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都说,”江知酌神情灰败,“几乎没有回应。”
天一从拿起刚才开好的药方,说:“先按这个去熬药,剩下的,要不你先出去,我怕你接受不了。”
从袖袋里掏出银针,ᴊsɢ这次天一没挑挑拣拣,直取了最长最粗的一根。
银针闪着冷光,看得初十七心惊,江知酌问要做什么。
天一伸出自己的左手,把银针盖在无名指,言简意赅地说:“穿指。”
小碗的手指比天一的手指还细,天一额汗直流,手下却不敢丝毫马虎,手稳得像一个行医多年的老大夫。
江知酌捏着小碗左手无名指,眼睁睁看着天一把银针穿进小碗手指头一寸有余。
片刻后天一取出银针,一点点的把小碗手指尖能流出的血排干净。
天一用宽大的袖袍擦擦汗,说:“阿弥陀佛,好疼好疼,若是小碗姐能感受到这个疼痛就好了,小碗姐要是醒了,手指疼得要受不了。”
江知酌把小碗的手指握在掌心,无声地低头看着,不敢用力,只能轻轻地亲吻了一下小碗手背。
第72章 携手归
小碗缩回手,抬头看着三人道:“师父,阿娘,我要回家了。”
柳意扭头向四周转了转,问小碗家在哪儿,张槿云也蹲下身询问小碗。
秋惊叶就像开始一样,一直冲着小碗笑。
“我有的,我后来有家了,”小碗低声喃喃。
“我也想起来了。”
秋惊叶走到小碗面前,双手扶着膝盖,低头看着小碗,腾出一只手就能捏住小碗的两边脸颊,边捏边调笑着说:“原来你小时候这么可爱,真好玩儿。”
小碗怒瞪秋惊叶,想拧秋惊叶的耳朵却够不着,不知道是秋惊叶太高还是她太矮了。
“小碗姐姐,你好好长大吧,你阿娘和师父都超级超级喜欢我,就不带你玩了。”秋惊叶轻捏小碗的脸颊,有些意犹未尽,“这么可爱,便宜江五了。”
御膳房的后院有个狗洞,小碗亲眼看见从狗洞爬进来一个穿着白色锦衣的小男孩儿。
小碗举起树枝对着小男孩儿,害怕地说:“你怎么……你来这里做什么。”
江知酌拍拍身上的土,坐在离小碗最远的台阶上,不理小碗,满脸不高兴。
江知酌第一天上南书房,因为跟不上秋自白的课,什么都没写,回宫后被德妃骂了,德妃不让他吃晚饭,江知酌就偷跑出来,怕宫人发现就从狗洞钻进了不知道哪里。
没想到被对方看个正着,还被对方拿树枝对着,江知酌的小自尊心受挫,又不愿意回宫,只能不高兴地坐在一边。
小碗很好奇,好奇心作祟,绕到江知酌面前,打量他,说:“是个小孩啊。”
“你不也是个小孩儿?”江知酌回怼,“没礼貌。”
小碗笑呵呵地蹲在江知酌面前,弯着月牙似的眼睛说:“我不知道这里还有跟我一样大的小孩儿,刚才被吓到了,对不起嘛,我跟你道歉。”
“好吧,”江知酌干巴巴地说,“我接受你的道歉。”
小碗又凑近了瞧江知酌。
“你怎么好像不高兴的样子啊?”小碗凑近问,“外面的小孩都有什么忧愁啊。”
“关你什么事,”江知酌皱着脸,“离我远点。”
小碗只能悻悻地站起来,闷头坐在一边,她想和这个小孩儿玩,但是这个小男孩明显不愿意搭理她。
晚膳时分御膳房通常要忙两个时辰,小碗只能坐院子里枯等张槿云回来。
“咕噜”几声,江知酌的肚子响了,虽然他不怎么受宠,但到底没饿过肚子。
小碗一下子就找到了卖好的由头,蹬蹬跑回自己屋里,没一会儿捧着一小盒点心就蹲在江知酌面前。
“这个桂花粉糕可好吃了,”小碗极力推销,“又香又甜,我最喜欢吃,宫里没有的,这是我阿娘托人在外面买的。”
宫里的确没有,因为宫里的点心比小碗端着的这盒糕点样式精致多了。
江知酌瞧不上,也不愿意吃别人给的东西,摇头说我不喜欢甜的。
盒子里只有三有块粉糕,小碗也不挪地,低头在江知酌面前吃了两块。
“真的很好吃,”小碗边吃边说,“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江知酌有些无语,怎么会有人蹲在自己面前吃东西啊,小碗的架势分明就是要在他面前表演一个吃完才罢休。
江知酌在小碗拿最后一块粉糕时抢先拿起来放进自己嘴里,吃完依旧评价,太甜了,一点也不好吃。
但是作为交换,江知酌把今天的不开心告诉了小碗。
“能读书不是很好的事情吗,今日没读懂,明天继续呗。你才七岁?”小碗腿都蹲麻了,站起来跺跺脚,“我八岁了,那你要叫我姐姐喽?”
“才不要!”江知酌拒绝,“我是皇子,不能管别人叫姐姐。”
“哦,好吧,”小碗很善解人意,“那你叫我小婉好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江知酌。”
“执着?”小碗说,“为什么取这个名字啊,你很执着吗?也没有吧,开始还说不吃,后来不也吃了我的粉糕。”
江知酌说不是那两个字,小碗把树枝递给江知酌让他写下来,江知酌说他不会写。
“写下来我也不认识,”小碗抿着嘴唇一笑,“我也不识字。”
江知酌很无语地看着小碗。
小碗想到了好主意,说:“你明天去了学堂,问问先生怎么写的不就好了,你学会了再来教我。”
“我为什么要教你。”江知酌问。
“你吃了我的东西就是我的朋友了,”小碗自然地说,“这不是应该的嘛?”
江知酌要走了,小碗千叮咛万嘱咐地让他记得来教她写字。
江知酌矜持地说:“等我学会再说吧。”
“学不会也可以来,”小碗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跟她年龄相仿的人,自然想让他经常来,“那边有门,你明天可以从那边进来找我。”
江知酌有些羞恼地走了,暗暗发誓再也不去了。
可是等江知酌上了五天学,学会了自己名字,总能想到有一个小女孩弯着眼睛朝他笑的样子。
“你怎么才来,”小碗不高兴地说,“我等了你好几天,你都没来。”
江知酌没想到自己来了小碗还不高兴,干巴巴地解释:“我刚学会,而且我还去向先生学了你的名字。”
“真的啊?”小碗立马又开心起来,“那你真是太好了。”
江知酌拿出纸笔,歪歪扭扭地写下“江知酌”三个字。
小碗无脑捧场:“哇! 你好厉害啊。”
江知酌心里得意,面上又不想显出来,提笔又写下一个“碗”字。
江知酌指着“酌”字和“碗”字,不可思议地说:“有勺子有碗,又是在御膳房,怎么这么巧。”
小碗被江知酌的解释笑弯了腰,乐不可支地说:“那我们就是天生的好朋友啊,注定要一直在一起的。”
江知酌点点头,说好吧。
御膳房没什么玩的,江知酌拿出课本,跟小碗讲他白日学到的东西,小碗在一旁认真地听。
时间过得很快,江知酌要在御膳房宫人们回来前走了,小碗还是决定对自己唯一的朋友坦诚。
“其实我的名字不是那个字,”小碗说,“我姓何,我阿娘给我取的是“和婉”的意思,不是锅碗那个字。但是“小碗”这个名字我也很喜欢,姑姑们平时都这么叫我。”
江知酌沉默着没说话。
小碗送别自己的好朋友,依依不舍地说:“不管我叫什么,我们都可以一直在一起的,就像厨房里的勺子和碗。”
小碗每天从等张槿云一人,到后来加上了等江知酌来找她。
江知酌不是每天都去,好在德妃允许他下课后在外面玩一会儿再回宫,只要没什么事,江知酌都会跑去御膳房后院找小碗。
他被小碗的笑容迷惑,被小碗的承诺束缚。
他是心甘情愿。
两人就这样在御膳房的后院里渡过一年最纯真的时光。
一日,天空淅沥沥地下过雨,小碗躲在屋内看雨,猜想江知酌不会来了。
江知酌被淋地透湿来看小碗,小碗却告诉了江知酌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我过些日子就要走了,”小碗站在檐下惆怅地说,“我阿娘要带我出宫了。”
江知酌攥紧手心,质问小碗:“你早知道要出宫了是不是,你从一开始就骗我?”
小碗立时眼泪就出来了,湿漉漉地含在平时那双笑眼里显得格外可怜,小碗带着哭腔说:“对不起,我没有故意骗你,我想和你一起,可是这里不是我的家,我……我不能一直待着这里啊……”
江知酌不想看见小碗的眼泪掉下来,把小碗给他擦雨水的巾帕扔在小碗头上罩住,说:“我长大了也要出宫,你到时候来找我,行不行。”
小碗扯下巾帕,赶紧重重地点头,说:“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两人又暂时达成了协议。
没一会儿,小碗小心翼翼地开口:“那我到时候去哪里找你?”
“五皇子府,就在京城,离皇宫不会远。”江知酌凝视着被浸湿的宫墙,“你不是说你喜欢银杏树吗,我会在院子里种满你喜欢的银杏树。春来秋往,总能找到。”ᴊsɢ
每日都终有小小的别离,只是这两个小孩儿彼此都不知道,这次的分离那么猝不及防,再见面时已是物是人非的模样。
江知酌甚至以为那一年的时光,只是他的黄粱一梦。
后来终是时间失了言,小碗失了忆。
“我送你出去,路太滑了,”小碗撑起仅有的一把伞说,“我能拉你的手吗?”
江知酌回过头,小碗朝着江知酌的方向看去,远处的天边已经放了晴,映来一片夕阳晚霞,小碗眨眨眼,江知酌一瞬间就长成了现在的模样,眼里满是温柔的笑意,朝向小碗伸出了手心。
第73章 梦终醒
小碗觉得自己恍惚还在梦中,不然怎么一睁眼就看到一个小光头趴在自己床头。
小碗曲起右手食指,在小光头上敲了敲,说:“开门。”
不过这好似破锣一般的声音是自己发出来的?小碗摸摸自己的喉咙。
随即传来更难听的声音,初十七泪流满面的呜咽,嗓子里发出呜呜的哭声。
初十七知道自己发出的声音不好听,除了刚见小碗的第一面,平日里从不轻易发出声音,只认真的比划手误,或是在本子上写下认识的字。
此刻见到小碗醒了,初十七再也忍不住,只想嚎啕大哭。
天一被方才的声音吵醒,小声惊呼:“小碗姐!你醒了!你终于醒了!我没辜负师父的交代,我回去要告诉师父,是我救了你。”
说起乙尘,天一从怀里摸索,嘟囔着说,师父让我给你带东西了。
小碗忍着喉咙处的不适,问初十七,江知酌呢。
初十七才想起来去要去告诉江知酌,转身就跑出了里间。
江知酌正在隔壁房间喝药,在天一的强烈要求和威胁他如果再不休息就不给小碗继续用药了,江知酌才离开了那个守了半月的房间。
天一终于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还没拿出来,就被容词提着后领给提溜到了一边等着。
“还是先出去吧,”容词提着天一往外间走,“出家人不适合看这个,小孩子也不不适合”
小碗作势要起来,江知酌赶紧把小碗半托半抱的坐起来,小碗顺势搂住了江知酌的脖颈。
“身上伤还没好彻底,别用力动,”江知酌诧异小碗异常的举动,还是温声提醒小碗,“怎么了这是。”
小碗把额头埋在江知酌颈窝里,湿热很快从衣衫传到了江知酌的肩膀肌肤上。江知酌把小碗搂近了一些,只见小碗身体有些颤抖,在他耳边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原来你一个人等了我这么久,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太不好了,从小就骗了你,又把那些日子忘了,啊…啊…我怎么能忘记,对不起……”
小碗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个劲儿地向江知酌道歉,江知酌先是微微一僵,随即用手掌扣住小碗的背轻轻搓着。
“不哭了,好了。”江知酌笑意温柔,耐心地安抚眼前这个一时接受不了自己记性不好的女子。
明明一直被遗忘的是江知酌,现在哭得停不下来的却是小碗,江知酌柔声哄慰:“我这不是等到了吗?”
小碗抬起头望着江知酌,像回到小时候一样,止不住地抽噎,眼眶都是红的,长长的睫毛挂满了泪水。
江知酌拿出帕子给小碗擦脸,说:“小时候的事情忘了就忘了,我们还有很长时间的以后。就算没等到你想起来,如今不也娶到了吗,你还是我的。”
没想到这句话把刚拉得闸又合上了,小碗瘪瘪嘴又哭了:“成婚的时候我也不是愿意的,我还那样对你,你得多难过啊。”
遗憾和懊悔都涌出来,小碗的心酸涨得难受。
“好了,别想了,”江知酌手心托着小碗的下巴,“你这次才是要把我吓死了。”
“怎么?”小碗不知所云,撑着手动了动身子,手指的刺痛传来,忍不住痛呼,“好疼。”
江知酌把小碗的左手手指搭在自己手指上,用拇指轻轻揉着小碗的指根,叹口气说:“你这个手指要养上一段时间了,你昏迷了半月,醒不过来,昨日是天一赶过来才把你唤醒。”
小碗凑近江知酌说:“其实我睡着的时候,听到你对我说的话了。我在梦里不知道时间和方向,不过我知道那个声音是你。”
房间内灯火轻曳,小碗的眼尾还带着刚才哭过的红痕,江知酌低头把细细密密的轻吻落在小碗的眼皮上。
初十七进来时,两人已经唇唇相接,江知酌和小碗都没发现有人进来过又默默地退了出去。
“我有很重要的东西交给小碗姐!”天一在门外向抱着肘,“为什么不让我进去。小碗姐刚醒一个时辰,我也要去诊脉的啊。”
初十七没办法跟天一解释里面的情况,只能堵在门口,求助似地看着容词。
容词偏不帮腔,叼着根草尾站在一旁看热闹。
“行了,天还没亮呢,里面有太子殿下守着,没事儿,天亮了再来”容词伸出援手,提溜着天一到一边,又叫初十七,“你去厨房看看太子妃的早膳,我在这盯着。”
“容词,叫天一进来。”江知酌隔着门在里面吩咐。
江知酌再怎么贪甜也得顾着小碗的身子,小碗病了这么些日子,诊脉看病马虎不得。
天一按着脉冥思一会儿说:“眼下看是没大碍了,但是太子妃的身子也太虚了,看这脉象,都是多少年的旧症了,长此以往下去,亏了元气虚不受补就麻烦了,几年十年以后多少药都救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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