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身影不是像前任境主,那就是前任境主。
曾在麻将桌上偷偷给她分桂花糕吃, 会在她生辰时送她短剑, 还介绍风临深给她认识的前任境主。那个每天笑呵呵,还总是抱怨惜伤君赢他铜钱的前任境主。
太相似了, 相似得连她都看不出来半分破绽, 就好像境主从来未曾去世过, 依旧好好地活在人世间。
相似得连芈渡都感到心惊肉跳, 瞳孔微颤。
剑境那边的轰动自不用提。据说风临深看罢录影石后,二话不说拔出剑来, 把那颗石头给劈碎了。
剑尊胸膛急速起伏着, 苍白如纸的脸上一瞬间流露出强烈的震撼与悔恨。这个不常表露情感的人转身就要出剑境去那座目击境主出现的山峰,被那些长老好说歹说才劝了下来。
即便劝了下来, 风临深依然不甘心,甚至有了就地发疯发癫的趋势。
剑境的人紧急向蓬莱宗和药宗发去援助请求, 芈渡还想凑过去看看高岭之花是怎么发疯的, 结果被师兄按回了一念峰。
“那人有什么可看的?”谢授衣平静道, “阿渡若是想看, 不如多看看我。”
芈渡:“......”
远处亲眼看着师姐被师兄压回一念峰的两位师弟同时沉默抱臂。
半晌,苏沉烟才幽幽叹息一句:“男人可怕的竞争心理啊。”
叶醇没说话, 默默离苏沉烟挪远了几步。
远水解不了近火,药宗离剑境最近,比蓬莱宗近得多。
近些天温槐伤愈,楚凄然有意将其培养成自己的继承人,干脆把一大半事务都分给了这孩子。可怜温槐刚经历过生死磨难,如今又被药圣压榨,生活更凄惨了。
不过拜此所赐,温槐昔日的少年情愫,也逐渐被命运磨损得平淡圆钝下来。
偶尔几次来蓬莱宗做客,遇见柳成霜时也不再紧张期待,反而更加平稳淡定,似乎已然放下了曾经的执念。
毕竟比起铺天盖地压下来的灾难,年轻人那点无病呻吟的感情,又算得了什么呢。
接到剑境的求助,楚凄然毫不犹豫,直接驾着飞辇就冲到了剑境。
据在场人描述,彼时风临深情绪激烈,其他长老受其灵力所逼不能近身,只有楚凄然一人噔噔噔冲上正厅台阶,抡起胳膊给了风临深一个嘴巴子。
这一下打得狠,直接把剑尊给打蒙了。
风临深大脑立刻宕机,满眼难以置信地望向楚凄然,只见她还挂着熬夜熬出来的黑眼圈,冷笑声声。
“抽什么风呢,真当那老怪物能把你师尊复活?人死不能复生这是常理,只要他还没取代天道,南宫梼就不能把那些死人都捞回来。”
“只不过是想诱人前赴蛊城的伎俩罢了......等着吧,再过几天,说不定就换人了。”
其实这个道理,风临深又何尝不懂呢?
失去的东西多了,飞蛾看见一点跃动的火苗,都会奋不顾身地冲上去。
而这种事轮到其他飞蛾头上时,它们也未必能忍住内心的冲动,甘愿自焚而死。
此事寂静了几日,流言蜚语逐渐被压下了下去。
几日后的某个夜晚,楚凄然于长明城散步之时,在花坛边看见了自己逝去的家人。
药宗前任宗主,宗主夫人,还有素日最疼爱她的大哥——真正的楚凄然。
宗主与宗主夫人笑着,背对着楚凄然往夜色的沉寂中走去,唯有她哥哥回头笑着看楚凄然。
楚凄然本以为被巫蛊模拟出来的魂灵会蛊惑她跟他一起走,可她哥哥只是望她半晌,最后清浅地吐出了一口气,像是个叹息。
“怎么瘦成这样了,梦梦。”
说罢,她大哥的幻影便回头追上了父母,三人并肩而行,有说有笑,逐渐消失在了远处的黑暗中。
楚凄然一个人站在光亮处沉默不语,垂在身侧的双手慢慢攥紧成拳。
半晌,她自嘲地笑了笑,伸手抹了一把脸,抹到了满脸的泪水。
楚凄然也给了自己一巴掌,转身朝着高塔的方向走去。
*
“很正常,不死墓的力量使南宫梼,乃至整个蛊城都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能够更好地模拟出幻影,甚至与他们生前别无二致。”谢授衣淡淡地翻阅着卷宗,如此说道。
芈渡彼时正站在满桌子信件讯息面前犯愁,因为那些讯息都是关于各宗出现逝去者的报告。
最近一周内,这种事情已经发生了不下百件。
先是那些蛊城战役里逝去的大能们,一个个再度回到了故人的眼前。剑境、药宗、魔城、甚至那些其他独立的小宗门,都与曾经失去的亲人朋友们于黑夜里相遇,没说上几句话,便看着那些逝者消失在夜色中。
再然后,这种情况甚至蔓延到了人间的村庄与城池之中。
每一个死去的人、每一位战死的修士,都是某些家庭某些宗门内心心念念的亲人与爱人。
白昼和黑夜如同分割生命与死亡的界限,逝者游荡在黑夜的故乡中,好似黄泉与现世在某种情况下再度重合。
至此,蛊城战役中唯一没有被复生的大能,是惜伤君。
“惜伤君魂飞魄散死在了蛊城,就算是不死墓,也无法提取他的残魂,构建出一个与他相似的复制体,”谢授衣放下一张信纸,淡淡地如此解释,“惜伤君不会再回来了。”
芈渡:“哦......”
其实她对此并不奇怪,毕竟要是能召回惜伤君乱她道心,那第一个出现逝者的宗门肯定是蓬莱宗。
芈渡只是感觉,感觉淡淡的遗憾罢了。
“不过想也知道,师尊不会容许自己的残魂被招出来迷惑弟子的,”她拄着脸道,“若我因此道心乱了,他从黄泉里爬也要爬出来揍我。”
谢授衣闻言,不禁笑了起来:“他现在可未必能揍得了你了。”
说着,师兄伸手挽住芈渡的肩膀,后者低着眉眼犯愁地望着那些信件,似乎已经习惯了与师兄的亲密接触。
“怕不怕?”谢授衣笑着望她,眼底却是滚动的深意,好似沸腾涌起的岩浆.
“怕?”
芈渡扯了扯嘴角:“自百年前蛊城战役之后,我就再未怕过任何东西了。”
“什么也阻止不了我,死亡也不行。”
*
几日后,镇魔尊者前赴其他宗门开会时,于半路遇到了巫蛊化形的逝者。
那是蓬莱宗昔日与惜伤君关系甚密的长老之一,看起来与活着时别无二致。
众人皆神情复杂不知所措,唯有芈渡平静拔出凶刀,只手驱除了那道逝者的幻影。
这是第一次,有人胆敢对逝者动手。
镇魔尊者的行为好似为生者开了一次先河,从那之后,外出历练的修士每逢看见昔日的逝者,都会毫不犹豫地拔剑驱散那些幽灵,生者与逝者的边缘再度被划分开。
即便有人舍不得动手也没关系,他的同伴会帮他动手。
生与死不能同时存在于同一位面,生者总是要往前走,向前看的。
这样又过了几日,在某个没有星星的夜里,各个宗门的大能们皆收到了一封信件。
与其说是信件,不如说是请柬。
南宫梼邀请各位大能前赴蛊城,去亲眼目睹命运最后的结局。
巫蛊与修仙界已经争斗了数千年,如今不死墓再度现世,千年前的人神苏醒,而南宫梼,也即将得到梦寐以求的东西。
现在该是一切结束的时候了。
“荒唐!这都荒唐成什么样子了!他说结束就结束?他是什么东西?”
众宗门震悚间第二次四方会晤不可避免,玄蝎在会晤上气得魔焰都收不住,险些炸了半个正厅。
芈渡还好奇他怎么气成这样,结果一问才知道,魔城近些天频频出现旧部逝者的身影,玄蝎甚至在自家殿内看见了他那死鬼老爹的幽灵。
那幽灵看着他,甚至还问他,为什么自己的壁画都消失了。
据说那天,魔城的修士们看见熊熊黑焰烧了整个晚上,烧得连月亮都被染成墨黑色。
过往对玄蝎来说是一碰就痛的伤痕,他又怎么会容忍有人扒开血淋淋的伤口。
“南宫梼说得没错,是该到结束的时候了,”楚凄然看着似乎被逝者折磨得不轻,一面捏着鼻梁,一面蹙眉道,“巫蛊族与修仙界针锋相对千年,这样拖延下去破不了局。”
“而且,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南宫梼想要什么吗?”
玄蝎冷笑一声,伸手拿起放在桌上的另一张请柬。
那是南宫梼寄给芈渡的请柬。
芈渡的请柬内容有所不同,随信还附上了一张邀请名单。除了芈渡等四方大能外,甚至还有叶醇、苏沉烟、柳成霜等人,基本将近百年来曾经历过蛊城之战,又于新旧世代之间的那些人全都算了上来。
而且,这张名单里,一大半都是原书曾有过剧情的角色。
芈渡问过师兄这是什么意思,师兄只是笑着看她,轻声道:“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
“投票吧。”
坐在北边位置的风临深开口,语气是一如既往地沉冷:“这么争吵没有意义。是否前赴蛊城,投票吧。”
席间沉默了片刻。
楚凄然叹了口气,率先开口:“我同意,数百年了,轮也轮到我们去蛊城了。”
风临深淡淡:“我也同意。”
玄蝎一听他俩做了表率,倒是乐了起来:“正道敢做的事,难道我们魔修不敢做?我也同意。”
此话落,三人的目光便齐齐落到了芈渡的脸上。
向来对这种事情最热衷的镇魔尊者此次却一改常态,脸上流露出些许迟疑与不安,就好像在忧虑某些事情的到来。
她伸手贴着心口,闭了闭眼,喉头滚动了几下,半晌还是开口了。
“同意。”
——至此,第二次蛊城之战开战前,四方大能全部同意奔赴蛊城。
就好像百年之前蛊城大战开幕时,他们的前辈亦聚集于此处,轻描淡写地几句话定下了所有人的死局。
时光交替重叠,如同一场血淋淋的、无法抉择的轮回。
那时还没有人知道,这场战役会发生什么。
除了谢授衣。
第89章 辞行
后来, 芈渡总会想。
如果提前知道蛊城内会发生什么,当天的她还会说出那声同意吗?
四方大能尽数认同了此次赴会,各宗门便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
百年前的蛊城战役惨烈程度人尽皆知,没有人知道南宫梼的邀请意味着什么, 也正因如此, 众人更是不敢轻视此事。
芈渡亲自找到了柳成霜, 询问她是否愿意一起前赴蛊城。
镇魔尊者不屑于做欺瞒之事,芈渡直接开门见山地告知了柳成霜,此次行程危机四伏, 九死一生。
当年蛊城之战, 几乎所有修仙界大能全折在了蛊城之中,死状惨烈无比。
然而, 对芈渡的警告, 柳成霜只是笑了一笑。
她对芈渡说:“尊者, 我早在那场宗门大比, 就应该死的。”
现在的柳成霜回想起来,原来从那一场大比之后, 她才学会为自己而活。
芈渡比柳成霜高上一头, 低下眼时看得清柳成霜细碎的睫毛。她沉默片刻不语,半晌才也笑了笑, 伸手拍了拍柳成霜的肩膀。
“真好啊,”尊者笑眯眯地说,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可没有你勇敢。”
芈渡的十八岁生日在现代世界度过, 父母又出差又管理公司事务, 只有她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守着半盒奶油蛋糕出神。
说到底, 那时候的芈渡,也只是个连刀都拿不起来的普通人。
柳成霜不相信名誉此界的强悍存在儿时不似自己这般出生入死,她以为这只是芈渡在自谦的话语。
少女抬起头来想说尊者说笑了,却见芈渡眼底带了怀念的光。
就好像她在透过柳成霜的脸,看很久以前的自己。
那个还没有穿越来此界,那个还能像每一个普通人般无忧无虑度过青春年岁的自己。
与柳成霜交谈完,芈渡回到宗主殿时,叶醇还在忙。
他在忙着布置任务。
说得好听是布置安排自己离去后的事务,说得不好听就是在提前料理后事。
如若这次蛊城之行他回不来,也能保证蓬莱宗好好地运转下去,有人管理有人出力。
芈渡站在殿门口看了很久,看叶醇好似往常般有条不紊地嘱咐那些下属与长老们,事无巨细地整理好每一套卷宗,每一层文件。
说到底,叶宗主就算在死亡迫近之时,都放不下心头的责任。
她的师弟,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受欺负就会跑回来告状的孩子了。
过了半天,叶醇才从铺天盖地的文件海里抬起头来,看到了门口杵了半天的芈渡。
两人对视,叶宗主反而笑了起来:“师姐怎么来这里了?不去陪陪师兄吗?”
芈渡走过去,语气略带调侃:“他有什么好陪的,看了几百年还看不够吗?反正我也闲着没事,不如到处逛逛。”
叶醇抬眼望着师姐:“可师兄看你还没看够吧。”
芈渡:“......”
芈渡恼羞成怒:“不准胡说!我俩清清白白,我还没......”
话说到一半,想到那日床榻前的情景,芈渡又觉得这话太没说服力,心虚地换了个话题:“沉烟呢?找了半天,没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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