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 这几日京畿地区多暴雨, 听闻黄河沿岸也连着下了快有四五日大雨了。今年雨水格外的多, 大公子的院子好些年没人住了, 昨日夜里有一处早些时候就漏了没人发现的屋顶被暴雨冲开了,大公子的卧房有半边墙塌了。”一名穿着蓑衣的小厮从外头冒雨而来,跪在了谢誉面前。
谢誉如今独自一人住在别院,侯府里的事他鲜少过问, 只是叫小厮们留意着那边的动向,及时来报。
“父亲可有寻人修葺?”谢誉微顿, 问道。
小厮冒雨而来,身上满是湿气,一身雨水,说话很急:“侯爷已经派人修了,可夫人说这是不吉利的兆头,跟侯爷闹了起来,小的来别院前,夫人已经带着人冲进侯爷院子,打了几个往日里最得侯爷喜欢的姨娘。”
他换了换气,继续道:“侯爷让小的来寻世子的回去,劝劝夫人。”
说完,小厮站起了身,退到了一旁,生怕自己身上的湿气沾到了谢誉身上。
谢誉微微垂眸,思索了片刻,自罗汉榻上坐起了身,动了动身子。他如今身上的伤已然大好,只是夜里仍旧会头疼,也不知是旧疾复发,还是前些日子的新伤作祟。
“备马车。”谢誉站起了身,在原地走了几圈,他身子倒是没什么大碍了,也该出去透透气了。
负责来通传的小厮松了口气,表情也轻松了几分,原本他还担心世子不肯去,他孤身一人回去复命,该被侯爷责罚。
哪成想,世子病了一场之后,竟如此好说话。
“世子,是去侯府吗?”一直陪在谢誉左右的随从心有疑虑开口问道。
谢誉顿足,回首,咋舌道:“你在想什么?自然是去长街上转一转,在府里闷了几日,本世子想出去透透气。”
苏意凝不许他去苏家找她,又没说不许上街,若是偶遇上,她还能动手打他不成?
“可……”随从瞥了一眼正呆呆站在一旁浑身湿透的同僚,“可侯府那边?”
谢誉满不在乎地问道:“是我屋子塌了吗?是我夫人同我争吵吗?是我的人被打了吗?”
“与我何干?”
果然,他还是那个铁石心肠的世子,负责来传话的小厮泄了气,脑袋耷拉了下来。
谢誉已经转身准备回屋里换身好看点的衣服了,走到他身旁时,瞧见那人浑身湿透,单薄的衣服正湿哒哒地往下滴着水,整个人都透着股悲情。
谢誉顿了顿:“带他去换身衣服,以后就留在别院吧。”
他不是个悲天悯人的活菩萨,相反的,谢誉从来都是事不关己绝不插手。但这几日,他心情格外好,也忽然之间觉得,做人还是得多行好事,才能美梦成真。
说完这话,他就走回了屋里,换了身新制的夏衫。
而永安侯府那边,杨氏借题发挥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闹腾,原本就是想逼迫谢誉回府。
这几日她去别院看他,明明是自己的亲儿子,她却见不着,次次去,谢誉次次都不肯见她。
杨氏心里发慌,人也憋得快要发疯了。
可没曾想,谢誉竟不肯回府。他既不肯回府见她,那她就自己去寻他。
杨氏二话不说,派人打听了谢誉要去长街,便也命人备了马车,直奔长街而去。
但金陵城的长街又分西街和东街,由西向东延伸而来,格外的长范围也格外的广。她对谢誉的了解并不多,也不知道他的喜好,故此也很难猜测出他出门散心会逛什么地方。
没办法,杨氏只能状似无意地去了几家书斋和茶楼,而后又去了棋社,都未寻到谢誉。
再后来,她没了法子,便又去了一家博古斋。
才刚一进门,杨氏便和她的堂妹杨三娘撞上了。对方多年前曾在永安侯府落难之时踩了她一脚,两人也算是交了恶,眼下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杨氏白了她一眼,没想理会她。
“哟,姐姐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来给未来儿媳妇选屋里的摆件吗?”杨三娘一惯喜欢踩杨氏的痛处。
两人虽同为弘农杨氏出身,可杨三娘家并非杨氏嫡系,乃是旁枝,最后嫁人也不过只是加了个五品小官,自然比不得嫡系嫡出又嫁了永安侯的杨氏。
但看到以往自己够都够不着的人遭难受气,自然是高兴的。
贵妃赐婚之事早在金陵城传开了。往日里杨氏有多不喜欢苏二姑娘也是满金陵城的名门贵妇都知道的事。
也正因此,自打贵妃赐婚的消息传出,这大宅院里茶余饭后的谈资,就没从这事上转移过。
杨氏自然是猜到这些人定然会在背后嘲笑她,所以她躲了好些日子不曾出过门。
没成想,今日刚一出门,就被狗咬了。
“真晦气,这博古斋,怎么有犬吠。”杨氏又白了杨三娘一眼,没好气道。
杨三娘也不恼,继续挖苦她:“姐姐果然是喜欢苏二姑娘喜欢的紧,这婚期未定,先来选婚房陈设了,您将来定然会是个好婆婆。”
她边说着,边拉着身旁的小姐妹笑了起来。
杨氏面子挂不住,不想再听她讽刺自己,带着女使转身就走。
还未出店门,便又被人拦了下来,是往日里与她交好的明夫人,前些日子两家还差点就定下了婚约。都怪她自己,见那明家大姑娘明淑身子单薄,恐怕不好生养,犹豫了。
若不然,早早同明家订下婚约,也摊不上贵妃赐婚了。
她气得双颊发抖。
“杨夫人,您别跟她一般见识,她也就剩下这一张破嘴了。”明夫人性子好,说起话来温温柔柔地,叫杨氏心生欢喜。
“她如今自己家里还一摊子乱事呢,还好意思说别人。”跟在明夫人身后的一个小官的妻子忽然插嘴。
杨氏好奇:“何事?”她也得拿话气气杨三娘。
明夫人欲言又止:“听闻,她娘家,就是前些日子才出了个探花郎的杨家,那家的嫡女疯了,说是不知怎的忽然摔断了双腿,然后又疯疯癫癫的,昨日被连夜送去了乡下庄子,人是废了。”
“什么呀,哪里就是不知怎么摔断了腿,”小官的妻子朝她们挤眉弄眼,压低了声音,“我听闻啊,她是得罪了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向杨家施压,杨家弃卒保车。”
说完,她又将声音压得更低了几分:“我听闻啊,是这三姑娘,端午那日偷偷给自己哥哥下那种不正经的药,想撮合他和自己的手帕交,哪成想那药被贵妃娘娘的人吃了。”
“敢动贵妃宫里的人,贵妃自然动怒。”明夫人跟着道。
两人说完,又互相使了个眼色,不约而同寻了由头同杨氏道别,只留杨氏一个人站在原地,消化着这忽然听到的消息。
杨氏原本很纳闷,究竟是宫里多么得贵妃赏识的宫女,才能让堂堂杨家,舍弃自己的嫡女。
忽然,她眼前闪过了一人。
是了,未必就是宫女,也有可能是贵妃娘娘极在意的子侄辈,而如今尚且待字闺中又得贵妃喜爱的贵女,也只有苏意凝了。
她忽然,攥紧了拳头,骂了一句:“荡/妇,破鞋。”
“快,吩咐人,去苏家。”
说完,杨氏便气冲冲地往马车那边赶去。
待她走后,明夫人才从暗处走了出来,看着她的身影,皱着眉头:“你确定消息是真的吧?别是咱们误会了,害了人家姑娘。”
“怎么会,”同她站在一起的夫人拍了拍胸脯,“我娘家堂弟可在杨家当差,他亲耳听见那探花郎同他父母说的,他妹妹下药不成,害错了人。”
“他虽未提及姓名,但按照他那样的描述,八成就是苏家二姑娘了。”
明夫人的眉头舒展了几分,但仍旧不放心:“你说,杨姐姐这是去苏府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退婚呗。”对方满不在乎,朝着杨氏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姐姐你也别多想了,你家明淑那么喜欢谢世子,这几日都茶饭不思的,你别太过心善了,做母亲的,总得为子女多考虑考虑不是么?”
明夫人仍旧皱着眉头:“可这婚,是贵妃娘娘亲赐……”
“哪能说退就退呢?”
站在她对面的夫人想了想,脱口而出:“都失了身了,还好意思嫁人?”
“这事也就是被贵妃娘娘压下来了,若不是然,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淹死她。”
“若我是她,待字闺中失了身子。也早该自缢了。”
明夫人的眼睛亮了亮,她看着那个夫人,淡淡道:“这事没人知道,也不至于就非要死的。”
“怎会无人知晓?”身旁人似看热闹一般道,“杨姐姐知道了,可不就等于,满金陵城都知道了?”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说起在长街上寻人, 谢誉可比杨氏要聪明了不止一星半点。
他人都还未下马车,便命人包下了整座如意斋复又命人去寻苏意凝。
“去查查,少夫人要是出门了, 那便查到她在哪,咱们去找她。”
“要是没出门,你便去骗她出来,理由随你编排。”
小厮挠了挠头, 为难道:“若是苏姑娘不信呢?”他看上去就笨嘴拙舌的, 哪里会骗人?
谢誉皱了皱眉,横了他一眼,说道:“那你就告诉她, 我不听太医劝阻, 非要出门来给她买首饰,伤情加重,晕倒在如意斋了。”
“她一听, 这还了得,肯定火急火燎地跟着你来了。”
谢誉自信满满,坐在车里轻摇折扇, 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等会见着苏意凝, 是该先牵左手还是先牵右手。
小厮看着自家世子, 叹了口气, 跑开了。
他家世子什么都好,文武双全,品行端正,样貌出众。往日里往人堆里一扎, 不用特意寻,都能一眼望见他, 曾经在金陵城也不知迷倒了多少名门贵女。
偏偏他家世子爷对外人都一副冷淡的态度,多说几句话都嫌费口水,就是喜欢苏家二姑娘,凡是同这二姑娘沾上边的事,他家世子,好像都有点傻里傻气的。
这还没成婚呢,怎么就一口一个少夫人的,也忒不要脸了。
小厮一面忍不住地腹诽,一面往苏府而去。
苏意凝果然没出门,正在院子里绣帕子,小厮将谢誉的话原封不动地传了过去。
苏意凝拿着绣花针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撂下绣帕,站起身,往屋里走了。
果然还是他家世子厉害,看着苏意凝二话不说就放下手中活计,小厮在心里由衷地佩服自己世子,这御妻之术,妥妥拿捏。
不多时,苏意凝从屋里走出,手中多了个绣样,也没说话,又做到了原地,拿着绣样比对着自己的绣帕。
?
小厮急了:“苏姑娘,不去寻世子?”
苏意凝皱眉,抬头问他:“既然他非要跑出去,还晕倒了,你不去寻太医,寻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太医。”
“你去告诉他,死了我就换个人嫁。”
她这话说的在理,语气也冷冷淡淡的,倒看不出她对谢誉有半分情意。
小厮心里咯噔了一下。
要完。他的世子要完。
“她真是这么说的?”谢誉不信,反复问了小厮好几遍。
小厮将苏意凝的动作神态学的惟妙惟肖,反反复复模仿了好几遍:“真是这么说的,少夫人好像生气了,这下怎么办?”
原本还心情舒畅的谢誉忽然就愣住了,他没想到苏意凝会因这种小事生气,放下了手中的翡翠簪子,立刻便往苏府赶去。
*
杨氏和谢誉两拨人马不约而同地往苏府而去。
最终在巷子口,狭路相逢。
谢誉的车夫认出了前头的马车上正挂着他们永安侯府的族徽,心里纳闷:“世子爷,夫人她怎么来忠勤伯府了?”
“你说什么?”谢誉正烦着,掀开车帘,问道。
马车夫往前头指了指。
在他们前头,正是谢家的马车,这条路是通往忠勤伯府的,再往下一个巷子口,便是苏家了。
她来苏家做什么?谢誉心中也满是疑惑。
不多时,两架马车一前一后停在了苏家门口,谢誉跳下马车,朝着杨氏那边走去,正要唤她,却见杨氏似见了鬼一般飞快地冲进了苏家。
大概不会是什么好事,谢誉心里敲响了警钟,紧跟其后,拉住了杨氏的胳膊:“母亲,你来这做什么?”
杨氏深吸了一口气,深知此刻不是同自家儿子闹翻脸的时候。她按捺住心里喷薄欲出的怒火,笑了笑:“自然是为了你的婚事而来,便是贵妃赐婚,咱们家也不能不登门同人家长辈聊聊婚事的细节。”
她一面说着话,脚步却从未停下。
“你还年幼,你没经验自然是不懂。这婚约虽定下了,可该走的流程也得走完,我今日来,是来同苏老太太和八字的。”
谢誉冷声道:“三年前早和过了,我俩的八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哦?”杨氏声音顿了一下,脚步更快了,“那我去同苏老太太聊聊下聘,纳采,大婚日子。你不便听,你不然在外头等母亲吧。”
谢誉狐疑地看了一眼杨氏,拉着她胳膊的手始终都未松开。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一路走到了苏老太太所在的春晖院。
“世子,”忽然,不知从哪跑来了一个随从,朝着他们二人行礼道,“听闻谢世子来,我们主君主母想请您去前厅叙话。”
谢誉拉着杨氏的手松了下来,他嗯了一声,打算跟着随从去前厅。临行前,谢誉意味深长地看了杨氏一眼,语气里没了以往的寒意和剑拔弩张,更多的,是一个儿子对于母亲的请求。
“母亲,儿子是真心爱慕苏二姑娘,请母亲念在多年母子情分上,多为儿子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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