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竖起耳朵一听,好像是屋内的大阿哥在急促喘息,小太监一个鲤鱼打挺,跳下矮榻,蹑手蹑脚地走进内室,就看到卧倒在地毯上的大阿哥。
他跑到大阿哥身旁,试探地推了推:“小主子,您怎么了?”触手是灼热的温度,那烫度烫得小太监连忙缩回手指。
小太监踉踉跄跄地跑出去,到近侧的一处房间门口停下,他急急地敲着门大喊道:“致雁姐姐、致鸿姐姐,主子不好了,你们快出来看看。”
深夜里,“嘭嘭”的敲门声沉重地捶在木门上,可还是叫不醒屋内的人,仿佛这声响是悄无声息的,小太监使出吃奶的大力气,重重地如猛兽般捶打在门窗上,声嘶力竭地吼道:“不好了,不好了,姐姐快出来。”
半晌后,屋门总算被打开,一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在小太监眼前。长春宫的平静安谧被打破,霎时灯火通明起来……
“呼呼――”养心殿外,一个长春宫的报信太监跑得气喘如牛,得知皇上不在养心殿,喘息未定的太监长叹了一声,又飞快奔向启祥宫报信。
此时已是三更时分,万籁俱寂的启祥宫门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在小憩的苏培盛被小文子摇醒,“苏公公,苏公公,不好了,大阿哥发病了。”
苏培盛警觉地坐起身,定睛一看,眼前站着好几个小太监,长春宫的报信太监忙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道:“苏公公,您快去请皇上到长春宫,大阿哥一直在发高热,太医们都束手无策啊。”
苏培盛这时候也顾不上穿上外衣了,他套上靴子,就行走如飞跑到寝宫门口,边敲门边高声:“皇上,皇上,大阿哥发疾症,高热不退。”
睡得并不安稳的皇上听到苏培盛的叫喊,迅即翻身下床,回头看了看舒舒,她睡得很香,完全没有听到外面嘈杂的动静。皇上虽然焦急,但还是轻手轻脚地走出寝室。
守夜的锦思忙捧起皇上的衣裳,苏培盛立即上前接过,手脚无比利索地伺候皇上穿好衣服和鞋子。
好在启祥宫离长春宫不远,不过一会儿,皇上就大步流星地踏进长春宫,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致行在殿外接驾,皇上摆摆手,眉眼间满是急切,“太医院来了几位太医?”
致行忙答道:“值班的沈院判和陈院判都来了,还有其他三位御医。”
“苏培盛,让人把蒋太医也请来。”
“是,奴才这就去。”苏培盛立即应诺。
大阿哥的寝室中此时乱糟糟一团,皇后娘娘早已没有平日里端庄优雅的模样,脸上满是憔悴愁苦,正担忧地望着自己的儿子,弘晖小小的身子被裹得紧紧的,在皇后怀里时不时瑟缩抖动。
看到皇上终于来了,皇后娘娘殷切的目光霎时投向他:“皇上,弘晖…弘晖他一直高热不退,这些太医也没办法。”
皇上奔向床边,一向沉毅从容的他,在看到弘晖此时的模样,不敢置信道:“怎么回事?弘晖怎么这么严重?”弘晖从小身子不好,也曾有发生多次半夜发高热,太医都急救成功得以退热,身体恢复最终安好的情况。
可这次,弘晖面色呈青紫色,眼窝凹陷,时不时痉挛抽搐,全身滚烫冒烟,从胸腔里艰难地发出粗重的呼吸声,喉头发出嘶哑的声音:“阿玛,阿玛……弘晖好冷啊。”
皇上展开双臂把儿子抱进怀里,对着底下跪成一排的太医怒吼道:“你们几个快用药,务必要治好大阿哥。”
几位太医面面相觑,沈院判伏首怯怯地回道:“微臣几个起先给大阿哥诊了脉,让人煎熬了灭邪暖阳汤和归气汤,大阿哥服下后,又化了安喘至圣丹给大阿哥服用。如今已过两刻钟,这些药似乎对大阿哥无作用。”
停顿了下,沈院判抬头拱手道:“为今之计,可以给大阿哥服用八宝紫金丸。”
“那还等什么?快去取来。”皇后娘娘忙不迟疑道。
沈院判结结巴巴道:“可……八宝紫金丸乃是灵药,是御药房秘药,唯有九粒,是以防皇上圣体有重恙而备的。需要皇上恩准,最后只能由院首取出灵药。”
听言,皇上随即走出寝室,吩咐御前侍卫道:“你们几个,去蒋太医进宫的路上,携他去取八宝紫金丸,无论你们用什么方法,在一刻钟内朕要见到八宝紫金丸。”
“是,微臣领命。”话落,不到两息,御前侍卫已不见身影。
***
一刻钟不到,蒋太医连带八宝紫金丸都到了皇上面前,大阿哥立即服下这最后的救命丸。
服下药丸后,裹在两层厚厚的缎被下的弘晖,突然忽冷忽热地打起了摆子,面色不再紫绀,变得苍白起来,他喉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沉闷声音,仿若嗓子里堵了一个东西。
皇上坐在床边,低低呼唤着:“弘晖,弘晖,没事了,别怕。”
弘晖突然冒起了豆大的冷汗,呼吸瞬间急促起来,“哗啦”的一声,弘晖直起身子,倒在皇上的胸口,呕吐出一滩又一滩腥臭的哕水。
“弘晖,乖儿子,吐出来就没事了。”皇上一点都不嫌弃,抬手在儿子的背上轻轻拍着,又接过皇后递过来的润湿帕子,轻柔地擦拭儿子的嘴巴。
“端杯水来。”
侍候在旁的格容立马端来一杯温热的水,递到皇上面前。
“弘晖,来,喝口水漱漱口。”皇上温言道。
弘晖浑身无力地倒在皇阿玛身上,闻言,抿了几口热水在嘴里漱了漱口,又吐回茶杯中,他声若游丝道:“阿玛,儿臣的嘴巴好苦啊,儿臣可不可以吃一颗糖果?”
“当然可以。”皇上轻轻拂了拂儿子苍白冰凉的脸颊。
甜蜜的糖果送进弘晖的嘴里,此时的他努力含着糖果,但他嘴里还是充满苦涩,甜滋滋的糖果变得无滋无味,他的胸口重重起伏了几下,发出沙哑的声音:“阿玛,糖果好甜啊。”
第48章 哀乐相生
仓皇混乱的一夜即将过去,此时黑暗的夜幕被劈开,天边微露出一缕光彩,曦光渐渐地蔓开,不过片刻,厚重的云彩像是被浸了血水,涂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
格容捧着一条锦毯轻手轻脚走到皇上的身旁,皇上坐在圈椅内,正闭目养神,冷峻的眉眼间有一丝难掩的疲惫之色。
她望着近在咫尺的尊贵男子,眼里含了几分羞赧,皇上是她见过最俊美的男子,他静静地坐在那儿,姿态清雅华贵,他对于格容就像那巍峨的高山,凛然不可攀附。
突然那双深邃的眼眸睁开,皇上扫了一眼面前露出羞答答媚态的女子,他皱了皱眉,漠然道:“滚。”
只是平平的语调,却如冷冽的风吹散了格容的美好臆想,宛若娇花的容颜瞬间失色,她强忍着要流出的泪水,抱着锦毯慌不迭地跑出大阿哥的房间。
皇上站起身,徐徐走到床榻边,一夜未眠的皇后还守在儿子身旁,在微弱的晨曦光照下,皇后的面庞泛着犹如病态的苍白,双眼泛红、布满血丝,满脸哀伤地凝视着躺在床上的儿子。
皇上幽幽地轻叹了一口气,坐在皇后旁边,握住她冰凉的手指,“芳茹,你一夜未睡,先去歇息吧,我来守着弘晖。”
皇后缓慢地摇了摇头,也许是母子连心,虽然弘晖现在还安好地躺在床上,但是她总有一种直觉:这是最后一眼,她的孩子熬不过去了。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皇上,你也守了一夜,龙体为重,切勿因为弘晖而劳损圣体,弘晖这里有臣妾,臣妾会照看好他的,你回去养心殿吧。”
“额娘,额娘,你在哪?”静静躺着床上的弘晖突然大喊大叫起来,他胡乱挥舞着双手,似乎要赶走什么人,“走开,走开……”他惊慌无助哭嚎着,畏惧地把身子缩成一团。
守在床边的皇上皇后看着儿子惊惧恐慌的样子,神色一变,皇后急慌慌地应道:“弘晖,额娘在,弘晖,在这呢,不怕啊,额娘不怕啊。”她心疼得语无伦次,跪在床头紧紧抱住儿子。
很快弘晖的面色刷得赤红一片,浑身滚烫如正在燃烧的火炉,他整个人好像失去了意识,嘴角不断溢出白沫,翻着白眼,四肢直打哆嗦,全身抽搐不已,就这样被痛苦折磨了一会儿,大阿哥因剧烈的疼痛昏迷了过去。
几个太医立即对大阿哥展开施救,先化了第二枚八宝紫金丸给大阿哥服用下。接着蒋太医用锋利的三棱针刺入十宣、攒竹等穴位,放出少量的黑色血液,让大阿哥泻出一些毒热出来。
折腾一番,大阿哥还是昏迷不醒,几人又用通窍的药末吹进大阿哥的鼻孔,利用特殊的刺激味道,促进神志昏濒的大阿哥苏醒过来,又用力把大阿哥的四肢掰直,不断推压他的腹部。
所有的方法用尽,大阿哥还是沉沉昏迷着,只因为疼痛难忍,他喉间无意识地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太医几个冷汗涔涔,立即跪了下来,蒋院首也失去了以往医术高深、云淡风轻的样子。
他面露忧惶和自责,嗫嗫嚅嚅道:“回皇上,微臣无能,请皇上、皇后降罪。”
皇上脸色十分难看,语气如寒冰:“如果杀了你们几个有用的话,朕现在立马夺了你们的命。你们几个,快剖开你们的脑子想想,还有什么办法能解救大阿哥?”
踌躇了半晌,陈院判膝行上前,忐忑不安地俯首道:“微臣斗胆建言,前些时日怡郡王送来了一味药,乃是西洋传教士传入我朝的,可治疗疟疾、高热等病症,药名叫青槲纳霜丸。”
说罢,他嘴唇颤抖了两下,又继续道:“此药丸微臣还在化检中,但已用在两个患有疟疾的死囚身上,死囚都无不良反应,这几日都逐渐康复了。”
在旁的蒋院首一听,有些犹豫不定:“皇上,太医院对于新贡的药物,须要经过上百次的试药,确认无问题后才能服用,此青槲纳霜丸给大阿哥服用,有一定的风险啊。”
闻言,皇上面色掠过一丝迟疑,一时间不能做出决断。
此时一道焦急干涩的声音响起:“陈院判,取药丸来给大阿哥服下。”
“芳茹,你――”皇上转身看向皇后,她痴痴地看着床上的儿子,没有回头,这是她的决定,既然皇上决断不了,那就由她这个额娘来承担或成功或失败的后果吧。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这一刻那么漫长,被反复折磨的大阿哥服下青槲纳霜丸后,不再发高热、也不再打寒颤,他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无知无觉。这一刻皇后娘娘眼中有了希望,脸上的愁容也清浅了。
但命运仿佛在无情地操纵着大阿哥,寝殿里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皇后不住摇晃着儿子的身体,“弘晖,你不要吓额娘好吗?你刚刚还是好好的,好好的。”
弘晖的身体全身蓦然发红发肿,鼻翼大张,整个人出气多进气少,从小就有的喘鸣病也跟着发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厉害。
蒋太医忙上前查看,随后喃喃道:“大阿哥是风邪入体了,出疹了。”
他取来一粒青槲纳霜丸,捏碎细细尝了尝,随即大惊失色,没想到这药丸里有酒的味道,他皱眉道:“这青槲纳霜的制药过程中,似乎有拿酒浸泡过药材。”
这发现为时已晚,青槲纳霜丸解了大阿哥的高热不退,但复发了喘鸣病和出了酒疹,床上大阿哥的气息逐渐微弱,四肢变得僵硬冰冷,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住了额娘的手。
“娘……”那最后一声含在口中,无声地诉说着孩子对母亲的不舍。
“弘晖――”皇上浑身剧烈一震,仿佛不可置信一般,瘫软在椅子上。他面前跪着几个惴惴不安的无能太医,几人颤颤栗栗,默然地跪地伏首,也不敢出声向皇上求饶了。
皇上面色森然,一字一句沉声道:“陈院判逐出太医院,其余几个都给朕滚出去。苏培盛,将长春宫所有宫人带走审问,再叫几个养心殿的宫女太监过来长春宫。”
随即又吩咐道:“梁永新,请宗令和礼部王尚书进宫。”
“是,奴才遵旨。”两人都带着哭腔躬身应道。
皇上一步一步走到皇后母子面前,此时的皇后把儿子抱在怀中,不让任何人靠近,她哭泣道:“弘晖一向很乖的,这次睡了这么久还不醒来,皇上你说,要不要责罚他?”
她不停地絮语:“不,是额娘的错,儿子,你皇阿玛最疼你了,他怎么舍得惩罚你?是额娘不对,弘晖你睡吧,额娘不打扰你了。你怕黑,现在额娘陪着你,不怕啊……”
一滴泪水缓缓淌落,皇上尝到了苦涩的滋味,他上前抱住母子二人,悲伤压抑的哭声随之传出,此刻再高高在上的帝后,也只是一对失去亲儿的崩溃父母。
***
喜云轩内,舒舒刚刚睡醒,她趿拉着绣花鞋走到窗户边,清凉的夏风扑面而来,她抖了一下瞬间清醒过来,她斜倚在窗边,望着窗外远处翠绿富丽的琉璃瓦,洒着一层明澈宛若流金的阳光,心情也跟着畅快起来。
“啊?你说昨晚皇上半夜去了长春宫?”舒舒本以为皇上是一早离开的,没想到皇上在深夜里就离开了。
她呼了几口新鲜空气,便坐到梳妆台前,让锦思侍候着梳头。锦思一边梳顺舒舒的乌发,一边说着昨晚发生的事情。
锦思答道:“是的,大阿哥突发疾病,据说太医们都束手无策,也不知道皇上去了之后,大阿哥有没有好了点。”
舒舒抚了抚散落在腰间的发丝,蹙眉道:“唉,希望大阿哥能平安无事。”
她虽然只见过几次大阿哥,但对他的印象很好,一个俊逸文雅的小少年,见到舒舒,总是恭谨腼腆地拱手道:顺母妃安好。
这时外头的丁来福禀报道:“娘娘,陈总管求见。”
锦思应声:“让陈总管稍等片刻。”话落,她手脚利落地给主子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只缀了根白玉雕花流苏簪子,又快速给主子换了身半旧的湖水色海棠锦簇薄绸长衣。
到了花厅,陈海文恭恭敬敬地施礼道:“奴才给娘娘请安,祝娘娘天天安康如意,万事胜意。”
舒舒噗呲笑了一声,温和道:“多谢陈总管吉言了,你来求见,是有何事?”
陈总管点头哈腰道:“娘娘晋升为顺嫔,喜云轩这个偏殿,您如今住着可是委屈您嘞,内务府一早派人告知奴才,告知明天开始在启祥宫的正殿铺宫,不用两日的时间就能整缮完毕。娘娘到时候选个吉日,好搬进正殿。”
舒舒刚想说无所谓吉日,就在这当时,一道悲怆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长春宫的太监跪伏在地,白着脸哽咽道:“禀告顺嫔娘娘,大阿哥薨了。”
话音刚落,他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就告退离去了。
“薨了?”舒舒一脸怔怔,转头望着锦思,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锦思也跟着发愣,随即飞快地反应过来,红着双眼,带着哭音哀伤道:“大阿哥逝去了。”
霎时,喜云轩跪倒一片,哀嚎顿起。
***
永寿宫内,得知了此噩耗的贵妃娘娘,颓然地放下手中的茶杯子。
她眼角忽然有些湿润,神色黯然,在心里默默道:弘晖八岁那年,我以为这孩子迈过了那道生死坎,没想到黑白无常还是那么残酷地将他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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