所难。
望阶仙君破关而出,修为便已经有损。想要达到虞别夜所说的这种无恙,除非虞画澜倒贴自己的修为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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