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鄂婉心又开口道:“佟佳福晋也早些回去吧,三阿哥年岁小,今日也累坏了。”
佟佳福晋有些为难的说道:“昨儿皇上吩咐过,叫玄烨执子侄礼在此为襄亲王守到子时,尽一尽孝心。”
说起来顺治这吩咐也是怪异,虽说博果尔是皇叔,但也没有叫皇子给他尽孝心的道理,可他既然说了,佟佳福晋也不敢不听。
董鄂氏姐妹两个一起看向累的快要睡过去的玄烨,都露出了很是奇怪的表情。
“既然如此,那便叫人取了厚被子来,叫三阿哥裹着睡一会儿,等快到子时,我再叫他起来,”
董鄂婉心又道,“福晋若是放心,便先行一步,晚些再来接三阿哥,我想同王爷说些话,您――”
佟佳福晋明白,这是她们有话要说,不想叫自己听到。
可是要她将儿子单独留在这儿,她也是不放心的。
“让玄烨在这儿睡不太妥当,还是我带他到偏殿内去吧,等子时到了,再叫他回来。”
董鄂氏姐妹两个自然不会阻拦,佟佳福晋抱起玄烨,往一旁的偏殿里走去。
这偌大的宝华殿内,终于只剩下董鄂氏姐妹两个。
董鄂婉瑜拿了个垫子跪在董鄂婉心的身边,帮着她一起往炭盆里添香。
“你还是,节哀吧,”
董鄂婉瑜先开口说道,“我虽然从未曾见过你与襄亲王相处的模样,但却也听说过你们琴瑟和谐夫妻情深。此生能得夫婿倾心相待,已是难得的福气,虽情深缘浅但应是无憾了。”
“姐姐羡慕吗?”
董鄂婉心淡淡的说道,“当初若非你执意要进宫,也许你才是他的妻子,也能得到这样一份情深。”
董鄂婉瑜沉默了一瞬,却又说道:“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你怎知我费尽心思算计来的,不是我命中注定的?事到如今,谁也羡慕不来谁,我倒是真心盼着你今后能好好的过日子,莫要再卷进宫中的是非中来。”
董鄂婉心抬起头,怔忪的看着董鄂婉瑜,只觉得从未真的看懂她。
二人虽是姐妹,但一直势同水火,今日董鄂婉瑜不该来嘲笑她吗,为何却是出言安慰,劝她好好活下去呢?
“别这么看着我,倒是叫我觉得亏欠了你许多,”
董鄂婉瑜避开了董鄂婉心的目光,“我知道你一直恨我将你强行拉进来,但那时我又何尝不是在强迫自己呢?婉心,如今我已经看开了,希望你也能看开些。”
“以皇上对襄亲王的情分,决计不会叫你以后被人欺负的,你刚刚也瞧见了,皇上让三阿哥来给襄亲王‘尽孝’,这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董鄂婉瑜柔声劝道,“皇上不会让襄亲王无后的,我想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有‘儿子’了,到时候你守着襄亲王府和嗣子,自能一生无忧,切莫一时冲动,再陷进着泥潭中来。”
董鄂婉心渐渐红了眼眶,此时方才觉得,无论以前有多么的不对付,可亲人就是亲人。
她一向最讨厌的姐姐,如今却一心为了她着想,明明她进宫为妃对董鄂婉瑜和董鄂家更有好处,可董鄂婉瑜却劝她离去。
“姐姐,若是几个月之前你这么说,我定会感激你一辈子了,”
董鄂婉心哽咽道,“可如今,什么都晚了。”
“不晚的,婉心,如今你还是襄亲王福晋,只要你说不愿意,皇上绝不会强迫你进宫,”
董鄂婉瑜苦心规劝,“趁着你还什么都没做,收手吧。”
“姐姐果然了解我,”董鄂婉心竟是笑了,“可是你真的说晚了,来不及了,今夜,我定然要为王爷讨个公道的。”
她话音刚落,宝华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嚣,继而两个人被推了进来,一个是贵太妃,另一个则是静妃。
“你们来了,”董鄂婉心的声音重新变得冰冷,“既然来了,就进来陪陪博果尔吧。”
“贱人,你疯了吗?”
贵太妃刚被拿掉堵住嘴的布,就对着董鄂婉心怒斥,“你竟然敢叫人对我下手,你到底懂不懂长幼尊卑!”
“额娘,您别急啊,”
董鄂婉心的声音毫无波澜,“今儿是博果尔的七七,我就是请您来陪陪他而已,他那么孝顺,定然还想见见您的。”
宝华殿的门被人从外面关上,没有人注意到一个穿着一身黑色帽兜斗篷的人悄悄走了进来,就站在门口的阴影处默不作声。
殿外突然划过一道闪电,随之雷声绵延不绝的传来。
窗外刮起了风,宝华殿内的烛火被吹得闪烁飘摇,仿佛随时会熄灭一般。
“姐姐,劳烦你帮忙关一下窗吧,”
董鄂婉心对董鄂婉瑜说道,“风雨将至,别叫博果尔淋湿了。”
董鄂婉瑜站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严,却并没有再次走回来。
因为她知道今夜这场好戏,她不是主角。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贵太妃被这诡异的气氛吓到,色厉内荏的喝道。
静妃此时也已经坐了起来,冷笑道:“这还看不出来吗?你儿媳妇儿是要招了你儿子的魂儿来,跟你说说话呢。”
“博果尔要是当真回来,第一个饶不了你!”
贵太妃怒视静妃,“是你害死他的,你还有脸在他面前笑?!”
静妃的表情没有丝毫的畏惧,坦然道:“对,是我害死他的,我这条命,本就该赔给他,他若回来索命,任凭他如何,我都受着!我只盼着,他如今已经见到了喜珠,带着喜珠一起回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董鄂婉心低低的哀泣了起来,哭声在宝华殿内回荡。
关上了门窗之后,殿内的回音更甚,董鄂婉心的哭声仿佛绵延不绝一般,从四面八方传来。
贵太妃往后退了几步,将后背抵在柱子上,厉声喝道:“你闭嘴!你这毒妇,是想当着博果尔的面害死他的额娘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你以为我死了就没人拦着你进宫为妃了吗?你这贱人休想得逞!”
“呦,贵太妃人在佛堂,消息竟然还是如此灵通,”
静妃继续冷笑道,“我跟你同在佛堂,如果不是今儿被带到这儿,我都不知道襄亲王福晋身在宫中,你却是知道她想入宫为妃,可见区区一座佛堂,真真是关不住你的。”
“静妃,你当真以为你能作壁上观?”
贵太妃怒极,“便是这贱人想害我,也不会叫你好过,必然叫你走在我前头!”
静妃给自己换了舒服的姿势坐好,然后对着董鄂婉心说道:“襄亲王福晋,不管你有什么安排,都不必考虑我,只要贵太妃死在我面前,我即刻就自绝于此给博果尔赔罪,绝不叫你脏了手。”
董鄂婉心的哭声略停,却没有回话,继而又重新哀哀戚戚的哭了起来。
哭着哭着,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突然回头看向门口的阴影处,泪眼婆娑的哭道:“你终于回来了,叫我等了好久啊――”
众人赶紧顺着董鄂婉心的目光看去,却只能依稀看到阴影中站着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被帽兜挡住了面容,但斗篷的缝隙中却露出了半只金龙,昭示着来人的身份。
只有宗室王爷才能穿这样的衣服,可这里是后宫,又岂会有人敢擅闯进来?
以往敢出现在这里的只有两个男人,一个是现在身在宫外的顺治,但没有人会相信顺治会陪董鄂婉心演这样一出戏,故而来人只能是――
博果尔。
“不,那不是博果尔!”
贵太妃将自己紧紧的贴在柱子上,“博果尔已经死了,大胆贱婢,你竟然敢叫人冒充博果尔!”
董鄂婉心幽幽一叹:“爷,额娘不相信是你呢,你要不要跟额娘说说话啊?”
贵太妃正要再骂,就听到阴影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不想跟她说话。”
殿内一片死寂,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出来,那正是博果尔的声音。
“不,不可能,你休想骗我!”
贵太妃嘴里这么喊着,身体却不由自主的颤抖,“若真的是博果尔,又怎么可能会说不想跟我说话?博果尔是最孝顺的孩子!”
“是啊,我最孝顺了,所以额娘叫我吃药,我就吃药,可是额娘,为什么你要给我吃那么多药啊――”
阴影中的人似乎也在颤抖,声音里充满了悲切。
“额娘,我好疼啊――”
那人的声音越来越大,“额娘,如果你不给我吃那么多药,我就不会活活疼死了――我好疼啊,额娘――”
“不,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
贵太妃终于撑不住顺着柱子滑坐在地上,眼泪夺眶而出,“我就是想让他们多可怜你一点,我不知道那药会那么厉害啊!”
“而且,而且你明明都已经好了,是她,是那个贱人用□□害了你,你找她啊,你拉着她一起死啊!”
贵太妃用手指着董鄂婉心,“那害了你的耳坠子是她姐姐给她的,我不信她会不知道!她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却让你受尽了苦楚,博果尔,你快叫她陪你一起死!”
“害过我的人,就应该陪我一起死吗?”
阴影中人的声音里似乎充满了迷惑。
“对,博果尔,你听额娘的,将她,还有静妃,将这些害了你的人一起带走,让她们给你陪葬!”
贵太妃高喊着,似乎这样就可以让博果尔听她的话。
阴影里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了:“婉心,你愿意下来陪我吗?”
董鄂婉心毫不犹豫的答道:“愿意!”
阴影里的声音又道:“静妃,你当真愿意给我抵命吗?”
静妃竟也毫不犹豫的答道:“愿意。”
阴影里的声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一般,咯咯的笑了起来,可那笑声却是阴森森的,让人听了感觉不到一丝喜悦,只有毛骨悚然的恐惧。
“额娘,您看,她们都愿意的,那你呢,你愿意下来陪我吗?”
阴影中的人影突然动了起来,仿佛只要贵太妃应一声,他就要过来将所有人都带走一样。
贵太妃又往后退了退,可她身后是柱子,却是退无可退。
“不,博果尔,是那两个贱人害死你的,还有她,董鄂婉瑜,她也是害你的凶手,你将她们都带走,”
面对自己的儿子,贵太妃竟然吓哭了,“额娘可没害过你,博果尔,你最孝顺了,你别吓唬额娘――”
“哈哈哈哈――”
静妃突然大笑,“可笑死我了,我还以为贵太妃有多么疼爱博果尔,没想到啊,竟是被自己儿子吓哭了!你不是还撞了柱子想要陪着博果尔一起去吗,怎么如今竟是不肯死了?”
阴影中的身影似乎被静妃的话挑动,厉声问道:“额娘,你为什么不肯下来陪我――”
贵太妃瘫软在地上,根本没有精力再去理会静妃,只是瑟瑟发抖的摇头:“不,你不是博果尔,我的博果尔是不会伤害他额娘的,我的博果尔最最孝顺了――”
宝华殿一侧的烛火突然毫无征兆的熄灭了。
阴影中的身影慢慢动了起来,顺着没有烛火的一侧缓缓前行。
随着他的移动,原本紧闭的窗子突然打开,一股阴风吹了进来,竟是将满殿的烛火吹熄了大半,只剩下博果尔牌位前的一排长明灯还亮着,只是那火光颤颤巍巍的,似乎随时会熄灭。
阴风吹起了那身影的斗篷,更清晰的露出了里面绣着金龙的常服,正是博果尔日常最喜欢的那一件,只是那衣服上竟是血迹斑斑,在晃晃悠悠的火光中,显得分外的诡异,
更让人觉得恐惧的是,大殿里竟然凭空出现了一股浓郁的腥臭味,就连坐的比较远的静妃,都被熏得捂住了鼻子。
贵太妃软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那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扑面而来的腥臭味让她想吐,却又不敢有丝毫的动作,生怕惹怒了来人。
“额娘,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那身影停在贵太妃不远处,“你别怕,再过一段时间,我就不臭了。”
他好似想起来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又咯咯的笑了:“到时候就轮到额娘臭了,不过你别担心,我最孝顺了,不会嫌弃额娘的。”
贵太妃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瞳孔却因为恐惧缩的很小。
什么叫轮到她臭了,这味道,难道是,是――
贵太妃心中的恐惧已经到了极点,而此时那人突然对着她伸出了手,那竟不是有血有肉的人手,而是一只白骨!
一阵臭味突然从贵太妃身下传来,她一翻眼,整个人翻倒在地上,竟是生生吓晕了过去。
“就这?”
静妃嫌弃的躲远了几步,“我说,你们不会只打算把人吓晕就完了吧?”
董鄂婉心和那穿着斗篷的身影一起看向静妃,静妃嗤笑一声:“你们这点杂耍把戏,吓唬吓唬她还行,对我,就省了吧。您这口技还真不错,淑太妃娘娘。”
那披着斗篷的人将手中的白骨丢开,然后掀开了自己的斗篷,露出了一张看起来十分和善的面容,正是静妃所说的淑太妃。
董鄂婉心将她刚刚偷偷放在炭盆上的一个铁罐子夹下来封好,隔绝了里面的腥臭味,然后将那铁罐藏回桌子底下。
“姐姐,多谢你帮忙。”
董鄂婉心看向窗边,董鄂婉瑜正将那窗子重新关上。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董鄂婉瑜关好窗户,走回来问道。
董鄂婉心看着岿然不惧的静妃,心里一时也没了主意。
她原意是想将贵太妃、静妃和董鄂婉瑜一网打尽,可到最后,却只有贵太妃一个人中了招。
董鄂婉瑜之前就猜到了她要动手,不会相信也是正常,可静妃如此冷静,却叫董鄂婉心不知道该如今继续下去了。
“我早说了,你吓不到她的,”
淑太妃将身上的染血的外衣脱下来,连同斗篷一起放进炭盆里一并烧着,“不过她不是说了么,只要贵太妃死了,她自然会给博果尔赔命的,她这个人虽然恶毒了些,但却是个说到做到的,你不必担心。”
“所以,接下来你们打算做什么?”
静妃好奇的问道,“我瞧着也不像是打算一刀杀了她,是想留着慢慢折磨?”
“她是博果尔的额娘,我不会杀了她的,”
董鄂婉心答道,“可我要让她往后都生活在地狱里!”
她在董鄂婉瑜、静妃和贵太妃三人身上看了一圈,“你们三个,都曾经害到过他,可我知道,静妃娘娘想杀的是贵太妃,那石榴籽耳坠子更只是巧合,唯有她!”
董鄂婉心恶狠狠的瞪着贵太妃,“他的亲额娘,明明知道那药会害了他,却还亲手喂他吃下!”
“他太孝顺,至死都不曾怪过他额娘,可我不行,我决不能叫故意害了他的人安安稳稳的活着!”
董鄂婉心重新跪在了博果尔的牌位前,“我宁可舍去这一身清白,宁可被世人辱骂,也要留在这紫禁城里,日日夜夜的缠着她,叫她永世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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