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哪个传的这么不靠谱的话?
单若泱懵了,转念掰掰手指头一算才后知后觉,所谓的老鳏夫仿佛也才不过三十四岁?
搁这个时候来看的确是“老”了,正常来说都快到能做祖父的年纪了,可若是放在她原来的那个世界来看,三十多岁的男人恰恰正是最成熟最有魅力的啊。
闹了半天竟是不知不觉被旁人给带偏了。
单若泱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对这桩婚事倒是更满意了不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林如海倒是没敢冒犯公主,不过只是余光匆匆一瞥,却也足够令他惊艳。
“你且仔细瞧瞧,朕是否有不妥之处。”
闻言,单若泱这才转过头去,盯着他的脸观察一阵后便笑道:“父皇且放心,近日父皇一切顺遂。”
周景帝顿时安心了不少,满意地点点头。
一旁的林如海却是听得一脑门子问号,只觉这对父女实在神神秘秘的,然而还不等他细想,便又有人打断了他的思绪。
这回进来的却是个鹤发童颜身着道袍的男子,一手拿着佛尘,一手拖着只小巧锦盒,昂首挺胸全不似旁人那般谦卑恭顺的姿态,甚至都未曾行礼问安。
偏周景帝也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满,只摆摆手说道:“林爱卿且先回去好好歇歇罢,三公主也先退下。”
二人依言告退,转身即将踏出大门的那一刹,林如海隐约仿佛听见了“仙丹”二字。
顿时眸光微闪,心下万分惊愕。
当今圣上沉迷炼丹寻求长生之道这件事,他先前的确是有所耳闻,却始终不大相信这是真的。
这个世上哪里来的什么仙丹什么长生之道呢?自古以来执迷此道的帝王有几个是得了好下场的?但凡长了个脑子的都不会相信这东西,根本就是胡闹。
偏偏皇上还真就信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丹药也敢往嘴里送?
太荒唐了。
眼看这位可怜的林大人仿佛是遭受了什么巨大的冲击,整个人都有些茫然恍惚的模样,单若泱想了想还是轻声提醒了一嘴。
“父皇对那些道长深信不疑,打心眼儿里坚信仙丹的效用,哪个但凡有那么丁点儿质疑都不成。”
言下之意――别多事,小心当真“文死谏”。
林如海的嘴皮子微微抽了抽,侧头看了她一眼,心中怪异更甚。
听她这意思分明也是对什么仙丹之说嗤之以鼻的,却为何不劝阻?甚至非但不劝阻,他冷眼瞧着仿佛竟还有些放任的心思。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自己也是冷不丁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又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多疑了,毕竟人家是亲生的父女。
许是踏上京城这片土地后一茬接一茬的新鲜事儿实在太刺激了吧,弄得他现在整个人都有些过度紧绷习惯性多思多虑。
三公主怎么可能会有那般大逆不道的心思呢?绝不可能。
“不知林大人是否打算接了玉儿回家去?”
林如海点点头,“这会儿回去换身衣裳就前往荣国府。”
“玉儿定是要高兴坏了。”其他的她就不便多嘴了。
到底她也是个外人,有些话不该她来说,总归如今他人已经回到了京城,那些破事儿早晚都是能看明白的吧。
不过要想将林黛玉接回家去……她由衷觉得,怕是不会太顺利。
等等,话又说回来,她是不是忽略掉了什么?
…………
出宫之后,林如海就片刻不耽误直奔家中而去。
本是想赶紧换身常服好去接女儿,却谁想才踏进家门就被管家带回来的消息再次整懵了。
“常言道‘男女七岁不同席’,那贾家哥儿分明已过了那样的年纪,早已非什么无知稚儿,如今还与姐妹们同混在老太太的屋里便也罢了,竟还对着咱们家姑娘拉拉扯扯没个避讳,委实唐突至极。”
“奴才琢磨着当时那场景怎么都不对味儿,后面便做主撒了些银子打听了一番,却谁曾想……”林管家只气得咬牙切齿,“老爷怕是怎么也不会想到,当初咱们家姑娘初到荣国府时,他们家竟连个正儿八经的房间都未曾收拾出来,老太太只叫姑娘与她家那个哥儿同住在她的碧纱橱里头,一个里一个外就那么混住着!”
“后头姑娘虽有了单独的房间,可那房门却形同虚设,但凡贾家那个哥儿想进便随时能进,不论姑娘是在歇息还是如何。两人还常一同依偎在床上看书笑闹,在荣国府上下是出了名的坐卧一处……”
“砰”一声闷响,林如海狠狠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脸色漆黑浑身都气得直哆嗦。
“简直荒唐!混账!”
便是亲生兄妹都没有这样的,更何况还是表兄妹?
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玉儿的名声可就毁了!
老太太这是想干什么?
作为一个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林如海从来就是个多疑的,一时联想到老太太曾欲为贾宝玉求娶他家玉儿的事儿,便怎么看怎么觉得可疑极了。
难不成是为了定下这门亲事,索性故意这么坏了姑娘家的名声?
思及此,林如海的脸上已经笼上了一层寒霜,眼底的戾气几乎是要化为实质。
“将院子仔细收拾收拾,我这就去接姑娘回府!”
却说贾母得知女婿晚些便要上门来,一时之间是喜忧参半,早早地便命人准备好了宴席欲为其接风,又拉着贾宝玉再三叮嘱不可胡闹。
“你林姑父饱读圣贤书,向来是个极规矩的人,你切不可在他面前顽劣,万一叫他恼了你,仔细他立即带了你妹妹家去再不肯理会你了。”
贾宝玉噘了噘嘴,可怜兮兮地说道:“那老祖宗可要答应我,定然不能叫林姑父将林妹妹带走,否则我定是不依的。”
“你放心。”贾母摸摸他的头,嘴上应承得痛快,心里却多少还是有些没底儿,真真是愁得很。
祖孙二人简单地说了两句悄悄话后,贾母便牵着他的手回到了前面,神色如常地与一众儿孙说笑。
余光瞧见外孙女神不思蜀,一双眼睛时不时就要往门口瞟,顿时她这心里头就愈发没个底气了,也着实不是个滋味儿。
正在林黛玉翘首以盼之时,林如海终于是到了。
乍一相见,她那泪珠儿便再止不住一颗接一颗地往下落,口中喃喃,“父亲……”
满怀思念,又似带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委屈。
林如海见状只心疼得无以复加,更是确信自己的女儿在荣国府这两年定然过得不好,心中愈发恼恨异常,脸上却不露分毫,俨然就是个好女婿的模样,恭恭敬敬地对着老太太行了个礼。
“好好好,回来了就好。”贾母亦是激动得直抹眼泪,拉着他的手仿佛怎么都看不够似的,一叠声地关心询问。
旁边贾赦贾政兄弟俩同样也都表现得十分热情亲近,你一言我一语争相与之攀谈。
林如海的脸上始终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无论是谁的话,都笑盈盈地一一作答,全然不见丝毫不耐,只叫人是如沐春风般的舒适。
“听说妹夫已经去过了宫里,不知皇上打算安排你去哪个位子?”贾赦耐不住好奇询问道。
林如海一脸云淡风轻地回道:“皇上命我任吏部尚书一职。”
“吏部尚书?”贾赦惊讶地张大了嘴巴,“那可是个顶好的位子啊,往后想给谁安排个官做又或是想将哪个摁下去,不都是妹夫一句话的事儿?”
“满口胡沁。”贾母斥责一声,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妹夫向来是那光风霁月正直磊落之人,跟你这混账能一样吗?快别以己度人了,再胡说八道仔细我捶你。”
当着一大家子的面被训斥,贾赦的面子上难免觉得挂不住,却也不敢忤逆老太太,只得坐在一旁生闷气罢了,全然不曾注意到他儿子贾琏因他那句话眼睛都亮了。
贾政显然比贾赦要靠谱得多,闻言也只笑着感慨了一句,“当年一同读书科考时我便知晓妹夫是个有大才的,如今看来果真是没错,才不过三十多岁便已官拜一品,古往今来也再找不出几个了。”
再想想他自个儿,比妹夫还年长些呢,却至今还是个从五品员外郎。
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哪里哪里,不过是皇上厚爱罢了。”林如海自谦道。
一抬眼就对上自家女儿亮晶晶的双眼,里头满满都写着“崇拜”二字。
顿时美须一翘,颇为得意。
贾家的这些人,上到主子下到奴才都是一样的人,皆是那“两只势利眼,一颗富贵心”的主儿。
这会儿得知林如海官至正一品吏部尚书,手握实权巨大,顿时人人仿佛都更热情了许多,只团团围着林家父女两个转。
远远儿的看着这一幕,薛宝钗那完美的笑容几乎都要撑不下去了,手里的帕子无意识拧成了麻花儿般,看向林黛玉的眼神里难藏艳羡。
“她可真真是个好命人。”
转头就看见同样满脸羡慕嫉妒的史湘云正在那儿嘀嘀咕咕呢。
薛宝钗抿了抿唇,“的确是个好命人。”
姐妹两个面面相觑,莫名仿佛生起一丝同病相怜之情。
一个是出生就没了父母,打小跟着叔叔婶婶混日子,说得好听是侯府千金,实则那侯府早就是叔叔的了,她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孤女。
另一个虽还有两个至亲在身旁,奈何兄长不顶事、败家子也就罢了,偏还爱到处惹是生非,跟着他屁股后面操心都操不完。
母亲也是个耳根子软的糊涂人,没什么本事更没有丁点儿心机城府,不好好看着都能叫人卖了去。
两个至亲谁都不能成为她的依靠,反倒要靠着她这么个小姑娘家蝇营狗苟。
她们两个跟林黛玉从来就不是一样的人。
“宝姐姐要是我的亲姐姐就好了。”史湘云挽着她的手臂,落寞轻叹。
薛宝钗正要说话,忽闻贾母笑道:“天色不早了,咱们就开席吧,边吃边聊就是。”
“且慢。”林如海突然开了口,对着老太太说道:“趁着咱们用饭这会儿劳烦老太太派些丫头去给玉儿收拾收拾行礼,如此等散席之后也不必再耽搁太晚,可早些家去休息……”
此言一出,原先热闹欢喜的气氛霎时就凝滞了似的,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得瞟向了老太太和贾宝玉。
“你当真要带玉儿走?”贾母眉头紧锁,拉着外孙女的手一脸不情愿,“玉儿在我跟前养了两年,我早已习惯了日日看着她搂着她,冷不丁要叫我舍了她去,可真真是要剜我的心啊。”
“再则,如今你虽是回到了京城的确也便利,可到底还是家中没个主母在,玉儿一个小姑娘家叫她怎么办呢?难不成叫那些个嬷嬷教养管着?那不是笑话吗?”
“无人照看无人教养是其一,甚至家中连个玩伴也都没有。你整日里忙于政事只怕是脚不沾地,上哪儿能顾上她去啊?偌大一个府邸日日叫她独自一人呆着岂不可怜?不几日都能将孩子活活闷坏了。”
“依我看还是将玉儿留在我跟前的好,她住着也习惯,家里又有这么些个姐妹相伴,从不寂寞的,你若想孩子了只管来就是,我还能不叫你进门是怎么着?便是你一天照三顿跑我都不带嫌你烦的,何必折腾孩子。”
随着这番话下来,林黛玉的眼神也变得黯淡许多,小脑瓜子耷拉着,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林如海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更加坚定了要带她回家的决心,当即就说道:“老太太不必担心,我与三公主的婚期将近,届时玉儿有三公主教养自是无可指摘,至于说家中没有玩伴……”
“老太太有所不知,我与她母亲都有心想要叫她多读些书,奈何当初才启蒙不足两年她母亲就去了,而后便千里迢迢送来京城,眼看着一晃眼都快长成大姑娘了,实在是再耽误不得了啊。”
“老太太舍不得玉儿我知晓,只请老太太也体谅体谅一个做父亲的心,我这把年纪的人膝下就只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一别两年,真真是心都掏空了似的,日日夜夜都在想着孩子。”说着,还似模似样地擦了擦眼角。
林黛玉听见这话只觉心都碎了,不由得也是潸然泪下。
然而,信心满满的老太太却被噎得够呛。
她说孩子没人教养不行,他就抬出来三公主。
她说孩子回去没有玩伴,人家说孩子没功夫玩耍,要抓紧好好读书,这是孩子母亲的心愿。
她说她舍不得孩子离了身边,孩子亲爹说两年没看着孩子了,想得要死。
一条条看似无懈可击的理由竟全都被他给撅了回来,堵得她是哑口无言。
怎么就这样了?
贾母不禁心生狐疑,很是不解女婿的态度。
打从进门开始就一脸温和地笑着,但说的话却半点不让人,态度极其坚定不容反对。
这不对啊,怎么瞧着竟像是对她这个岳母有什么不满呢?
贾母百思不得其解,心情十分烦躁不安。
不经意想起他今儿来府里之前才去过宫里……难不成是见着三公主,被上眼药了?
除了这个缘由她实在是想不出其他了。
一时心里也来了气,板着脸就问道:“女婿可是打哪儿听见什么闲话了?我是玉儿嫡亲的外祖母,还能害了她不成?这天底下要论谁对玉儿最真心,左不过就只你我二人罢了,旁人可就甭想了,那是羊肉贴不到狗身上。”
“女婿可千万牢记这句话,切莫一时耳根子软,叫人挑拨离间搬弄是非了去。”
林如海先是愣了愣,随即很快就反应过来老太太这话里的“旁人”指的是谁,顿时感到十分荒唐又好笑。
“老太太多虑了,人家是什么身份的尊贵人,可不屑于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这话烦请老太太也切莫再说了,万一传了出去咱们可没人能担待得起。”
若是可以的话,他倒真想撕开了明明白白的跟老太太好好掰扯掰扯,可惜他不能。
姑娘家的名声太金贵也太脆弱,经不起半点损伤,万一闹开了传出去,受伤的也只有他的玉儿。
眼下他只想尽快不动声色地将玉儿从那贾宝玉的身上撕下来,其余的账日后再算。
不知实情的贾母压根儿就不信他的说辞,心里头已然认定了是有人从中挑拨,又见他态度仍如此坚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只觉这个女婿是真真废了,还未成亲就已被人家挑唆着来跟她这个岳母翻脸了,日后还能有什么好?
贾母的脸色难看极了,愈发不愿放外孙女离开。
这是贾家和林家之间唯一的纽带了,万不能脱离她的掌控。
只是她被怼得哑口无言,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理由留下林黛玉,便只得紧抿着嘴不吭声,摆明一副生闷气的模样,企图用这种无声的抗议逼迫林如海妥协。
然而她却忽略了,林如海不是她的亲儿子,只是女婿罢了,怎么可能对她百依百顺?
就见林如海似是压根儿不知道她在生闷气,反倒拿她的沉默当作是默认了,一脸轻松愉快地对着王熙凤说道:“老太太年纪大了不好劳累,这事儿还得劳琏儿媳妇费些心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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