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夜里,钢棍的声音在墙壁上赫赫作响,每一下都像是直击人心。
“不找事儿,找你。”
她慢悠悠地往前走。
周华五看着矮,但毕竟是个二十五六岁的成年人,长得又身宽体胖,每两个人还真压不住他。
梁晚停在他面前,淡淡开口:“你哥坐牢了?”
“你他妈谁啊?知道我们华哥是谁吗?不想死的就······”
瘦子的话还没说,站他旁边那个满是纹身的男人就抽了他一巴掌,愣是把人直接抽懵了大,大概没想到他们会动手。
“问你了吗就说话?”李柳山旁边冷哼一声。
梁晚嚼着口里那已经淡而无味的口香糖,继续问:“放出来没?”
人都说酒壮怂人胆,周华五此时觉得这话可能有问题,因为他居然看着这女学生会止不住地发抖,或许是因为天真的冷下来了。
“没。”
看着面前这人,她想起方才在包厢里的那一瞥,于是伸出脚,踩在周华五那肥硕的尾指,学着他刚才的模样慢慢碾,全然当没听见他那杀猪叫。
等他叫得差不多了,她才收回脚,心神恍惚道:“说说你赖着谢程里干嘛?寻仇还是要钱?”
到现在,周华五那一泱人也终于知道这女的是来干什么的了,想起一个多小时前他们在那间包厢里的所作所为,心里不免有些抖擞。
不过梁晚却没容他继续细想。女孩半蹲下来,平视着看了他一眼,唇上嗤笑弧度不减:“哎胖子,你算算,我们这儿有几个未成年。够你蹲几年?”
一时,周遭的都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唯余他们几人恨不得将头埋在土里面去,不过哪有他们想得那么好的事儿,做错了事儿只需要把头往土里一埋就好了,那这代价岂不是轻得人人都可以去做腌臜。
一声一叫,一棍一棒。
巷子里的墙似乎有些年头了,老旧破逼,石灰沿着墙砖的缝隙不断往下晃落。
梁晚冷冷地看着面前这一切。
像这种败类,他们也有自己所谓的圈子。不过很明显,全是一帮子乌合之众,没钱又没势,靠着点酒肉聚在一起过日,还为非作歹自诩自重。偏偏这种渣滓团在一起,还真叫一些人束手无策。
可实际上连个屁都不是,在梁晚看来,就那种四肢健全在街上要饭的人都比这种败类强。
很明显,对付那种阴沟里爬出来的蛆,就得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法子不是吗?
耳边混乱的“交响乐”有着别样的高潮,每一声鼓点都奏得恰到好处。
良久,风过静止,一切的声音都停了下来。
口香糖吹泡后破爆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像响得爬在地上的那几人心中一个咯噔,连声求饶。
梁晚听得耳朵直聒噪,不耐地打断:
“这些年抢了他多少钱?”
问这句话时,梁晚甚至能想到他们是如何抢谢程里钱的。
那人骨子里这么清高,怕是被打死都不会主动拿钱出来的。
没人吭声,只剩下此起彼伏的狼狈不堪的喘息。
“还不还?”她垂眸,睥睨着以扭曲姿势横爬在地上的那只蛆,他不停蠕动试图逃跑的模样,真是叫人恶心到了极点。
“还!还!还!我明天就还给他!”说着,他试图去抱梁晚的腿求饶,还没爬过去,就被眼快的李柳山一脚踹开:“你他妈抱谁呢!”
梁晚没耐心到了极点,说话也不如刚才那般好脾气,直接将伪笑的面容换下,冷言道:“恶心巴拉的谁想看见你?是个人就该长了个脑子的。”
他那样的好学生,可不能跟这种人扯上半点关系,头发丝都不能,她不许。
周华五连声道:“我匿名快递到学校!保证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梁晚没再瞧他,而是瞥眼看了下脚边的钢棍,她伸腿轻轻一踢,钢棍就顺着地面滚了下去,与地面的摩擦声响得人心怕。
女孩缓缓轻声道:“你自己说的。”
“再让我知道,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等他们离开没多久。
刚还躺在地上装死的瘦子,用尽全力爬了起来,扶着墙走到周华五身边,踹了那摊肥肉一脚,原本还想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却没想平白无故地挨了一顿打,怎么想怎么气。
还没有走出巷子,梁晚他们便听见身后窸窣的打骂声。
“哟,自己人居然打起来了!”有人戏谑道。
狗咬狗吧,她笑笑,不停脚步,继续往前走。
常说“恶人自有恶人收”,换做以前,她一定嗤之以鼻。
不过今天细想,算谢同□□气好,刚好碰到她这个恶人愿意帮他收。
第40章 02:46
九中对街右巷里有间不入流的台球室。
人员杂乱, 三教九流,大多数逃课的学生常常藏匿于此。
九中学生会的同学和老师时不时地会来此抽查。
那天,是九中新一届高一生才开学不久后的日子。大抵是初中也是在九中上的缘由, 梁晚这群人早就把地皮给踩熟了,丝毫不畏惧,从下午第一堂课就跑掉了。
但没想到他们会这么霉,新上的年级主任着急点燃那三把火来杀鸡儆猴, 临时就带了学生会的人去那里逮人。
那天, 是谢程里第一次见到她。
穿着九中校服的男男女女四处逃窜,远远地,就看见她踩着一个人的背翻窗而逃。
风中扬起的发, 明媚的五官, 女孩没有丁点畏惧,甚至挑衅地冲他们挥了挥手。
“那好像是梁老师的女儿。”
“哪个梁老师?”
“就教物理特别厉害的那个梁实秋老师。”
“是她呀,老师的女儿也敢逃课。”
“听说梁老师就她一个女儿, 特别溺爱,性格养坏了。”
“这样啊,那咱们就睁只眼闭只眼吧。”
那时他无法描述自己的心情, 怨恨与屈辱糅合一团, 竟然滋生出一丝丝暗暗的窃喜。
无数个寂寞漫长的夜, 带着所有的仇愤与不甘, 将种子掩埋在荒芜贫瘠的土壤里,等待着它破土发芽。
看不到尽头的深渊,似乎有了那么一点光照的痕迹。
“朝里面去了。”
“听说你成绩很好,帮忙补个作业呗。”
“握个手, 认识一下,我叫梁晚。”
……
“我带你走, 要不要?”
“谢程里,你敢吗?”
……
冗长的观察,蓄谋的相处。
蛰伏已久,他很了解,那是一个没有耐性又高傲的猎物。
他下定决心,会找准时机,打下那最关键致命的一枪。
*
午后的阳光温暖惬意,透过纱窗照在冰凉凉的床单上,窗外落叶的纹理一览无余,添了些秋末寒意。
谢程里靠坐在病床上垂眸看书,他左手打着点滴,右手时不时地翻动着书页,病号服下本就瘦削的轮廓更显病态,看上去几乎快要寥寥一倒。
空气里是消毒水的味道,夹杂着病房里其他床的花束香味,微微有些刺鼻。
梁晚到的时候,他正巧刚放下书,不偏不倚地撞上她那双端摩已久的眸子。
她走过去,抬头看了眼他还剩下的那瓶吊水,“好点没?”
谢程里轻声,“嗯。”
梁晚见他手背微微有些肿,就把弄着输液管,试图给他将输液的速度给放慢一些。
谢程里偏头过去看她,不说话时,那副恬静的素颜十分认真,多了几分岁月静好,他望着她,随后幽幽开口问:
“多少钱?”
梁晚给他调试完后,听着忍不住打趣一句:“刚好点就跟我谈钱啊?多伤感情。”
一阵无话,空气安静得让人不经意间放缓了呼吸。就似是一块石头被人偶扔进那九幽深潭之中,惊起那滩死水泛起圈圈涟漪。
“梁晚。”
她下意识应道:“嗯?”
“谢谢。”
少年清冽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够他们两人听到。
窗外的冬鸟偶尔鸣叫,枯黄落叶,午光晚秋,寂静得好似世界暂停下这一秒。
梁晚扬了扬唇角的弧度,往他床边凑了凑,“谢程里,你受伤的时候挺顺毛的,更讨人喜欢了。”
脆弱的天使被折翼了,难得的温顺。
对上他那双澄清透亮的眼睛,既然觉得自己有些亵渎,梁晚抿了抿唇。从他身边快速拿走那本他刚翻阅过的书,佯装无事地快速翻了几页,有意无意地说了句:
“不过,下次别再受伤了。”
输液管里,每一声滴答都格外明显,透明的液体,蓝白的帷布,静得似是一幅画。
他靠坐在那里望着窗外,思绪游离。原本只是随便翻翻他题册的人,多翻了几页之后却像上了瘾一样,放不下手,她不信邪,非要揪出个错题出来。
不知不觉间,那半瓶点滴就快要见底。
四十五页,最后一道题的第三小问,答案处被红笔圈了出来,他代入的式子里将题目的已知条件写错了。
梁晚似看到个稀奇货一样,指着那个题跟他炫耀:“你这个错了。”
谢程里垂眸看向她手指着的地方,“嗯,错了。”
脑子糊涂,看错了。
梁晚微微摇了摇头,“你居然也会错啊,谢程里。”
“你不也会错。”谢程里不太理解她这么高兴的心绪。
“你跟我比啊?要是以我为目标的话,年级那些朽木老头怕不是今晚就连夜暗杀我。”
她合上那本题册,将它还给他。
谢程里接过后放在了一旁,对她的“妄自菲薄”,选择不回话。
梁晚没了别的事可做,索性玩起了手机,只是目光会时不时地瞟向他,久而久之,手机屏幕上到底有些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无所事事地随意翻着。
纤细修长的脖颈是密密麻麻的青瘀,唇角磨破的一处已经慢慢结痂,只是眼尾还泛着红血丝,看上去清削病态至极。
他那骨骼分明的手指,寸寸分明,皮包骨似的手背上因为一直输液而有些紫青,等那针头处慢慢倒了血,她才回过神来,起身给他摁了铃。
“回血了。”她指着他手背的位置说。
谢程里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背处,“嗯。”
护士没一会儿就进来了,帮他取针。
梁晚站在一边上,多问了几句:“今天还要输吗?”
“晚上还有一瓶水,最好是留院观察一晚上。”
“有没有什么忌口啊?”
“最近少吃些辛辣寒食吧。”
“那能走路什么吗?不会有内伤之类的吧,我看有些人当时症状不明显,后来突然就死掉了。”
护士小姐不是昨晚那位,今天这位看着年轻一点。听梁晚的话后,连旁床的大爷都向她投去稍疑又探笑的目光。
女人憋着笑,抿了抿和她解释来说:“一般来说头部没受伤,不会导致颅内出血的情况,当然,专业建议还是照个CT。”
对视着三人的目光,梁晚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问话虽然不多余吧,但听起来确实有点关心则乱的感觉。
她不好意思地掐着掌心,讪讪笑了笑。
护士小姐倒也见多不怪,没多笑话她,临走时叫走了梁晚,让她跟着去拿药。
等她们俩前脚走出病房,下一秒,大爷就好奇地探过头去问谢程里:“小子,女朋友吧,这么关心你。”
谢程里微微蹙眉,算不上解释,只是陈述事实道:“不是。我们还在上学。”
大爷一脸心知肚明的样,呵呵笑了两声,继续问:“你爸妈呢?一整天了,怎么就看你女朋友一个人来给你忙前忙后,你小子好福气啊。”
见谢程里没回话,他大抵心里也摸着些底,于是岔开话题说:
“你这伤打架来的吧,你们年轻人啊,就是血气方刚。不像我们老了,摔一下说不定就得去见阎王。”
“您看起来身体挺好。”谢程里浅浅回。
······
梁晚拿了药,回来时就看见旁床的老大爷已经拄着拐杖下了病床,走到谢程里边上去和小伙子聊。
很难想象啊,这大爷到底是有多健谈,居然能和你说十句,他都不一定回一句的谢程里聊起来。
梁晚没打扰那两人,安静地走过去将药放在病床边上的柜子上。
大爷见她回来了,笑笑自觉地退回自己的病床上,还不忘贴心地给他们两个拉上帘子,“你们聊,你们聊。”
梁晚挑眉,望向谢程里,半掩着嘴嘘声问:“你跟他聊什么呢?”
他薄唇轻抿着,唇角微弯时少了些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聊身体,他说他养生。”
梁晚倒杯水,按住医嘱把药给他分装好后递给他:“那你得和他学着点。”
谢程里伸手接的时候,梁晚却又收了回去,认真问他:“吃午饭没?”
“吃了。”
“怕苦吗?我有糖。”
就在她说话这会儿功夫,谢程里已经将她手里的那点药一口全咽下去了。
当她白问。
一个下午,梁晚都在医院里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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