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那双纤细的手上,已经磨出了使惯剑刃的茧子。
“难道没了气运,我就什么都做不成吗!你们口中那令人作呕的赠予,我才不稀罕!”
说着,柳成霜死死盯住天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裂缝,用尽全身力气挣脱了那股剧情的窒息感,大声喊道:“我自愿放弃身为气运之子的气运,从今往后,谁也别想用这个称呼绑架我!”
“我只要做我自己,再不回头!”
话音刚落,无形的磅礴气运化为万千隐形的飞鸟展翅翱翔,赫然冲出了柳成霜那娇小的身躯,如同一场规模浩大的迁徙。
那些曾因天道陨落而被原书剧情夺走的气运,在角色自我意识觉醒的霎那间,终于突破了无数蛛网囚困的牢笼,蜂拥着冲向那无垠的云霄之中。
而伴随着两位主角气运之力的流失,剧情对修仙界的掌控力进一步衰落,以至于再也囚困不住那些原本属于天道的力量与权柄。
风雨飘摇。
城楼之上,芈渡放眼望去。
只见连同荒原在内,修仙界那茫远无垠的地平线上,无数雪白好似纯洁魂灵的、象征气运的飞鸟腾空而起,浩浩荡荡地飞往那布满金色裂痕的天穹飞去,逐渐融化在支离破碎、千疮百孔的云层之中。
这一幕壮丽绝美到只可能会在梦境中出现的场景,而今就真真切切地发生在芈渡面前。
而此刻,悬浮在半空中的南宫梼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幕。
他瞳孔微缩,漆黑眼仁死死盯住了那些自由自在的、美丽的雪白气运,脸上流露出些许困惑的神色。
“为什么,”南宫梼喃喃道,“为什么......”
可他的半句疑惑还没发出来,那些依附于他身上的金色丝线刹那间忽然尽数绷断,好似被什么无形的巨力拉扯一般,齐刷刷分离了他那身黑色衣袍。
在南宫梼难以置信的眼神之下,那些飘渺无依的断裂丝线好似没有重量的羽毛,顺着某种神秘召唤再度回到了它们该回的地方。
角色脱离剧情掌控自我觉醒,已然对企图夺取气运的原书剧情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
而此刻,这些比以往更加庞大汹涌的气运之力,是足以填补天道丢失那半颗核心的空缺。
——在这方世界那源源不断的气运之力滋养之下,天道权柄在逐渐恢复。
甚至,远比以往更璀璨,更强大。
即将陨落的天道,即将分崩离析的天穹,在此刻再度奇迹般地枯木逢春,焕发了无与伦比的生机。
南宫梼周身缠绕的命运丝线彻底尽数褪去,他不可思议地摸着自己的手臂,旋即摊开双手,看着掌心最后一抹金线也滑落至空气中,向着金色裂隙飘飞而去。
“之前在长明城,你对我说过,我更改不了角色的命运。”
芈渡看着满脸错愕的南宫梼,淡淡地以刀鞘支撑着身体,轻声道:“可命运这东西,本就牵一发而动全身。只需要在命运中埋下一道小小的伏笔,就会对结局产生不可估量的逆转。”
“蝴蝶扇动羽翼,于是在未来掀起巨大的风暴。”
“南宫梼,”黑衣的尊者迎着光而立,抹一把脸上的血迹泥污,笑了起来,“我不只是在更改柳成霜她们的命运,我更是在更改我自己的命运,更改天道的、乃至整个修仙界的结局。”
“换句话说,从我在宗门大比内救下柳成霜的那一刻开始,你就注定不可能赢过我。”
两位穿书者隔着无数雪白气运与灿金丝线的洪流彼此对望,南宫梼似乎终于克制不住自己内心汹涌的愤怒和绝望,骤然间提高了声调。
那声音里,更多的是绝望与凄惶,盖过了颤抖的怒意。
“我们是穿书者,我们才是该搅动此界风云的人!既然命运选择让我们来到这里,就代表我们应该成为此界的主宰!你与我才是天选者,而非那些角色......”
“我们不是天选者,他们也不是所谓的角色。”
芈渡打断了他的喊叫声,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告诉他:“我们是人,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
南宫梼瞳孔剧烈颤抖。
他还没来得及回应芈渡那态度近乎强硬的回答,忽然听见身后那无边无际的虚空之中,震撼摇荡起神圣的洪钟之音,声波阵阵扫过整座苍穹。
“当——当——”
这钟声仿佛能震起人类心中最原始的敬畏与崇拜,连那些气运与命运丝线都在这钟声的感召下共鸣起来。
金色裂缝缓慢蔓延,形态幻变重组,在昏暗云层之上如同一幅煜煜生辉的符文壁画。
一双巨大到无边无际的、眼中仿佛囊括世间万物的庞然金瞳,在那云层之后,赫然睁开!
芈渡曾在与穷奇那一战中见过天道的真容,只不过那时的金瞳远没有此刻瑰丽璀璨,而是浅淡虚弱的状态。
而此刻这双眼眸,连让人与其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太威严也太美丽,似乎在那泓灿金到极致的颜色里,能看到世间万物的方生方死,能看到因果轮回的往复。
跟这双眼眸相比,南宫牧就显得太渺小,太微不足道了。
权柄之力自天穹降下,扫荡过蛊城每一寸晦暗阴冷的紫黑雾气,霎那间天道归位万古苍穹生辉,芈渡甚至能明显感觉到,修仙界曾几何时崩坏的秩序与法则,正在被缓慢而不容置疑地修复。
而那被不死墓催生而出的镜面空间,也在天道现身的霎那间碎裂崩毁。
牢不可破的紫镜屏障寸寸碎裂,好似洞穴中的紫色水晶遭受巨锤碾压,不可避免地绽开支离破碎的痕。
咔嚓咔擦的声音不绝于耳,镜面空间内的逝者也随领域的崩坏而逐渐消散。
宠妃站在镜面空间崩碎的区域之内,含着满足的笑,看着对面而今长大成人的玄蝎与苏沉烟。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身笼着那一层紫色轻纱,头也不回地踏入了粉碎的黑暗里。
就好像一场来时的幻影,终将清醒。
另一边,楚凄然的兄长站起身来,倒退着走回了父母身边。
三人互相依靠着,前任药宗宗主冲药圣笑起来,比了比心脏的位置。
她的养父还是一如既往的和善耐心,像每一个平易近人的医生,双手负着厚厚的茧子。
“我们走了,梦梦。看到你长成如此模样,我和你母亲,你兄长,都没什么遗憾的了。”
“若你此后孤单,不必彷徨。我们一直都在你身边。”
三人的身影逐渐隐没入死亡的阴影中。
楚凄然眼瞳颤抖着,似有晶莹泪珠悬于眼睫之上,将坠不坠。
她身上,长明城之战留下的遍体伤痕未愈,无一不诉说着登上高位的苦。
与此同时,剑境境主也起身,站到了风临深的面前。
丝丝缕缕天光自镜面空间的缝隙中透露而出,驱散了空间内冰冷的紫黑雾气,带来属于生者的黎明。
境主似乎是想伸手摸摸风临深的头,但想了一下,转而还是拍了拍风临深的肩膀,像对待一个真正的成年人那样。
“走啦,小东西,”境主笑嘻嘻地冲他眨了眨眼,“不要回头,也不用太想我们。”
“替我们,继续往前走下去吧。”
第95章 自裁
即便是直面天穹之上庞大的金色眼瞳, 即便是所有罪孽与仇恨在天道眼中无处遁形。
即便是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南宫梼依旧没有退缩,没有逃跑。
他就站在浮空之上,直直地面对着天道的眼睛, 丑陋的脸上苍白又偏执。
“我不后悔, ”南宫梼紧咬牙关, 沙哑的嗓音好似暮年的老者,“我不后悔。”
“我只是输了,这代表不了我是错的。”
“你们赢了, 难道你们就代表了正义和正确吗?”
他向着天穹张开双臂, 就好像要拥抱那铺天盖地倾颓而下的金色辉光,就连眼中都倒映着权柄的浩瀚。
绷带被尽数扯断, 雪白的布条飞散在空气之中, 好像被抽走的生命。
南宫梼全身的皮肤都是皱皱巴巴的, 坑坑洼洼。就好像一具焦黑的被大火焚烧过的尸体, 塞入了灵魂再次得以行走在人世。
可就算再怎么灵活再怎么伪装,他的身躯还是死而复生的枯骨铸就。
南宫梼的性命早就该于千年前终结, 是执念与倔强让他通过不死墓复生, 甚至在如今的修仙界掀起巨浪。
芈渡抬起头,看见云层之中积累起爆闪的雷霆电光, 好似璀璨夺目的游龙在苍穹之下飞翔盘旋。
天道的审判终于降临,此刻将于雷劫加以罪人之身。
巨大浩瀚的雷霆陡然自云层内降下, 离远了看简直像是一团由滚烫雷火组成的陨石, 所过之处连空气都被劈砍烧焦得扭曲起来, 足以证实其威力到底多么可怖。
可即便死亡的链刃已经挥到南宫梼脖颈处, 他也依旧不肯后退半步。
“你们杀不了我,我已经算不得人了。”
雷火近在咫尺, 南宫梼反而更加努力地张开双臂,口中近乎是癫狂地喃喃自语。
“只要不死墓尚且留存于此间世内,你们就杀不死我。”
“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我终归还会复生的。”
“我还会——”
南宫梼最后的声音淹没在雷火电光降下的威势之中,空气发出震耳欲聋的爆鸣之声。
芈渡抬头看去,只见那团近乎能灼烫人眼的光芒之中,黑衣的人神最后回头,近乎是不舍地看了一眼她。
那眼神不是在看芈渡,而是在透过芈渡,看着与芈渡年纪所差无几的、他的女儿。
他这漫长而波折的生命中,唯一愧疚的心魔与执念。
雷霆降下,似乎整个修仙界都为之摇撼,江山为之如晦。炽热滚烫的雷霆将南宫梼的身影彻底吞没,
镜面空间彻底破碎,刚刚从囚笼中离开的众人站在紫黑色荒原上,一抬头就是那离着数百米高空亦能感觉到热浪扑面而来的雷火光球。
搅动修仙界千年风云的巫蛊始祖,离去时连半点灰烬都未曾飘落,烧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天道亲自降下审判,也算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死亡。
最后一节雪白绷带末端被烧得焦黑,飘落在芈渡脚边的血水之中。
那铺天盖地的大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蛊城与荒原上空经久不散的厚重紫黑色乌云,终于得以层层破开,暴露出四散挥洒的刺目阳光。
在地平线的尽头,似有天光赫赫煌煌蔓延而上,祝祷着巫蛊族与修仙界的纷争落下帷幕。
芈渡拄着刀鞘眺望远处那浩瀚壮观的天明之象,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她。
“尊者。”
她回头,看见自己身后,正站着一袭黑衣的不死墓。
芈渡站直了身子,看着他的眼神略有复杂。她想起南宫梼最后留下的话,只要不死墓尚存于世间,巫蛊族就永远也不会泯灭。百千年后,南宫梼还是能回来,还是能继续他们留下的赌局。
这一点,她不信不死墓想不到。
可对方只是淡淡地望着她,旋即笑着扬起脖颈来,指了指她身后那茫远灿烂的天光。
在天道金瞳的注视下,不死墓冲芈渡点了点头,感叹道:“自从我被创造出来开始,就从没见过蛊城有过天光。现在看来,果然壮观得很。”
“就连我在原书剧情里,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景色。”
芈渡眼神微变,似迟疑一下:“......原书剧情?”
“很意外吗,尊者?”不死墓眨了眨眼,“我还以为您早就猜到了呢。”
“我是南宫牧,是原书剧情中的南宫牧,是现世的南宫牧,亦是还未出现的南宫牧。”
“我是这个角色意志的集合体,并非割裂的人格。”
他摊开双手,毫不顾忌地朝芈渡露出脆弱的脖颈,笑了起来:“我们最初,都是因巫蛊而生的怪物。”
“漫长的时间使我们开了灵智,南宫梼的复生更是催化了我们的能力。于是身为不死墓的我诞生了灵识,化为失去记忆的孩童行走于世间。原书剧情是这样,现世也是这样。”
“不同的是,在现世中,率先找到并带走我的并不是南宫梼,而是您。”
“尊者的确更改了命运,不只是你与天道的命运,不只是主角与气运之子的命运。”
他轻声说:“还有我的命运。”
说着,不死墓不再看向芈渡,而是后退几步,转移了视线,继续望着璀璨明媚的天光。
乌云散去,骄阳破晓。
随着天道的复苏,一切重归正规。
他和芈渡都知道,接下来的修仙界会再度走向平静与安宁,数千年的动荡不安,前一代的血与牺牲,终于在这个白昼中彻底终结。终局的舞台幕布将要落下,曾让芈渡惴惴不安的原书剧情也彻底崩坏。
两人就这么同时看着天光,芈渡没有动手,不死墓也没有动手,气氛平和得好像从不曾站在敌对阵营。
半晌,黑衣的青年开口道:“尊者,我有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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