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依旧说的是蒙语,慢悠悠软绵绵的,但她不急不慌甚至可以说是有恃无恐的态度,却让小太监们不敢放肆。
虽说如今昭宁和琪琪格不过是待选的秀女,但宫里谁人不知这两位的身份?
人家可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孙女,将来不是皇后也是妃子,若真冒犯了,哪能有命活!
能在宫里走动的小太监没有一个傻的,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心里明镜儿一样,刚刚做出抢人的姿态,不过是想试探一下昭宁的性子,见昭宁如此强硬,他们也懂了这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格格您有所不知,就算是咱们宫里的奴才病了,也是要挪出去养好了再叫回来的,奴才可不是故意为难您啊,也请您体谅体谅奴才们,都是规矩,奴才们也没法子啊――”
眼见来硬的不可行,为首的小太监立刻变了态度,毫不犹豫的跪了下来,哭唧唧的磕头哀求,做出一副昭宁不讲道理欺负人的模样。
昭宁却是依旧慢吞吞的开口:“琪琪格啊,你能听懂他说的什么吗?我这汉话学的不好,当真是听不懂,这宫里就没有个会说蒙语的奴才吗?”
琪琪格也是个机灵的,笑嘻嘻的跟昭宁一唱一和:“姐姐都听不懂,我又怎么可能听得懂?我瞧着他哭唧唧的,可能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吧?”
“你说的有理,”昭宁赞许的看了妹妹一眼,“宝音,赏他一锭银子,叫他别在宫门口哭丧,被人瞧见了,还以为宫里出什么事儿了呢。”
宝音应了一声,当真找出来一块银子,顺着窗丢到那跪在地上的小太监面前。
那小太监是听得懂蒙语的,被昭宁这么一说,自是不敢再哭,看着地上的银子,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傻愣愣的僵在原地。
此时后面的秀女马车也陆续到了宫门附近,却因为昭宁的马车没动而无法上前,不多时,整个宫门附近堵得水泄不通,引得远处的百姓们驻足围观,议论纷纷。
“两位格格,请赶快下车吧,否则奴才只能叫人先将您们的马车赶开,让其他秀女先进宫了。”
宫门口值守的侍卫统领见情况不对,赶紧上前几步,语带威胁的说道。
昭宁这会儿也不装听不懂汉话了,呵呵一笑:“那你且试试看。今日这马车但凡挪走一步,这宫门我们姐妹两个也就不必进了。”
侍卫统领握了握拳,却是当真不敢动昭宁的马车。
“格格,您这般,便是为难奴才了。”
侍卫统领放缓了语气,“您看后面的秀女们也都一路辛苦,不若您让开几步,让她们先进去,有什么事儿奴才再给您进去通报行吗?”
昭宁提高了声音:“那我倒要看看,我们姐妹不进去,谁人敢先进!”
此话一出,刚刚还有些议论声的后面马车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侍卫统领往后看了一眼,见那些马车全都车门紧闭,不见一人出来,心里一沉,知道今儿这事儿不好了了。
以前听闻这位大格格性格温和敦厚,与之前那位主子大不相同,心里便没有那么在意,却不想这也是个难惹的主儿。
如今看来,传闻八成只是为了让这位格格有个好名声罢了,这哪里是什么温和敦厚的人,这高高在上的姿态,毫不让步的风格,跟前面那位主子又有何区别?
一想到静妃当年的手段,侍卫统领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罢了,神仙打架,可别让他们这些小鬼遭殃,他惹不起这位主儿,还是让能惹得起的人来吧。
侍卫统领提溜过来两个小太监,耳语几句让他们赶紧进去通传,昭宁也不管他做什么,依旧安稳的坐在马车里不动。
“姐姐,他们进去叫人了,”
琪琪格从门缝往外张望着,“出来的时候,额祈葛说叫咱们要乖,要听话太后的话来着,咱们现在这样,太后会不会生气啊?”
昭宁伸手温柔的帮琪琪格整理碎发:“不会,今儿咱们要是让了,才会叫太后生气。琪琪格,咱们科尔沁的格格不欺负旁人,但也绝不能让旁人欺负了去,否则咱们又何必非要到京城来,去争这份荣耀呢?”
昭宁没有见过那位传说中的孝庄太后,但从记忆中的传闻里也知道,那是一个不会服输的女人。
昭宁不知道太后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但绝不会是柔柔弱弱的小白花,若是今儿她当真让几个侍卫和太监给拿捏了,那才是丢了太后和科尔沁的脸面。
昭宁心里很清楚,在未来的日子里,她的倚仗绝不是顺治,而是太后。
她不怕顺治觉得她不好,大不了就是不得宠罢了,正好她也懒的搭理那根烂黄瓜,但她决不能让太后对她失望。
在宫门口僵持了许久,才有人匆匆的从宫里面赶出来。
一个温和的中年女子声音在马车外响起:“奴才苏茉儿给两位格格请安,宫里的奴才不懂事,让格格们受委屈了。”
苏茉儿一到,昭宁瞬间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做对了。
“姑姑快别多礼,是我们姐妹劳烦姑姑了。”
昭宁推开车门,拉着琪琪格一起走下了马车,对着苏茉儿回了一礼,“按理说我们不该在此争执,只是我这侍女与我从小一起长大,如今又为了救我受了伤,我实在舍不得将她送走。”
苏茉儿探头看了眼躺在马车里的吉雅,点头感慨道:“是个衷心的丫头,自然是不能亏待了她,不如就让她在慈宁宫养伤吧,传召太医也方便些。”
昭宁自然没什么不愿意的,让开了位置让苏茉儿带来的人上车去抬吉雅,等人抬走了,苏茉儿方才扫了一眼那几个小太监,也不必开口训斥,就叫他们脑门上冒出冷汗来。
“太后一直念叨着两位格格,叫奴才先接了您们往慈宁宫去见见,”
苏茉儿含笑对着昭宁和琪琪格说道,“让这丫头留下收拾行李,两位格格跟奴才一起进去如何?”
宝音看了昭宁一眼,见她点头,方才躬身应下,昭宁拉着琪琪格,跟着苏茉儿,一路说笑着往宫门里去了。
等她们走远了,那侍卫统领方才长出了一口气,招呼着等在一旁的小太监们赶紧去请了各位秀女下车,他们得把人送到里面交到宫女嬷嬷们手上,才算是完事。
至于被苏茉儿领走的昭宁BaN和琪琪格,那就不是他们该操心的事儿了。
……
宫门口的一切,自然瞒不过顺治。
顺治把玩着手里的马鞭,看着一脸苦笑的林升,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怎么着啊,今晚上能刷的完这么多马吗?”
林升赶紧讨巧:“奴才要是说刷不完,万岁爷您能饶了奴才吗?”
“想得美,”顺治嗤笑一声,“明儿朕要是瞧见哪匹马不干净,你就等着挨板子吧。”
林升无奈,只得恭声应是,心里却差点哇的一声哭出来。
他真的是鬼迷了心窍了,才会觉得那科尔沁来的格格可怜。
什么听不懂汉话,在宫门口跟侍卫僵持的时候,不是一套一套的吗?
那么多侍卫太监,都说不过她一个人,一顶顶帽子扣下来,差点吓死那些奴才,说她听不懂汉话,鬼都不信!
“别说朕不给你机会,”
顺治放下马鞭,站起身来往外走,“走着,去慈宁宫,让你亲眼瞧瞧这位科尔沁的格格昨晚到底听没听懂你的话!”
第3章
顺治十年修缮完成的慈宁宫,远比还带着新木漆味儿的乾清宫来得有烟火气,许是皇太后喜爱的缘故,刚进了长信门走上廊庑,便是一阵奶茶香扑面而来。
这独特的奶膻味儿让昭宁姐妹两个停下了脚步。
没来到这里之前,昭宁很确定自己从来喝过蒙古奶茶,可如今这来自记忆最深处的味道,却熟悉让她不由得有些晃神。
一时间,昭宁有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又身在何处。
“大格格可是身子不舒服?”
苏茉儿伸手扶助昭宁的胳膊,担忧的看着她,“太后听闻您之前落水之事十分担忧,已经命人叫了太医来,说要给您仔细瞧一瞧,奴才扶您进去吧。”
“那可真是太好了,”琪琪格眼睛一亮,“驿馆的大夫就知道说静养静养的,糊弄极了,若不是姐姐拦着,我早就用鞭子抽他了!”
“琪琪格,”昭宁回过神来,嗔怪的瞪了妹妹一眼,“不要浑说,你那鞭子叫宝音收好,不许随便拿出来。”
琪琪格吐了吐舌头,继而又笑嘻嘻的抱着昭宁的胳膊催她快走,昭宁没有松开苏茉儿的手,就这么让她扶着往慈宁宫正殿里走去。
有些事情她虽然不熟悉也不习惯,但却是原本的昭宁应该习以为常的,而如今,她必须要强迫自己从容的面对,因为她不想去挑战这个古老的时代对于异类的包容度,她现阶段的人生目标,就是好好的活下去。
穿过长长的廊庑,便是慈宁宫正殿了。
早有身穿素色棉布衣裙的宫女们等在门口,见苏茉儿引着昭宁姐妹两个过来,赶紧推开了门。
宫女们应是早得了令,并没有人进去通报,只是恭敬的屈膝行礼,蹲在两旁。
昭宁轻轻吐出一口气,没有去看两旁行礼的宫女,而是双手整理了一下垂在自己肩头的发辫,然后昂首抬腿跨过高高的门槛,做好了面对一条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的准备。
慈宁宫的正殿里并没有人,苏茉儿引着昭宁往左手边走去,又过了一道门,空气中的奶膻味儿便更加浓烈了。
琪琪格被这味道勾得直咽口水,偷偷用手扯了扯昭宁的衣袖,低声道:“姐姐,这奶茶的味道跟家里的一样。”
昭宁失笑,轻轻握住妹妹的手。
琪琪格这是想家了。
她不过是个年方十三的小姑娘,从小一直被父兄捧在手心里长大,第一次离开家乡便是要嫁到这陌生的地方,也不知这一生中,是否还能再见一次家乡的青草和蓝天。
昭宁疼惜的将琪琪格揽在身边,只觉得身上的担子又重了些。
在这个诡秘莫测的皇宫里,她不止要保护好自己,也要保护好妹妹,既定的命运怕是难以反抗,但至少,她们要努力过的更好些。
“小格格这是想家了吧?”
宫女们撤走了屏风,露出了室内的情景。
屋子中间放着一个炭盆,上面的铁罐儿中热滚滚的奶茶正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一个身着素布衣衫的中年女子坐在炭盆边的矮榻上,眉目慈祥的看着她们,言语中尽是亲切的味道。
直觉告诉昭宁,眼前这个女子便是那位传说中的奇女子孝庄太后了,但是这与她想象中的模样却实在是大相径庭。
太后虽是一身素衣,没有半点首饰,却难掩眉宇间的明艳秀美,她已经是人到中年,但却风韵依旧,传言中满蒙第一美人,绝非虚言。
然而她给人的感觉却是没有一丝攻击性的,平和安宁的仿佛是供桌上的菩萨,眼神中带着对世人的悲悯和超脱世事的悠然。
完全不像是个能辅佐两代幼帝,洞悉世事果断机敏的女强人。
昭宁在来的路上一遍又一遍的熟悉了蒙古的礼仪,故而此时虽然心里思绪翻涌,但依旧能带着妹妹一起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大礼。
“快扶起来,一家人讲究这些做什么!”
太后招呼着宫女们去扶人,声音里都带着笑意,“我特意叫人给你们准备了奶茶,这方子用的是咱们科尔沁的老方子,快来尝尝味道对不对。”
琪琪格开心的笑了,却在宫女送上奶茶的时候偷偷看了昭宁一眼,见昭宁对她微微点头,方才高兴的接了过来,试了试发现不烫,立刻大口喝了起来。
昭宁也接过奶茶,捧在手里慢慢的喝着,陌生又熟悉的咸咸奶香,让她脑海中又开始闪现以前的记忆,不由得神情有些恍惚。
“去把太医叫进来,”
太后有些担忧的看着昭宁,“我瞧着大格格神思不宁,怕是受了惊吓的缘故,还是得好生调养些时日才行。”
昭宁回过神来,俯身道谢:“多谢太后,我并没有什么妨碍,只是有些担忧吉雅罢了。”
宫门口发生的争执太后自然是清楚的,对于这个侄孙女的一举一动,她倒是颇为满意。
之前她侄儿信中说这个女儿秉性娇软,不喜与人口角,与静妃大不相同,她还担心这孩子性子太弱,会撑不起场面,可从宫门口一事来看,这孩子却还是一身傲骨的。
想来是她侄儿被静妃的事情吓到了,生怕女儿与静妃性子相似,不得圣心,故而才会故意将她说的弱些,可她们科尔沁的格格又怎么可能会真的软弱可期呢?
便是当初关雎宫那位,也不过是表面上看着软和罢了,那心是比谁都硬,也就那个蒙了心的男人看不清罢了。
所有人都以为,经历了静妃废后一事,她再给福临选皇后定会选个软弱和顺的,但其实那样的女子,绝不是她想要的儿媳。
一个软弱的皇后,并不能换来后宫安定,反而会酝酿出更大的波澜。
像昭宁这样的就挺好,该傲气的时候傲气,该护短的时候护短,却又不会骄横无礼,失了规矩。
如今她能护着自己的丫头,将来就能护住更多的人,母仪天下并不只是说说而已,必得是有善念又有手腕才能做到,至少现在看来,昭宁比当初的静妃更合适一些。
太后心里诸多盘算,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一手一个将昭宁姐妹两个都拉到身边坐下,安抚道:“你们这一路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如今进了宫就像是回了家一样,不必再担惊受怕。吉雅那丫头衷心救主,自然该赏,就让她先留在慈宁宫养伤吧,等好了,再叫她回去跟着你。”
昭宁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有太后的庇护,对于吉雅来说,是再好不过了。
昭宁正要再起身道谢,却被太后拦住了,太后摇头失笑:“也不知道来之前绰尔济都叫人教了你些什么,怎么这般小心翼翼的,没得叫我心疼。倒是小格格天真可爱,也不怕生,瞧这笑的呦,真真是甜到我心坎上了,以后大格格也得跟妹妹学着,胆子大些才好。”
昭宁尚未答话,却听到门外传来一年轻男子的声音:“她如今就敢在宫门口训斥朕的侍卫,要是再胆子大些,怕不是要指着朕的鼻子骂了?皇额娘,你可教她点好的吧!”
孝庄轻哼了一声:“怎么着,皇上这是等不及到慈宁宫兴师问罪来了?”
这是顺治来了。
昭宁赶紧带着琪琪格站了起来,躬身行礼。
她不敢抬头,只能看到一个黑金龙纹的下襟和金黄色的靴子从门口过来,径直停在了她的面前。
一股浓郁的香气随之飘来,仿佛是胭脂水粉的味道,混合在奶膻味儿里,让昭宁感觉一阵窒息――
这位能为了女人要死要活的顺治帝果然是个贾宝玉似的人物,这才什么时辰就一身的香粉味儿,也不知道是从哪儿过来的,也忒不讲究了。
“儿子哪敢在额娘宫里放肆啊,不过是听说了宫门口的事情,一时心中好奇,想要瞧一瞧这位伶牙俐齿的蒙古格格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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