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里,是他泛红眼眶看着自己的模样。
“梁晚。”
她说过,他叫她名字的时候,要看着她的眼睛。
“滚吧。”
月光流泄,窗外的落叶被寒风吹得荡漾摇曳,飘散开来,冷意乍然侵袭开来。
门慢慢被风吹得合上,走廊的尽头,是拐角,是末路,女人的身影渐渐消失。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高二分班后的那一年对谢程里而言,和这临近三十年的人生作比,更像是一场梦,一场不真实的春秋大梦。
第86章 06:19
*
宣城的秋天, 多是萧条落寞,寂冷空庭。
这座城市在时代的更迭变化中,渐渐被遗落了下来, 发展越来越比不上往年,人烟气也稀少了许多。这是梁晚回到宣城待了数日的感受。
回到宣城后,她有去看过黎之行之前开的那家俱乐部,碰到了之前帮她藏生日礼物的小伙子, 叫小胡。
小胡告诉她, 黎之行在去京市之前,就将这家俱乐部低价盘给了他,现在俱乐部在拆, 他打算干点别的。
谈起黎之行, 梁晚没告诉小胡他的死讯。小胡言语间都以为黎之行是去京市参加完友人的婚礼后,就回了澳洲常住。还笑说不知道有生之年还有没有机会再和黎哥打一场球。
梁晚安慰地示了个笑,没说其他。
梁晚要走时, 小胡冲她背影喊了句:“姐冷不,要不要加件外套再走!”
小胡抖了抖两肩,冻得直哆嗦, 更加佩服穿得比他还单薄的梁晚。
女人没回头, 只是挥了挥手, 继续往前。
快入冬的天气, 墙角草都能被冻死的季节。
光秃秃的树干,灰蒙蒙的天空,阴抑的潮寒,整个城市都陷入一种冷调中。
钱姨的腰椎病又犯了, 整日酸痛得厉害。
先前钱源有带她去医院看过,不到做手术的程度, 平时多加护养就行。
但钱姨又是一个歇息不下来的人,眼里看不得半点活儿。
将至年关,和街坊邻居每天都忙着做年货,没几天下来,腰椎病就复发了。又倔着不愿意去医院,说是到了年尾进医院不吉利,要把病气带到下一年去。
梁晚只好给她找了个老中医,平日里小心将息着。
钱叔那头刚给老伴按完背出来,路过梁晚房间的时候,就看见她坐在窗边,拿着个白色的翻盖手机看得出神。
温度太低,她没开暖气就算了,还开着窗户孤零零地坐在边上,着凉了怎么办。
钱叔回屋找了件钱姨干净的毛毯,过去帮梁晚搭在肩上。
梁晚察觉到动作,抬头看才知道钱叔。
“叔看你经常拿这个手机看,要不叔明天给拿老街那边去问问,看看能不能修。”
梁晚顺势拢过毛毯,刚还未发觉,此刻坐久了才感受到手脚冰冷。
“修不好了。”她微微摇摇头。
钱叔指着屏幕:“怎么会。不就裂了两道缝,修修应该能用。”
梁晚淡淡笑了笑,“没事,反正都旧了,我也用不了。”
钱叔虽然年纪大了,但眼睛还精,尤其看他们这种年轻人。不想梁晚日后有悔意,多劝了两句:“不是用不用的问题。就像有些东西啊,哪怕成了一块烂铁,你信不信你也会惦记着。”
梁晚知道是钱叔对她的关心,没再拒绝,将手里的手机递给了钱叔:“那叔你明天拿去帮我问问吧。”
“放心,一定修新。你啊别坐在冷风口上吹,小心着凉,要早点休息。”
老人家嘱咐后,还贴心地替她关上了门。
翩翩冷意,冬已临至。
一年的纷纷扰扰,就已经到了要收尾的月份。
梁晚给钱姨找的老中医还挺有用,去治了小半个月就不痛,就能生龙活虎地下楼去跳广场舞了。
不过人还没好两天,去超市里跟一群小年轻抢礼袋,又一群人给挤到旧病复发了。
钱叔骂她年纪大了,一点分寸都不知道,看她得带着病气拖到腊月里去。钱姨腰痛得厉害,没跟老头子反驳。
梁晚看着这老两口一天天斗嘴,倒也不算寂寞。
钱姨这再病倒,下不了床还真有些事儿不方便。思来想去还是只能交给梁晚去做。
其实就是梁晚他们家原来那套房子,到了年底了,得去收清楚租金,还有问清楚租户续签的事儿。
这事儿她不放心交给老头子办,毕竟平时买个菜都老眼昏花的人,钱的事情还是得办仔细。
钱姨和梁晚提的时候小心翼翼的,生怕勾起她伤心事,却不想梁晚一口就答应了。
也不知道这姑娘是真放下了还是在她面前装,这姑娘打小就不愿意展露自己心事,尤其经过这么一遭后,更是不表于形,否则也不会有她腕上那条疤。
钱姨当初说房子虽然是梁实秋出大额买的,但肖何蓉也不是完全没出,房子写的是他们两个的名字,况且要不是肖何蓉勤勤恳恳地当家庭主妇这么多年,梁实秋还不一定能把房贷还完,所以这房子,该梁晚得。
不过钱姨心里头也知道,梁晚放不下芥蒂,肯定也不会想要那房子的。
最初的打算是想把房子买了,这样梁晚也算有一笔存款。但这是旧小区,宣城的房子早供过于求了,房子本来就不好出手,加上又死过人,中介也不好找到买家,当年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没卖出去。
也就是后面两年,有家胆子大的住户,趁着钱姨开的租金便宜,就租了那房子,钱姨定期去收租金顺便看管房子,把钱都给梁晚单独存了下来,梁晚自然知道她的良苦用心。
十二月过后,宣称的雨就没有停过。
寒风凛冽,雨水冰凉,刮在脸上似冰刀,凉得人彻骨心扉。
梁晚没想过,时隔多年,她还会再次踏入那个地方,那是她曾经的家。
楼道的扶栏已满是铁锈,失色的砖瓦,掉灰的墙壁,好像一切都在诉说着时境的变迁。
给梁晚开门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梁晚听钱姨说过,她叫涂燕,是个命苦的人,丈夫早年意外去世了,自己照顾着老人和一个刚上小学的孩子。
今天工作日,老人送孩子去上学了,还没回来,就她一个人,也方便谈事。
涂燕连忙侧身让梁晚进去坐后,又去给她倒水。
这房子就租给他们一户人家,除了换了些家具之外,格局布置都没有怎么变。
梁晚一时看得有些恍惚,心绪错乱。
“钱姐和我们说过,这房子是你的,说你去京市工作去了,她替你暂时打理着。闺女你有前途呢,在大城市里上班。”
梁晚好一阵才回过神来:“没有,就是随便混口饭吃。”
“钱姨说您打算续租,我把合同带来了,您看看吧。”
梁晚从包里面拿出合同,条约其实都没有变,只是更改了下时间。
钱家老两口平时对涂燕还算是照顾,涂燕婷相信他们一家,没犹豫,看了两眼就签了字。随后转身进了梁晚以前住的那间卧室,在衣柜里拿出一个装了钱的信封,交给梁晚,是租金。
“对了闺女,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叫梁晚来着?”女人试探性地开口问。
梁晚签完字,才抬起头应声:“对,我叫梁晚。”
听完她的肯定,女人也迟疑不绝地在想要不要和她说那件事。
梁晚也看出来女人明显有话要对她说,疑惑,“怎么您是有事儿想跟我说么。”
涂燕笑笑:“被你看出来了。的确是有个事儿,先前有个人来找过你,不止一次。但是过去两三年了,他也没再来过,所以我也在想说出来会不会让你费心。”
梁晚晃了晃神,“您知道是谁吗?”
涂燕回想了想,“是个小伙子,应该二十多岁,高高瘦瘦的,别说,那相貌长得那叫一个俊,就是冷得很,我没问过名字,你看你有印象没。”
“他呀,经常站在那树下的长椅边上,我从我那房间向下看就能看见他。他一年来两次,冬和夏的时候,也不知道站那儿想些什么呢,把我吓得嘞!我有次去问他,他说他找个叫梁晚的人。”
“好几年都来,执着得很嘞。我原本是想告诉他你去京市了,但我妈跟我说怕是你们家以前得罪过的人。加上最近几年那种狂热追求者多,我看他性格怪怪的,也就没敢去多话,只说你们一家都搬家了,让他断了念想……”
铁栏外,是灰雾雾的天空,云层里不见一丝阳光。
冬雨冗杂着寒风,凛冽刺骨,淅淅沥沥地浸泡着整座城市。
临走时,涂燕忽然叫住梁晚,说有一箱他们家以前的东西,问她要不要拿走。
肖何蓉出事后,梁晚就再没有回过这间房子。当初是钱姨来给她收拾的东西,可能没收拾仔细,角落和柜子里遗留了些东西。
涂燕这些年七七八八地整合着,不知不觉竟然堆满了一个箱子,就想问问梁晚还要不要的话。
梁晚把那一箱东西都带了回去。
人啊,大概优柔寡断是斩不断的天性。
那时离开,能做到什么都不带走,现在看见了,却又是什么都放不下。
傍晚
梁晚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地板上,想了许久,最后还是拆开了那个箱子。
箱子里装着很多零散的东西,最先看见的,就是那只粉色的玩偶娃娃,她十岁生日的时候,肖何蓉送她的。
在玩偶旁边,有个模型芭比公主。是她八岁的时候,从电影院里出来时吵着闹着想要的,但肖何蓉不给她买,后来梁实秋悄悄买来送给她的。
破旧的按键手机,她从初三暑假开始用,用到高中,用坏了想让肖何蓉给她换,肖何蓉说要让她考个好成绩才给换。
还有那个白色保温杯,是梁实秋给她买的,但是被她摔了好多次,有点不保温了,肖何蓉就用厚毛线给她织了个杯套,她嫌土,连着杯子也不肯用了。
不止有她的东西,还有很多肖何蓉和梁实秋。
有些东西她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看着,眼睛就酸了,难受得喘不过气。
正当她想把东西都装进去,重新封好的时候,偶然间看见一张纸条,入眼的就是谅解二字。
梁晚愣了愣,随后弯身去捡起那张纸条看。
是一封谅解书。
内容大概是说谅解梁实秋对谢程里本人所造成的一切伤害,并且不追责。
但有附加条件,要求知情人绝对保密。
知情人后面的括号里是梁实秋和肖何蓉两人的名字。
签署人:彭时启
梁晚怔住,几乎在那一刻哑声。
她双手紧捏着纸条,不停地打颤,犹如置身冰窖。
泪珠不受控地滚落,滴在纸条上,晕染开陈旧的字迹。
冬天的风,怎么这样冷啊。
第87章 07:50
京市入冬以后, 整个城市似是都笼罩在一种绵绵抑郁的氛围里。
天空的乌云攒动着寒气,积蓄着一场大雪,欲落待发。
谢程里生了一场病。
病情来得急势汹涌, 走时却又丝丝缠缓,连着断断续续地高烧了一个周。
还是陈季给他打电话,听着他电话里声音不对,多问了几句才知道他生病了, 抽出时间给他送了药去。
他真的病的很重, 陈季一度觉得他要烧成肺炎。不打点滴也不吃药,不知道他是倔得咬了劲儿要自愈,还是心灰意冷的在自暴自弃。
有的人亏还是医生, 医不自治。
“好死不如赖活着, 你就是太犟,认死理。”陈季那天看他那个狼狈样,忍不住说了句。
“你没资格说我。”
陈季放下交叠在胸前的双手, 听出了他话中意思,“我当然有资格,至少我一个人也在好好活不是么。”
“再说了, 你自己折磨自己有什么用, 就算死了人家也看不到。”
“照顾好自己。梁晚走的时候还特意给我发了消息, 你要是好了我就跟你说。”陈季撒了谎。
病中脸色惨白的男人听到这一句, 轻笑一声,垂着眼眸,“她不会给你发消息。”
陈季没想到他会看得这么明白,有些人有些事还是不要弄得太明白才好。
“你倒是比我清楚, 而且我才不会答应替她照顾你。”
连着四天,陈季给谢程里送了两次药来, 大抵是真担心他哪天死在家里没人给他收尸。
没想到他还就靠吃那两次药,渐渐地好转了起来。
就是第三次去给他送药的时候,碰见了个不该碰见的人——彭清钰,谢程里的姑姑。
难得一见,他家里人居然会来看他。
陈季当然知道他姑姑不是个好惹的角色,也知道对方不太乐意见到自己,放下药,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彭清钰也是没想到会遇见陈季,她这侄子还真是让她操心。
走了个姓梁的,又回来个姓陈的。
陈季走后,空荡荡的客厅只剩下了谢程里和彭清钰两人。
空气里,淡淡的药味与女人面前那杯咖啡的味道交杂在了一起,光是闻着就觉得不适,她是半点也喝不下去,倒是浪费了谢程里给她冲泡的一番功夫。
女人淡淡勾了勾唇角,不疾不徐地开口关心道,“看样子急诊很忙,都把你身体给忙坏了。要不明天我给院长打声招呼,你回你原来的科室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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