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面露惊喜,笑容可掬,又伸手想去搂银狼,此时她的小肚子却不识相地叫了一声,让她的动作僵在那儿,小脸上透出了些许尴尬。
是了,她自入府到现在都大半天了,还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呢!
此时银狼突然起身,先抖了抖身上浮夸华丽的银色长毛,居然慢吞吞地走到了书案前,撑起身子爪子一搭案沿,由果盘中叼了一颗番邦进贡的苹果,直接送到了小雪面前。
小雪喜孜孜的接过,她最喜欢吃苹果了!但当她心满意足地抱着苹果时,却觉得哪里不对,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她抬起头眨着无辜的大眼望向华惟深。
对噢,这个才是主子。
而后者的脸已经黑了一半。
华惟深无力地挥了挥手,赏下了那颗无关紧要的贡果。
他发现自己大错特错,银狼不是疑似变节,是压根就变节了!
*
因为是随身侍婢,小雪便住在华惟深卧室旁的厢房,房间不大,但桌床柜椅俱全,还有一个小梳妆台,上面放了一个手掌大的西洋镜。
西洋镜啊……小雪娇躯一抖,连忙过去将那西洋镜扣在桌上,不敢再看。
她会流落至此,就是西洋镜害的!
还记得两个月前的上巳节,皇帝带着后宫女眷及众皇子至京西的石景山春游,自小到大都被遗忘在景阳宫的她,从未参加过任何皇室活动及庆典,这次居然被想了起来,奉旨参加。
她坐上马车出皇宫那一瞬间,还心情愉悦地悄悄拉开了车帘,透过重重的卤簿仪仗想看看皇宫之外的世界。
原来百姓的生活是这般多姿多采,宫外的树木更加的绿,花草更加蓬勃茂盛,一切都新鲜有趣。
然而当抵达石景山后,后宫嫔妃及众公主命妇们都先下了车轿,进了行宫,待她也下了车,才发现众嫔妃女眷早已走光,只剩下尊贵的皇后娘娘立在原地,虽然面带笑容的觑着她,但是她知道,那笑容带着毒。
待皇后也走了,她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落了单,好不容易找到个宫人询问,听闻大队人马居然早就入了山径走春,她急忙想赶上,但一入山遇到的却是侍卫对她的追杀。
她只能一直逃一直逃,幸好她天生对动物有亲和力,也能明白它们想表达的意思,而森林里的动物们都在帮忙她,让她躲过一次又一次的杀机,可惜她又饿又冷,再也走不动了,终是被一个皇宫侍卫阻在了密林之中。
或许是想让她死得明白,侍卫好心的告诉她,所有对她的追杀,都缘自于西洋传教士进贡的西洋镜,让皇后发现自己的美貌不若以往,所以她便发狠要杀掉宫中比她美貌的人。
然而因为后宫佳丽早就不知被皇后清扫了几次,容貌拔尖的都没了,只剩下她这个被人遗忘的小公主,承袭了端敏皇后的美貌,成为当今皇后头一等的眼中钉。
不杀她,要杀谁?
也是有了这样的经历,她才知道原来自己是美丽的,比天下第一美人皇后赵氏还要美。
那皇宫侍卫毕竟没有杀了她,大发慈悲的放了她,还警告她若想生存下去,千万要隐藏好自己的身分及美貌。
为此她滚进了泥泞里,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好不容易回到城中,却意外遭拐子抓走卖给了人牙子,最后辗转被李总管挑上来到凤翔侯府。
好歹有了个栖身之处,不必再挨饿受冻,小雪已经很满足,至于是当公主还是当婢女,真的不是那么重要,反正她从小到大也没人真的把她当成公主来尊敬。
宫里唯一对她好的嬷嬷与哥哥,前者已经往生,后者说不定还没发现她被迫出宫。想到哥哥在朝廷中群狼环伺的处境,她连思念他都不太敢放肆,因为自己现下的景况若让他知道了,注定会连累他。
“小雪!”外头李总管突然来敲了门。
小雪收起了自己的心思,连忙应了,起身开门走了出去,只见李总管忧心忡忡地道:“今儿个是来不及教你规矩了,侯爷晚点要入宫,可能会离开几日,你先去服侍侯爷更衣用膳,这应该会吧?先撑过今天,明日就会有专门的嬷嬷来教你。”
接着不待小雪回应,李总管将她拉到一边,直接一个转身就把她推入华惟深的卧房。
小雪差点没摔个大马趴,好不容易站定,她抬起头,便看到华惟深穿着一袭中衣,一脸不悦地瞪着她。
“更衣。”他淡淡地道。
这还是小雪第一次见到穿得这么少的男人,她不由直勾勾地盯着他,傻里傻气地问道:“爷要穿什么?”
要不是她眼神坦然澄澈,没有痴迷的爱慕,光她直视他这么久,就足够华惟深将她扔出去。
真要说起来,她早先看着银狼,甚至是那颗苹果的眼神,都比看他的眼神来得热烈。
第一次,华惟深有点不平衡了,虽然他讨厌众人过分关注自己的容貌,并不代表可以容忍别人无视他的美貌,输给一只狗也就罢了,甚至还输给一颗苹果。
“放在床上的皂色曳撒。”他忍住脾气寒声说道,这算是破天荒他会对一个侍婢解释这么多。
第一章 讨生活不容易(2)
小雪来到罗汉床前,果然见到一袭叠得整齐的皂色服饰,旁边还摆了宫禁腰带、茄袋、牙牌、乌纱帽等佩件,甚至还有一把绣春刀。
她先拿起了上衣,发现这是云锦妆花罗材质,上面还绣了龙首鱼身的不知名生物,下身袍裙中央分幅,两旁襞积若干,华丽是够华丽了,可她不会穿。
大眼朝华惟深眨了眨,“爷要先穿上衣还是下裳?这衣服是左衽还是右衽?还有衣服上这条线是要穿到哪个洞的……”
华惟深吸了口气,在心中自我安慰这是她来的第一天,李总管什么都来不及教她,不应苛求,遂抽搐着俊脸道:“拿过来我自己穿!”
拿过去这她倒是会,小雪乖巧地笑着将衣服递过去,然后是各项佩件,待他一一将衣物穿戴好,她把最后的乌纱顶冠递给他时,华惟深又冷冷说道――
“结髻!”
“爷要结什么髻?”她迟疑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头。“我只会结这个。”
华惟深拳头都紧了,她要真敢在他头上结双丫髻,那后果就不只扔出去那么简单了。
第一天,这是她第一天。
只见一颗硕大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华惟深带着一身冷冽走到了镜台边,自己利索地绾髻,还顺带把乌纱帽戴好了。
“备膳。”他如今说话,已经有些咬牙切齿了。
小雪再怎么迟钝,也察觉他情绪不佳了。桌上已经放着食盒,她连忙轻手轻脚地退到桌边摆膳,将菜肴由食盒中取出,摆放在桌上,原应是一点难度都没有的工作,然而等到摆好了全部的菜,她有些无措地看着最后一个食盒里放的热巾子和紫苏水盆。
这些是要干么用的?她又望向了他,大眼再眨,无辜至极。
华惟深觉得,自己的脾气实在比过去好了许多,没有在这个时候大开杀戒。
这是她第一天,第一天……
他悻悻然地走到桌边坐定,在紫苏水盆里净手后又用热巾子擦干净水渍,顺口就说道:“布膳。”
然而一说出口华惟深就后悔了,早知这丫头是个傻的,怎么可能会布膳?到时候不小心把食物洒在他衣服上,不是没事找气受吗?
可是这回他又错估形势,布膳小雪倒是会,而且动作俐落,用长箸稳稳地将菜色夹到华惟深盘中,口味由淡至浓,可是当华惟深每道菜只吃过一口后,小雪就收了筷,束手立到一旁,又用那副天真无邪的样子看着他。
“本侯还没吃饱。”他憋着一口气说道。
小雪却不认同了,认真地劝道:“爷不能让旁人知道你喜欢吃哪一道菜啊,所以每道菜吃一口就好……”
“本侯不是皇帝,不必在乎那些!”啪的一声,华惟深手中的象牙箸断了。
她这是第一天,第一天……第一天个头!他就算是第一天当上锦衣卫指挥使,也没傻成她这个样子啊!
一向冷静优雅又注重美感的凤翔侯华惟深,这次真的怒了。
“本侯不管你做了几天的丫鬟,但我下次见到你时,该学的你都得学会,否则本侯必然将你扔出府,而且是亲手扔,从最高处往下扔!”
*
“你们有没有听说,侯爷的屋里来的那个新侍婢,是什么来头?”
“听说是外头买回来的,长得可标致了!我这辈子就没见过那么漂亮的人!细皮嫩肉的,一点也不像个服侍人的料啊!”
“喂!你们说她会不会是特地买来……给侯爷暖床的?”
“说不定呢!毕竟咱们侯府从来也没有过美成那个样子的侍婢啊……”
凤翔侯府里一干婢女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小雪的背景,毕竟华惟深厌女的事众所周知,府里的厨娘丫鬟不是上了年纪就是容貌平凡,最出挑的算是厨娘刘妈的女儿绿丹了。
可是这绿丹的姿色拿到外头去也不过堪称清秀罢了,所以华惟深院子里来了小雪这么一个沉鱼落雁的小美人,自然成了众所瞩目的焦点。
一群人讨论得兴冲冲的,偏偏一道略带尖锐的声音硬生生插入了众人的话题。
“不可能!”出声的便是绿丹,由于母亲是侯府的老人,再加上自小在侯府长大,没见过外头的天,她自认容貌拔尖,又是做专门接待外客这种需要脸面的工作,行事一向高傲,丫鬟们对她也多有忍让。
她向前一步来到众人之间,脸色多有不屑。“光长着一张漂亮脸蛋有什么用?别忘了咱们侯爷自己就生得美,还会去稀罕别人?”
这么说是没有错,可是……“但小雪留下来了啊!侯爷也没像以前对待漂亮的侍婢那样将她赶出去?”其中一个婢女有些纳闷地道。
绿丹尖诮地笑了笑。“那是来不及呢!小雪入府的第一天,侯爷就急匆匆的入宫了,怎么会有空处置她?你们等着吧!就让她再蹦Q几日,待侯爷回府,很快屋里的侍婢就要换人了!”
这番话又掀起了一波议论,能留在侯府里的丫鬟虽然都调教得谨守本分,不敢冀望自己能被侯爷看上,不过若能近身服侍一个绝世美男子,纵使不敢起任何邪念,总也是相当激励人心的一件事。
“你们高兴什么?就算小雪走了,那位置该换成谁嘛……”绿丹斜目环视了众人一圈,很是骄傲。“那就各凭本事了!”
一番针对小雪将被赶出府的话,说得影影绰绰,但居然有不少人相信了,所以接下来几日,侯府里的下人对小雪很感冒,除了一部分人持着观望态度敬而远之,那些被绿丹笼络的、心比较大的几个婢女,对小雪可是极尽排挤之能事。
克扣膳食还是好的,凤翔侯府的待遇不差,该发给侯爷贴身侍婢的日用及定例,比如每个丫头都有的首饰、服装、茶叶、蜡烛、皂角……等等,便从来没有补足过。
而负责管理众丫鬟的李总管没有掺和下人之间的斗争,就他看来,若没有在侯府里自保的能力,那么被排挤出去说不定是一桩好事。
小雪是个乐观的人,对于众人对她的冷待及打压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想理会,反正从小到大只有已经去世的教养嬷嬷陪她成长,在她单纯的世界里并不需要朋友。
克扣膳食无妨,只要有得吃就好;定例不足亦没关系,没有那些东西也能活下去,而且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就是要尽快将服侍人的技能都学会,其余什么下人间的生存之道对她而言都是浮云。
这是华惟深离开侯府后的第十天,小雪每日就是和李总管带来的嬷嬷学规矩,除了必学的礼仪进退,其他诸如衣物的穿用搭配、男子发式的梳理,如何剪灯添油、煮茶烫酒,如何调香薰衣、打帘扇风、如何传话学舌、跑腿清扫……等等。
嬷嬷教得钜细靡遗,小雪也学得起劲,只希望在短时间内攒积一些不被扔出府的本事,要不是侯爷不兴通房那一套,说不准连床笫之事都得学全了!
然而她学得越勤快,对她不满的人就越多,尤其是绿丹那群人,对她渐渐到了不依不饶的地步,有好些作态连府中的老人都看不下去。
只不过碍于绿丹的母亲刘妈掌理整个厨房,算是拥有一定权力及人脉,绿丹本人也颇受府中管事看重,刘妈想把绿丹推到主子身边的企图亦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因此众人不想得罪她们母女,万一坏了她好事,只怕现在那几个丫鬟对小雪的恶意排挤,马上就会落到自己身上。
当小雪学了一整日的礼仪,饥肠辘辘地来到膳房领取晚膳时,就见膳房里的厨娘及丫头们都自顾自的聊天说笑,但她一进门,说笑声停了,众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大娘,我来领膳食……”小雪礼貌地说道。
刘妈冷淡地瞥了她一眼。“你来晚了,没了。”
小雪睁大了眼,看着明明还在冒烟的蒸笼,她甚至能闻到里头白面馒头的味道,更不用说几道小菜还有煮鸡蛋等食物,就这么敞亮地摆在长桌上。
“那个……”小雪纤长的手指指向了桌面上的菜肴。
“那不是你能吃的。”刘妈冷哼了一声。“才来府里没几天,主子都没服侍过就想着吃呢,没门!”
所以新入府的奴婢们,没机会服侍主子的都该直接饿死?
但小雪不擅与人争辩,也懒得起冲突,只是把手指转了个弯,指向蒸笼。“那馒头……”
“没了。”刘妈又是没好气地睁眼说瞎话。
好巧不巧,此时另一个婢女走了进来,笑吟吟地向刘妈等人打了招呼,同时也表明了自己是来领膳的。
这婢女与绿丹交好,刘妈自是笑脸以对,不仅打开蒸笼取出两个白白胖胖的馒头给她,在打菜时还特地加了分量,让那婢女高兴得直道谢,离开前还示威似的白了小雪一眼。
即使小雪再温吞、再傻气,也总该知道自己被欺负了,方才那打开的蒸笼里可是有着满满的白面馒头,过去几日她饮食被苛待,菜色再怎么简薄也会有个窝窝或烙饼之类的果腹,今日什么都不给,显然已是恶意满满,不再掩饰。
刘妈等人就等着她生气,那么她们便能以小雪刻意寻衅的理由联合将她赶出府去,甚至她们根本不怕小雪告状,因为曾经有婢女故作可怜向华惟深诉苦,结果被他认为是献媚,理都不理直接把人发卖了。
讵料小雪并不是一般人,横竖是领不到食物了,她转身便要离开膳房,几个等着跟她吵架的大妈及丫头傻了眼,刘妈更是急眼地喝住她。
“什么都没得吃,你就不说句话?”刘妈索性挑明了问。
小雪停步,半侧着脸往后看,好奇地反问:“我说了就有得吃?”
“不能!”刘妈拉下了脸。
那不就得了!小雪微微一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膳房,不再理会膳房里众人的跳脚。
她临走前的那抹笑,直接被众人咬牙切齿地定义成了无声的挑衅!
小雪无心管其他人的反应,慢吞吞地走回华惟深的院落,却没有回自己的小厢房,而是来到了华惟深的卧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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