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男修脸色煞白,他为阵眼,顶在最前,妖兽众与他之前只隔着薄薄一层灵息之墙。如今墙体碎裂出裂纹,那些原本被隔绝开来、浅淡了许多的可怖气息从墙的另一段溢散过来,让他刹那间竟然有了一种转身想跑的冲动!
万旬一眼看穿他的心思,急急道:“阵眼不可妄动!否则会被反噬!”
“你行你上啊!”紫衣男修的声音好似是从牙中挤出来的,他满身都被那些妖气笼罩,如至冰窟,声音中还带着僵硬的颤抖:“说得轻巧,我也不想动,反噬起码能活命,但若是灵息之墙破了,要的可是我的命!”
“但你身后还有我们一十八个人!你若是动了!我们都要死!”万旬声音更大,他语速极快,像是生怕紫衣男修打断他的话语:“你必须撑住!”
紫衣男修神色微顿,原本煞白的脸色竟然在万旬如此的话语激荡之下,变得殷红起来。
剑息从他的剑尖激荡出来,再反哺入灵息之墙,那原本破裂的缝隙被剑息填补,再度阻住了妖兽众的进攻!
“李兄大义!”众人叹道,纷纷为紫衣男修之举所触动,周身的战意也比此前更浓了一些:“李兄如此为吾等拖延时间,诸位还请结阵,待灵息之墙一碎,便厮杀出一条生路!”
众人都在为紫衣男修鼓劲,维持着灵息之墙的红衣女修也咬紧了下唇,额头渗出冷汗,生怕自己拖了后腿。
只有凝禅似有所觉地侧头看了一眼万旬,再看了一眼带着兜帽的红衣女修。
她刚才就觉得红衣女修有些熟悉,这会儿终于想了起来。
是此前在少和之渊有过一面之缘的,来自太琴天象的桑灵兰。
但显然,此间也只有她一个太琴天象的弟子,其他人都与她素不相识。
那便更奇怪了。
若此间的所有人都来自同一宗门,那么紫衣男修为了保护自己的同门而奋不顾身,倒是不难理解。
可他们分明彼此之前素不相识,紫衣男修又为何以命相搏?
而且他明明前一刻还在大声反对,想要保命,怎么可能被万旬的三言两语所打动!
“血源脉力。”凝禅传音给虞别夜:“他觉醒的,是言灵操控类的血源脉力。”
虞别夜的目光也穿过脸上的面具,正落在万旬身上。
这位昔日与他同行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白衣青年与以往的样子并没有太多变化。他稍显单薄却神色倨傲,嘴边也总是挂着仁义天下,遇事看起来也好似处处以他人优先,会率先站出来指责那些不顾全大局之人,责任感与集体荣誉感都极强。
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身在局中之时,还没有什么别的感觉,甚至因为万旬的话语激励,让好几次秘境之行化险为夷,他在心底还对他有过感激。
可如今变成旁观者后,他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不适。
再听到凝禅的话语,那些过去的一幕幕顿时变得有了另外的解读。
……原来那些原本对执行他的命令感到不情不愿,却在万旬的劝说下义无反顾地转身去做的人的背后,是万旬的血源脉力。
如果再去深究一层。
万旬压根不是想要帮他,更多的,应当是如现在这般,保住自己的命。
与此同时,甚至还能因为自己大义凛然的话语,获得其他修士们的认同和感激。
除却被架在最前面的那个有口难言、被他的血源脉力所操控之人。
“我……我要支撑不住了!”桑灵兰倏而开口,她周身灵息震荡,同时带动了灵息之墙的震荡。
万旬眸光一闪,温声再开口:“桑仙子,你看李兄都没有放弃,再坚持坚持,依我看,这些妖兽也支撑不了多久,只要……”
“只要什么?”凝禅从众人身后走了上来,分明人群熙攘,她穿梭过来时却竟然没有人看到她的动作,只看到带着火焰面具的神秘女子站在了桑灵兰的背后,声音悦耳却带了点儿讥诮:“只要桑仙子撑住,大家就可以多一线生机?”
“不是吗?”见到是方才就在意义不明地“祝福”他的人,万旬也不恼,不急不忙道:“还是说,这位道友有什么高见?”
“桑仙子铸灵息之墙,和李兄一并阻挡于此处,舍生取义,掩护我们逃离此处,是为生机。”凝禅的声音变冷:“他们以命相撑,众人却只知道躲在背后,甚至不知道逃……”
“这叫蠢。”
她冰冷地打断万旬的话语,然后看也不看万旬倏而变差的脸色,抬手按在了桑灵兰的肩上,在她诧异地回头看来时,声音便缓:“你可愿意让我借你的灵息之墙一用?”
随着她的手,一股极其温和、仿佛能洗涤体内所有沉疴的灵息注入桑灵兰的玄武脉,让她方才几近枯涸的灵脉仿佛枯木逢春,重新舒展开来。
桑灵兰惊愕地看向凝禅,入目却只是火色的面具。她莫名觉得凝禅有些熟悉,却无从窥探,她注视了她片刻:“灵息之墙……除了隔绝和阻挡之外,还有什么用处吗?”
“用处很多哦。”凝禅温和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分明并不相识,桑灵兰在听到这话后,却差点落下泪来。
她抿了抿嘴,认真颔首:“好。”
万旬脸上的倨傲之色并未散去,他轻轻挽出一个剑花,有些倨傲地笑了一声:“我倒也想要看看,灵息之墙,还能有什么用。”
凝禅看也不看他:“总比你只会站在别人背后,除了一张嘴之外一无是处要强。”
万旬下意识就要反唇相讥。
但是下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了凝禅的话中似乎有些意有所指。
不等他反应,凝禅已经又看向了作为阵眼的李兄:“你也可以回来了,这个阵,现在不需要你来做阵眼了。”
李兄像是被惊醒般,眼中猛地恢复了一片清明,他甚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自己握剑的手,心有余悸地看了看灵息之墙背后的那些咆哮焦躁的妖兽们,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自己剑息的抽离,猛地突出一口血来!
“李兄!”
“李兄你还好吗!”
几道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也有稍懂阵法之人怔然道:“可是灵息之墙,本就需要一个阵眼,若是让李兄回来……”
“李兄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凝禅松开了放在桑灵兰肩上的手,再径直向前走去,与一步步后退的李兄擦肩而过,短暂对视,然后站在了方才李兄所在的位置:“我来执阵,我为阵眼。”
桑灵兰猛地睁大了眼睛,有人惊慌失措喃喃一声:“这怎么可能!”
然而下一刻,空气中的风已经漫卷而起!
落叶转了一个方向,原本只是薄薄一层的灵息之墙分明没有什么变化,但随着灵息的节节攀升,灵息之墙仿佛也随之变高变厚,逐渐变成了仿佛坚不可摧的厚盾!
“玄武·执灯。”凝禅道。
桑灵兰不可置信地睁大眼:“执灯这种四象天时便可以使用的灵法护盾怎么可能和灵息之墙相结合……”
凝禅没有回头,她的目光始终落在灵息之墙背后那些看起来异常可怖的妖兽们身上,像是想要以目光看透它们的真身。
白虎脉悄然流转,她的眼瞳中有金橘一闪而过。
白虎·蝉目。
蝉目之下,一切幻影都无所遁形。
眨眼再看,面前的一切没有任何变化。
不是幻影,不是虚假。
这些肖似人类的奇诡妖兽,都是真实存在的。
凝禅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灵息之墙横在她和不断用头上的巨角撞击灵息之墙的土蝼妖之间,土蝼妖的眼白通红,有如疯狂,装不破的透明墙体让它更加暴躁,好似宁可死在这里。
“咚——”
“咚——咚——”
巨大的土蝼角让人震颤,看着这样巨大的角一下下撞在灵息之墙上,也足够震撼。
最为震撼的是,透明的墙体之后,带着火焰面具的女子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无畏无惧,平静到连衣角都没有动一下。
“它在求死。”凝禅倏而道,却又困惑喃喃:“它为何要求死?”
幡灵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倏而翻墙而过,自天而落,顺着土蝼妖巨大的角滑落在它的头颅之上,一掌按了下去。
除却用眼睛看,自招妖幡生长而出的幡灵,在用自己的手接触到妖兽时,也能探知一二。
片刻后,幡灵愕然抬头。
“这只土蝼妖……”它的声音带了一丝从未有过的颤抖:“它的肚子里塞满了妖丹!”
第85章
土蝼的眼瞳之中是癫狂。
隐含着无尽痛苦与绝望的癫狂, 哪怕丧失了所有的甚至也无法掩盖这一层浓郁的痛楚。
幡灵到底出身于招魂幡,对于妖类的共感能力极强,她的手全身都跟着这样的痛楚颤抖了起来, 直到凝禅意识到不对,飞快地以招魂幡将她强行召回。
回到招魂幡的时候,凝禅怀中的招魂幡恰好触碰到了佛琉石一瞬。
凝禅恰好捕捉到这一隅流转的绯红, 她愣了愣,旋即重新看向了面前还在失智般撞击灵息之墙的土蝼妖。
“土蝼妖丹,可以掩盖妖气。”她喃喃开口:“即便如此多的妖丹集中于此,此处的妖气依然冲天。那么,这些妖兽们的境界抵达了几重天?”
虞别夜的手已经放在了腰侧的剑上:“我来试试?”
凝禅却按住了他的手:“借点笼火给我。”
她已经在众人面前展露了自己的玄武脉,蝉目的运转悄无声息,她并不打算暴露自己觉醒了两条灵脉的秘密。
虞别夜掌心燃起了笼火, 那些肆虐的火乖巧地蛰伏在凝禅的掌心,再被她一掌按在了灵息之墙上。
于是原本透明的墙开始燃起了一层通透的绯红。
“这是……”桑灵兰慢慢睁大眼:“朱雀脉的笼火,竟然也能燃烧在灵息之墙上吗?”
万旬忍不住嘲讽一句:“又有什么用,难不成这妖兽还能如普通野兽那样畏火?”
回应他的, 是灵息之墙上的笼火,在下一瞬倏而暴涨!
土蝼妖来不及反应, 巨大的角依然撞击在了灵息之墙上。于是笼火刹那间便顺着土蝼妖的角蜿蜒而下,眨眼间火色大盛,将整个土蝼都变成了一团巨大的火球!
一声悲鸣响彻,土蝼妖仰天长啸,笼火突破了它的护身妖气, 将它的皮肉灼烧成了一片焦炭。
“这、这怎么可能……”紫衣男修眼瞳骤缩:“若是笼火就可以烧穿土蝼妖, 那么此前我们那么多人的牺牲又有什么意义!我们朱雀脉都能燃笼火,为何你的笼火就格外霸道?!”
焦炭簌簌而落。
土蝼妖的身躯轰然倒塌, 它的皮肉绽开,血色满地,那些包裹在它腹中的土蝼妖丹在火色之中,裹着焦炭,于无人注意的角落悄然坠地。
妖丹离体,凝禅的手依然平静地按在灵息之墙上,仿佛墙另一端的笼火与她毫无关系,但事实上,那些笼火在她的操纵之下,将逶迤于地的大片妖丹密不透风地笼罩了起来。
她需要验证自己的猜想。
妖丹周遭的最后一丝缝隙也被笼火烧遍。
紫衣男修的话语才落,原本随着土蝼妖的轰然倒地而变弱了一瞬,让所有人都悄然松了口气的妖气,突然开始暴涨!
妖气漫天,这一刹那,连空气都变得稀薄了起来!
在场众人第一次知道,原来妖气本身,便可以粘稠有如沼泽深渊,让人深陷其中,甚至难以生出反抗的念头。
“发生什么了?”紫衣男修艰难开口:“为何妖气突然变浓!如果是这种等级的妖兽,我压根不可能进入这个秘境!”
桑灵兰一直紧紧盯着凝禅的动作,方才撑住灵息之墙对她来说透支过大,此刻妖气漫天,她被影响颇深,呼吸也变得比其他人更加困难。
“土蝼妖……土蝼掩盖了这些妖兽的妖气。”桑灵兰大口喘气,一边已经电光石火间明白了什么:“这些妖兽,分明就是借由土蝼妖有遮掩妖气的作用,掩人耳目!”
“不可能!如果妖兽学会了利用其他妖兽来遮掩什么,那只能说明一件事,这些妖兽已经拥有了神智。而拥有了神智的妖……压根不应该是这样妖兽的外形!”万旬低声反驳道:“更何况,妖若是要杀人,何曾需要这样的遮掩,这说不通!”
“怎么说不通。”凝禅的声音冷冷响了起来:“若是一开始你就感知过这么强劲的妖气,你还会来这里吗?”
万旬一愣。
其他所有觉得万旬的话有道理的修士们,也是一愣。
“凡事哪里有早知道……”万旬还想开口。
“这还需要早知道?你的灵识是回老家过年还没回来吗?”凝禅打断他的话:“你自己看看现在的天,但凡从远处看一眼呢?”
众人方才被过于震撼的妖气摄住,此刻被凝禅提醒,才如梦初醒般看向天穹。
却见原本清朗的天色此刻已经是一片浓稠的妖紫色,妖紫的正中有一片巨大的漩涡,如此倒挂在空中,漩涡正中便像是一只睁开的恶魔眼瞳,正在冷漠地注视他们。
桑灵兰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然后毫不犹豫地直接捏碎了此前一直攥在掌心的求援符,再自爆身份:“我来自太琴天象,看在寻音卷的面子上,或许能有其他门派的前辈能来支援我们一二。大家不要恋战,只要我们足够谨慎,未必没有活下来的希望!”
紫衣男修脸色煞白,手中紧紧握着剑:“吾乃散修,命也没多值钱,但我不甘心死在这里,总要先战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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