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阵爆响过去,他低下头,赫然发现她竟不知在什么时候靠着他的胸口睡着了,小手还依恋地环着他的腰。
不知是夜的温柔,还是他的温柔,此刻他的心前所未有的柔软。
这么可爱、这么依恋的小人儿,被他抱在怀中,多么温暖多么美好,令他本能地低头亲吻了下她的头顶。
幸好她睡着了,否则又不知要为此别扭多久。
他觉得自己不想放手了。
*
第五章 扭转邪气成祥瑞(2)
上元节过后,朝会重启,百官复朝,经过了前阵子的沉淀,各个势力都在私底下频繁地运作着,只是没有人敢大动作,窥探的目光隐隐约约指向干清宫,以及今上宠信的元熙真人。
过了三月三的上巳节,宫中灵坛也兴建得差不多了,就建在东华门与文渊阁之间,皇宫的东南角,因为根据易经,东南是皇宫的巳位,为至阳之位,与文渊阁鼎立,也颇有寓道于政的意味。
只是这样的意涵,内阁那些大学士可不是人人买帐,在某些人看来,元熙真人其实是异端,没有实际的政绩,妖言惑众欺君罔上。
但是这样的声音在赵首辅息事宁人的安抚下,并没有闹起来,这也让元熙真人更有底气,在月中突然上了一封奏折,谓自己夜观星象发现了荧惑守心的天象。
所谓荧惑守心,就是荧惑靠近了心宿,留滞其中。由于荧惑司天下人臣之过,主伤、饥、兵、死、残等大恶,荧惑若守心,对君王皇室恐有“大人易政、主去其宫”的征兆。
而元熙真人明确地指出,此次征兆为皇子对天子形成压迫,需由皇子罪己自省,以避天子之灾祸。
如今皇帝的儿子只有大皇子福子渊及五皇子福子胜两人,若荧惑守心之说为实,那么两人都该罪己自省,放下手中政事及职务为皇帝祈福,以让天命永固。
然而经元熙真人呕心沥血的卜算,以寿命换取天机,导致此次天象变异之祸首,实为大皇子福子渊。
对福子渊来说,此谶言无疑无妄之灾,而且还不需要什么证据,因为皇帝对元熙真人的信任已经超越理智,但为了朝政的安定以及自身的性命,福子渊不能争辩,否则就真的落实了荧惑守心的恶兆――皇子欲主其宫,欲乱其国。
于是福子渊被迫幽禁在撷芳殿,日日斋戒,待到寒食节之际,元熙真人会亲自于灵坛开坛作法,由福子渊主祭替天子祈福,之后福子渊需日日于住所诵经祝祷,此祈福的期间可长可短,端视天象而定。
也就是说,如果元熙真人不松口,大皇子一辈子都可能在诵经幽禁之中度过。
这可是杀人不见血的妙招,消息传到华惟深手上时,即使他一向不掺和党争,也知道事情不能再这样发展下去。先不论他还颇为欣赏福子渊的为人,光是元熙真人用这种借口插手朝政,华惟深就不会让他心想事成。
“侯爷,户部蒋侍郎求见。”此时李总管来报。
“不见!”华惟深直接挡了蒋聪,还让府中门卫高调地将他“请”出去,务必闹得众人皆知蒋聪吃了闭门羹。
知道蒋聪与华惟深有同窗之谊的人不少,但蒋聪是福子渊的心腹、新政推行的骨干,此时正值福子渊临祸之时,蒋聪贸贸然寻来,若华惟深接见了,只会让人觉得他们密谈了什么要救福子渊,那么华惟深将被迫涉入朝廷的朋党之争,甚至是皇子间的夺位之争。
如今华惟深亮明旗帜地轰了蒋聪出门,说明他一如往常不掺和政争,那些算计福子渊的人便不会太过把眼光放在锦衣卫,也方便他之后的行事。
此时正在书房侍墨的小雪,听到华惟深赶人,赶的还是他好友蒋聪,磨墨的手不由停了一下,不过她没有多问,又重新研磨起来。
只是这一下迟疑被华惟深看到了,她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得他心中直想发笑,索性开口问道:“怎么?怕我以后没朋友?”
小雪毫不迟疑地点点头,没朋友很可怜的,她可是知道那有多难熬。
华惟深自嘲地一笑,也没有隐瞒她什么。“蒋聪是为了大皇子被幽禁的事来的。”
大皇子被幽禁?小雪突然睁大了眼睛,小手一抖,墨汁溅了一滴在她雪白的手背上。
“你怎么了?”华惟深察觉了她的不对劲。
“我……”小雪不知怎么解释,说出来的话颠三倒四。“……小雪就是没听过皇子也会被幽禁,吓了一跳呢!大皇子犯了什么错吗?”
反正大皇子的事闹得人尽皆知,说与她听也无妨,华惟深便像说故事一般,将荧惑守心的事情说了。
“……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大皇子只是因星象之说被幽禁还算好的,但把荧惑守心之祸推到他身上,无德者失天助,暗示了大皇子失德,一个失德之人,又怎么可能被立为太子?这是想一并断了大皇子的立储之路。”
小雪听得目瞪口呆,不知是否太投入,额际都冒出冷汗。“那个……那个大皇子有做过什么坏事吗?”
“在皇子之中他算好的。”华惟深思索了一番,不偏不倚地说道:“至少没听过他行事或德性上有何亏失,这在皇子之中算是难得的。”
真要说起来,表面上五皇子也是正直端方、没有劣迹的皇子,但那只是他掩饰的好,他又有一位好母后赵氏,替他掩盖了诸多不可告人之事。
“爷……你会帮他吧?”小雪随手抹了抹额际的汗。
“你这么关心大皇子的事?”华惟深瞄了她一眼,但当她放下拭汗的手,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奇怪。
小雪这回脑筋动得可快,认真地回道:“因为那个元熙真人很讨厌啊!他那样道貌岸然的人,所做的事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坑蒙拐骗、陷害忠良,实在令人看不过去 是锦衣卫指挥使,除暴安良也是情理之中,帮了大皇子,就等于破坏了元熙真人的阴谋。”
他的确想不着痕迹地帮子渊,虽说理由不完全如她所言,但也差不多了。
“你说的有道理。”华惟深看着她,似笑非笑,突然伸手抹了把她的脸,然后在另一边的脸上也抹一把。
小雪傻了眼。“爷你做什么?”
“这样才对称。”华惟深忍住笑,拉来盛放清水的架子,让她自己照照水面看个清楚。
小雪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了墨,方才她还抹了汗,马上成了半边的小花脸,他又助了一臂之力,现在整张脸都是花的。
“啊!”小雪低叫一声,不敢相信自己竟在他面前出了这种模,她一脸控诉地瞪着他,一下都忘了尊卑。“爷你变坏了!”
“你的爷一向都不是什么好人。”华惟深若有深意地道。
这么一句饱含亲匮的话,当下让她红了双颊,只是因为脸还花着,看不出来。
虽然她像头小奶猫炸毛一般的可爱姿态令他发笑,不过华惟深也知道适可而止,没有玩得过火,他取出一条干净的帕子,过了清水拧干。“你把脸靠过来。”
小雪傻兮兮地将脸凑过去,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亲手替她擦起了脸。他一手捧住她的下巴,另一手仔细地擦着,她发现他的手大到能盖住她整张脸蛋还有余,而他那俊美的脸离得她极近,她都能从他的气息中感受到一种燥热却又令人向往的味道。
她整个人都懵了,只能呆呆地任他为所欲为。
终于还她一张白净小脸,华惟深将弄黑的帕子扔回水中,手却流连在她白嫩无瑕的脸蛋上,感受那滑腻的触感。
摸久了,自然就想得寸近尺,他一下捏捏她小脸,一下子又揉一揉,再伸出双手一挤,挤得她像只小河豚……这种深具弹性的柔嫩手感,简直叫人爱不释手。
原本还因为他替她擦脸而害羞的小丫头,赫然发现他竟上手玩起来了,那点感动也不由化成了恼怒,等他发现,她已经气鼓鼓瞪着他。
“你不要玩我的脸!”她气呼呼地控诉,白皙的脸都被他捏得红了,连爷的尊称都忘了。
华惟深也知道自己有些过分了,谁知道她的脸这么好摸,她又乖巧得让人不欺负一下都不好意思。但看她生气,他又坏心眼地觉得有趣,想不到自己也有十来岁少年欺负心爱少女那种坏毛病,一时之间居然还有些新鲜感。
“好了,你别生气,我补偿你,给你赔礼。”他终于放开了手,叹了口气,遗憾却不带惭愧地说道。
小雪的脸还热辣辣的,听他这么一说,她突然眼睛一亮。“什么都可以补偿?”
“可以。”他答应得干脆,内心思索着府中苹果的库存。
“那爷方才说的那大皇子的事,我也要帮忙!”小雪出人意表地说道。华惟深笑意一凝,那种轻松的姿态随即消失不见,“为什么?”
他不是直接拒了她,而是问她缘由。
她一向在自己的小天地里玩得好好的,怎么这一回遇到福子渊的事,却想跨界了?
“我……”小雪鼓起勇气道:“那个元熙真人调戏过小雪,小雪想报仇啊!爷你也知道我和动物可以沟通的,所以我可以在暗处偷偷来,一定可以帮得上忙,不会被发现的。”
“你真那么讨厌元熙真人?”讨厌到宁可以身犯险?
“我其实是想帮爷啊!”小雪一脸期盼,拉着他的袖子摇呀摇的。“爷你让我帮忙吧?让我帮吧?”
如果她是银狼,华惟深毫不怀疑下一瞬她就会舔他的脸了。不知为什么他听到她其实是想帮他,顿时觉得通体舒畅,再被她这么一撒娇,以乎就这么答应她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有他在,一定不会让她出事,捅破天也有他兜着,若她那奇特的能力真能用在福子渊的事情上,那可是如有神助,他也可以把事情做得更漂亮些。
凝视着她娇美的脸蛋,华惟深心都软了,当下他有种深深的顿悟,古代那些红颜祸水,真不能怪她们狐媚,实在是男人太没有自制力啊!
“好!这回就让你一起玩一玩吧……”
*
待到寒食节那日,皇帝领诸皇子和百官至灵坛作法祈福,消除荧惑守心的灾祸。
由于没有先例,这次作法简直愁坏了礼部及太常寺,钦天监更是已被完全架空,连出主意的资格都没有。
最后还是元熙真人主导了整个祈福仪式,甚至由龙虎山调来了他的几个徒子徒孙帮忙。
由京城去信龙虎山请人,再马上赶来最快也得两个月,两个月前荧惑守心的星象根本还没发生,怎么元熙真人就知道要请人来了?
这个简单的推论,不说支持大皇子一派的官员们,连立场中立甚至偏向其他皇子的人都心寒不已,只是知道归知道,看在皇帝的面子上没有人敢说破。
不同于牲礼的祭祀,坛上的祭品是鲜花素果、饴糖糕饼,中央一个偌大的香炉,灵坛各方位摆放着五行之物,代表着金木水火土五方天帝,以及供桌上一些斗、米、剑、灯、签、伞、尺、秤之类的法器。
祭礼开始,皇帝与官员们都立于坛下,主祀者为大皇子福子渊。
只是遇到这种史无前列的祭典,他也是一脸茫然,只能就着礼官的口令持香或是祭拜、献礼等,内心虽有着悲愤却又莫可奈何。
待祭礼来到中段,元熙真人手持一卷轴,谓其为万神图,辅御群灵,然后一边念念有词,一边载歌载舞,大意便是皇子失德,逼迫主宫,需自罪自省,而他元熙可用手上的万神图,召来天兵天将辅佐看守有罪皇子,拨乱反正云云。
这完全可说是莫须有之罪,偏偏皇帝就是相信了。
福子渊咬着牙拳头紧握,只觉主导这一切的主使者太过卑劣,自己也是大意了,居然着了这种道,中招还不得不认。
华惟深自也在灵坛之下,不过他负有护卫之责,不必与其他官员一样垂首行礼,只需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他身后站着一个身材瘦小的侍卫,皂帽戴得低遮住半张脸,脸色蜡黄,乍看不太起眼,不过锦衣卫中能人奇士多不胜数,也没有人敢小看。
因为没有人注意这方,元熙真人弄出的动静又有点大,那名黄脸侍卫忍不住轻轻咕哝了一声,“装神弄鬼!”
华惟深眉头微动,淡淡地飘去一个眼神,那黄脸侍卫随即闭了嘴,只是一脸不悦地看着
灵坛上的元熙真人。
若真是唱唱跳跳就完成了祈福,未免太过儿戏,也显不出元熙真人的道法高深,于是他停下仪式,取出一面铜镜,大声对着灵坛下的官员们说道:“此为照妖镜,经贫道作法加持七七四十九日,已具降妖伏魔之能。贫道心知朝野官员对贫道并不相信,认为贫道是蛊惑人心、故弄玄虚。今日贫道便用此照妖镜,逼出大皇子身上的妖气,证明贫道所言非虚。荧惑守心,确是大皇子之故!”
此时正是大中午,四月的阳光已带着些热,照得铜镜相当刺眼,元熙真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用照妖镜往大皇子身上照,还不时调整着角度。
然而一刻钟过去了,大皇子身上却是一点变化也没有,倒是元熙真人热得汗都滴了下来,背湿了半件道袍。
事情发展似乎出了元熙真人的预料,官员们看着他的眼神变得奇怪了,就连皇帝都显露了些不满。毕竟元熙真人这是拉着众人陪他一起晒太阳,又没晒出一个结果,自然大家益发心浮气躁起来。
福子渊直接走到元熙真人面前,拱手状似有礼,却是语气犀利地问道:“不知元熙真人这镜要照到何时?需要本皇子协助你吗?”
他不问则已,这么一问,百官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没有人知道福子渊内心着实感激华惟深,在开坛前福子渊沐浴更衣时,华惟深不知怎么无声无息地混进来,拿给他另一套衮冕,换走了他原本要穿的那一套。
基于对华惟深人格的信任,福子渊毫不犹豫地换穿了。
眼下被这妖道拿所谓照妖镜照着,福子渊才了解华惟深的用意,若自己穿着原本那一套衮冕,只怕现在已经被妖道弄出了什么妖气。
华惟深则是在一旁暗自冷笑,他早知道宫里安排给福子渊的祭服上洒满了一种白色粉末,这种粉末是由人骨上提炼出来的,在夜晚还会发微光,这白色粉末只要微微加热,很容易便燃烧起来,元熙真人大中午的用铜镜聚光往福子渊身上照,只怕就是要让他身上自燃,成全所谓的妖气之说吧。
其中亦有官员看不下去,站了出来,严声道:“元熙真人口口声声大皇子殿下身具妖气,却又不能证实,那么本官是否能说真人先前借着荧惑守心,指控大皇子殿下的诸多言论,皆为虚妄?”
“有道理啊!请元熙真人说明一番?”
元熙真人被众人说得冷汗涔涔,事情发展着实出乎他意料,他眼角余光偷偷地朝坛下一瞄,只见皇帝已面带不豫,似也极为不耐烦,于是元熙真人更加紧张了。
“诸位稍安勿躁,这……这大皇子身上的妖气太过厚重,需待贫道再重新作法,破去妖气,还天地朗朗乾坤……”
此时坛下的华惟深突然半偏着头,给了黄脸小侍卫一记会心的眼神――
该你的戏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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