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心里用力到快掐出血痕来,几乎抑制不住心中的妒意,出口的话语都失了平日的风度:
“孤问的是她,不是你。”
此言一出,周遭的氛围仿佛要冻结成冰似的,一下子让人凉意四起。
盛婳咽了咽口水,莫名感觉场面有些不受控制。
这才一会儿,怎么就开始针锋相对了?
崔树旌的神色也冷了:“我是她的未婚夫,为何不能替她答话?”
“你?”司无咎嗤笑一声:“既无婚书亦无圣意,何来的‘未婚夫’?崔将军还是莫要说笑的好。”
崔树旌咬了咬后槽牙,气势却不肯输上一分:“迟早的事。”
司无咎长眉轻蔑一挑,显露出几分皇家的贵气和傲意:
“是吗……孤却听闻,崔将军这几日三番两次进宫求新帝赐婚,屡次被拒。”
他气定神闲地转起拇指上的玉扳指,微微抬起眼皮,轻笑道:
“再者,男未婚,女未嫁。将军一日自诩是婳儿的未婚夫婿,焉知他日她不会与他人双宿双栖?”
为了挑起崔树旌的怒火,司无咎甚至对盛婳用上了前所未有的昵称。
庄献容在一旁,像是被他这句话启发到似的,眼睛里泛起细微的波澜。
“你!”崔树旌火气旺,根本经不住这样的挑衅,他刚要有所动作,却被盛婳拉住了衣角:
“别冲动,他是天韶国的贵宾。”
盛婳有些无奈,她后悔让司无咎进来了,她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会为了她绷不住翩翩风度,跟崔树旌你一言我一语地回击,嘴跟含了毒汁似的。
如果她今天不在场,这两人依譁说不定已经打起来了……
盛婳摁住青筋狂跳的崔树旌,转头问司无咎:
“你今日来,想必不只是过来探病的吧?”
司无咎微愣,他没想到她如此敏锐,便摊开道:
“我确实有话想对你说。”
对上盛婳,他又自动把自称换成了“我”。
说完,司无咎顿了一顿,他原本是想让盛婳遣散不相关的人,单独和她谈话,但如今看着目光不善的崔树旌,司无咎又改变了主意。
他直视着盛婳的脸,漂亮的凤眼中闪烁着期冀的光芒:
“这几日来,我仔细思考过、斟酌过你那日的话语,现下我已有了答案。”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道:
“我答应你的提议。”
盛婳一呆,几乎和崔树旌异口同声道:“什么提议?”
司无咎脸上泛起一丝无奈,柔声对她道:
“我接受你心里不止我一人。”
盛婳:……
意思是,他愿意没名没分地跟着她,做她的地下情人?
连日来的打击太多太大,盛婳已经有些回不过神来了,只觉得这个世界很是魔幻。
他他他……他这是吃错了什么药啊?堂堂一国太子殿下,怎么会答应她那样荒唐的要求?
她那日真的就只是随口一说,想让他知难而退啊!
盛婳惊恐地发现从那日崔树旌来找她喝酒起,一切都乱了套了。
而且最令她麻木的是,她好像……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那厢,崔树旌的声音已经沉了下来,颇有些幽恻的、哀怨的意味:
“什么叫‘我心里不止你一人’?”
他死死盯着盛婳。
这一刻,对上司无咎隐隐期盼的眼神、崔树旌控诉的目光、春舟震惊的眼神、庄献容呆愣的神情——
盛婳承认,她头大极了。
第61章 答应
“……”盛婳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没有回答崔树旌的问题,只是柔声道:
“树旌,你先出去,我和太子殿下谈谈。春舟, 你和庄医官也先出去吧, 顺便把门带上。”
“是。”春舟识趣地推着庄献容的轮椅走了。
崔树旌还想再说什么, 却被盛婳一个眼神制住。他只好攥紧了拳,再不甘,也不想在这种时候驳她面子, 出门前, 他忿忿地剜了司无咎一眼。
一时间,室内只剩下盛婳和司无咎两个人。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盛婳看着容姿高彻、清贵自许的司无咎, 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上赶着与人暗中厮混的人, 她不解道:
“你应该也看得出来, 那日我提出来的要求不过只是随口一说、用来拒绝你的理由而已, 你为何……”
为何还要把那无心之言当真?
司无咎明白她的未尽之意。他也想过,他好不容易爬到这个地位, 想要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 为何偏偏要揪着她不放?
自从那日被她拒绝过后,这几天来, 他把自己封闭在房中,茶饭不思, 彻夜难眠, 近乎着魔般翻阅着这几年来他与她来往的书信, 那一箱被他妥帖放好的信纸里字字真切、句句叮嘱之言钻进他的心间, 总是带起一股饱涨而酸涩的意味。
她或许永远都不知道,在他与他那两位心狠手辣的兄长、阴晴不定的父皇、蛇蝎心肠的宫妃周旋的那几年间, 哪怕有她的献计,他也经历过数次惊心动魄的刀光剑影,每一步都走在布满尖刺的悬崖之上,只要有一刻松懈就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那段时间里,他每夜入睡前都要警惕着兄长派来的杀手,生怕他一旦无知无觉地陷入沉睡,就会把脖颈暴露在敌人刀下。尽管后面他接连斗败了他的两位兄长,精神也已经变得敏感衰弱,夜间时常会因为一点响动猝然惊醒,烦躁难安。
每当这种时候,司无咎就会下床点灯,取出她寄来的信一字一行珍惜地看过去,看着她在信中一次次地鼓励他,开解他,劝他不要放弃,坚信他可以熬过那段黑暗的日子,司无咎便会像是被抚平了所有不堪的褶皱一般,心境重新变得宁和起来。
她的信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那些温柔又不失坚定的字句就像是一片柔软的羽毛轻轻落在他的心尖,覆着他的伤疤,一点点将他千疮百孔的心点缀得明亮起来,令他看完之后能够呼吸平和地睡去,一夜好梦。
所以她也永远不会知道,她带给他的慰藉有多珍贵、多重要,他有多庆幸这几年夺权之路上有她远隔千里、两颗心却紧紧相贴的陪伴,如果没有她,他或许早就撑不下去了。
就像滴水穿石一般,她慢慢渗透进他的生活里,他看到小猫会想起她,看到佳肴会想起她,看到珍珠会想起她,看到美丽的衣依譁裙会想起她……总之,等他反应过来时,有关她的点点滴滴已经深深扎根在他的心底,他舍不得拔去,便用最纯粹最浓郁的情愫去浇灌它,让它长成如今这样亭亭玉立的蓊葱模样。
难道只是得了她一句话,他就要忍心忍痛把它连根拔起、带出血肉吗?
他做不到。而且没有争取就想放弃,他也不甘。
既然她心里能放下许许多多的人,那么他便努力把她的整颗心一应占据,让她从此只能看见他一人。
司无咎缓缓开口,如戛玉敲冰的温润嗓音里带着已经思虑过千万遍的慎重:
“我想试试。”他直视盛婳的眼睛,发自肺腑道:
“我这一次本就是为你而来,如果只是因为你身边还有其他人我便退缩,如此懦弱无能的话……这个太子之位我也不必坐了。”
闻言,盛婳沉默片刻。
她其实能感觉到他的认真,正是因为他太认真了,所以她更不能轻浮地对待他的感情,而且或许在不久之后她就要离开,届时她该以什么样的理由结束这段感情?
无论怎么看,一旦她答应下来,那就是不负责任的渣女,要受到良心谴责的。
况且……
盛婳斟酌着开口道:“殿下方才也知道了,我与崔树旌即将定下婚约,哪怕陛下还没松口,但也确实是迟早的事。”
她脸上带了一分无奈的神色:“那日我只是戏言,未曾想过你会将它当真,并且回去好好考虑了之后专门来告诉我答案。我很感动,但是我想说……”
话还没说完,司无咎便打断了:“但婚约还没定下来不是吗?”
他显然预料过盛婳会这么说,面色虽然苍白了些,但仍带着些许期冀:
“你放心,如果你肯给我一个机会,这段感情的开始与结束都由你来决断,我绝无异议,亦不会死缠烂打。”
见他居然能做到这个份上,盛婳暗自心惊之余,又不免开始思维发散:
说起来,她一直想将祁歇培养成司无咎这样懂进退、识大体的翩翩君子。倘若祁歇也能做到这么大度,她或许也不用那么头疼了。
想到这里,盛婳不禁心念一动:祁歇不肯松口,不就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
若是她不嫁人,反倒“寻花问柳”,觅一些蓝颜——也就是暧昧对象,两害相权取其轻,祁歇会不会为了让她收心,从而同意赐婚?
盛婳一直没有想过这个角度,此时越想越觉得很有道理。而且现成的机会摆在她面前,答应下来既成全了司无咎的心意,她也可以借此试探一下祁歇的底线,逼他做出决定。
只是她这样目的不纯地答应了司无咎的求爱,对他也是一种伤害。这样纯粹而热烈的爱意,不应该被她这样辜负。
盛婳有些纠结,这副模样落到司无咎眼里便成了有所松动,他隐隐窥见了几分愿望成真的可能,蹲下身来,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勾住盛婳的小拇指——他从未做过如此僭越、又隐含轻浮的动作,白皙的面皮不禁浮起一丝羞臊的赧色:
“不用怕伤害我。无论你是出于什么原因、什么目的答应我,对于我而言,你能答应下来就是对我最大的馈赠。我不逼你现在做出决定,只希望你暂时不要把我推开,好吗?”
他仿佛预见了盛婳的顾虑,说出口的话语卑微而给足诚意,像蚌壳露出了其中最为柔软的皮肉,等着刀俎蹂/躏,仿佛任她如何伤害,他也不会有丝毫责怪。
盛婳心尖一颤。
“好。”
……
崔树旌姿态别扭地趴在门上,恨不得把耳朵钻进去,听清里面的一举一动。只可惜木门太厚,他把脖子仰酸了都没听到任何声响。
“吧嗒——”
木门开了。
崔树旌反应快,这才没有扑到司无咎身上。他轻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尘土,道:
“她跟你说什么了?”
不知为何,崔树旌感觉到司无咎似乎并没有那种被严词拒绝过的颓意,相反,还有一丝似有若无的神清气朗,仿佛在黑夜里窥见了黎明的曙光。这让崔树旌格外不爽,询问时恶声恶气。
司无咎小心地带上门,脸上一扫连日来的郁色,此时面对崔树旌,终于不掩眉目间的傲意:
“自是好事,但……”他浅浅一笑,语气却格外凉薄:“与你无关。”
春舟及时拉住了气得牙痒痒的崔树旌,再次避免了一场干架。
崔树旌深吸了口气,尽量平复着翻涌的怒气,再次宣示道:
“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不许你对她抱有非分之想,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他话锋一转:“我看你也是人中龙凤,地位显赫,断不会觊觎他人之妻吧?”
司无咎却没接招,而是走近一步,压低声音道:
“我就是觊觎她,如何?”他唇角噙着一抹轻笑:
“哪怕她嫁给了你,只要我想,她就得是我的。”
看着那张神采奕奕的面容,崔树旌在某一瞬间真想不管不顾地挥拳上去,但他忍了下来,几乎是从咬紧的唇齿间挤出一句:
“你不怕我将这些捅到芾绪国去?若我没记错,你还未登基,真就半点也不顾及名声?”
“你不会的,”司无咎一眼看出他的虚张声殪崋势:
“只要你顾及她的名声、她的感受,你就做不出这种事来。”
崔树旌眸光晦暗。他说得没错,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将军,对方却是位高权重的异国太子,他的确拿他没有办法,也不可能拿盛婳的名声来开玩笑,这样的威胁根本不奏效。
司无咎见他不说话,眼尾微扬,终于感觉到连日来胸腔内盘踞的燥闷一扫而空,他对着庭中候着的曲罡和侍从道:
“我们走。”
一众人扬长而去。
崔树旌仍伫立在原地,牙关紧咬。
他抬起手,还想叩响盛婳的房门,却又觉得自己没脸见她——
若司无咎真以两国盟约逼迫她,他进去又能做什么呢?
也不可能去质问她。平白叫她难受。
崔树旌低落地撤回手,静静地盯了一会儿地面,突然想到:
倘若他在司无咎之前求得他那位如今已经是九五至尊的堂弟松口,先给他和盛婳定下婚约,再昭告天下,他司无咎还敢当着天下人的面,冒着被戳脊梁骨的风险,行抢夺人//妻之事吗?
这个想法让崔树旌一瞬间看到了希望,他告别了春舟,便马不停蹄地离开,准备回府换一身正式的衣裳进宫。
第62章 挽留
听到春舟进来的动静, 盛婳眼皮也不抬,继续看着手上的话本子:
“崔树旌人呢?”
“走了,”春舟一边收拾着崔树旌刚刚剥下来的橘皮,一边絮絮叨叨地向她汇报:
“两个人在门口一言不合, 差点又打起来。好在崔小将军没有冲动做下错事, 他走的时候嘴里还嘀嘀咕咕的, 说什么要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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