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言罢,明显察觉乔时怜神色有所动摇,她趁热打铁,“再说了,少夫人梦里的那些人,不管他们是何身份,往后又不是作陪相伴您余生的人,少将军才是。少将军怎会一言不合就像他们一样弃您不顾呢?”
一语点醒梦中人。
乔时怜心头一凛,俶尔反应过来她与苏涿光是夫妻关系,利益与共,是与他们有所不同。
她发怔之时,忽见西风脸色骤变。
接着西风讪讪笑着,望向她身后道:“少,少将军…早啊。”
乔时怜蓦地转过身,正对上苏涿光的面容。
她当即不自然地挪开眼,“你……什么时候来的。”
苏涿光谶言:“刚来。”
乔时怜侧过身遥望长天秋色,袖中指尖反复挼搓着,“你来做什么…”
却听他语气极其认真,“我夫人丢了,来找。”
此番苏涿光没有胡诌,那时风来急急来报,说的是少夫人离门而走,不知去处。连着秋英也慌张禀言,说少夫人情绪低落,整个人失魂落魄,尤为反常,忧心她不见人影是去寻了短见。
所以短短半日,他不吝内力疾驰于周处,寻遍了整个京城,才在此处找到她。
乔时怜尚因他唤得越发顺口的夫人二字发呆,又听他于耳畔道:“下山路陡,我抱你?”
她下意识后退了半步,玉首轻摇,“不…不用,西风也可以的。”
苏涿光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但他未强求。
偏偏西风插言:“少夫人,我昨夜睡觉压着胳膊了,现在还疼着呢。”
话毕西风还装模作样地欲抬起手,又眯着眼似是忍痛中未能抬起。
东北风二人同时向其投来赞许的目光。
闻及此,乔时怜正要把回绝的话向他道出口,苏涿光上前一步,嗓音低沉:“可我想抱你。”
她恍觉自己应是听错了话。
她第一次听他说出“他想”,没有让她去猜,直白道出他所想。
“…为什么?”她哑然问出话。
“想就是想,何来为什么?”苏涿光问。
言下之意,他想抱她,仅仅因为他想,是出自内心纯粹而最真实的欲念。
踌躇之中,乔时怜仍旧心软了。她回牵住他的手,由着他躬下身把她轻轻抱起。
这相拥,是他昨夜欠她的。
-
及回府,金乌沉西,月浸秋霜。
夜时,乔时怜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掀被上榻之际却发现枕边有一琉璃小瓶。
显然,她从未见过此物,也不知是何而来,便问向屏风外的苏涿光,“这个是什么?”
苏涿光许久才理好寝衣,回至榻边瞄了眼琉璃瓶,简言答之于她,“药。”
“我意思是,这什么药?”
乔时怜瞧他模样觉得有些奇怪,今夜他所着的寝衣略显臃肿,看起来很违和。但她以为是他惧寒,眼见天凉,他里衣较厚的缘故。
苏涿光绷着嘴角,“…给你用的,早上涂过了。”
乔时怜不禁忆及今早醒来时,她见着自己浑身青紫不一的痕迹,吻痕、咬痕,甚至是掐痕,处处尽是。她强忍着羞耻,想着她身上的伤未有药膏涂抹的痕迹,“我身上并没有……”
但话还未完,她猛然意识到醒时身下那诡异的滑腻。
她霎红了脸,抓起手边的枕头便用力往他扔去,“苏涿光!你流氓!”
苏涿光接住枕头:“……”
是她要问的。
少顷,乔时怜裹着锦被,顶着云霞漫生的面颊,又忍不住好奇问:“你,你怎么会有这种药啊…”
毕竟苏涿光之前不近女色,家中竟还备了此药。
“成婚前,姑母派人送来的。”
苏涿光随之上了榻,倚身于床头,望着缩成一团的她:“还疼吗?”
乔时怜拽着锦衾往上拉了拉,遮住了半张脸,她闷声道:“我不是很想说。”
她会抑制不住地回想起昨夜那等疯狂。到最后,在那极致感官之下,她已辨不清受不住了多少回,也不知这长夜究竟何时能结束,只是她半丝力气都没了,嗓子也发不出声了,他都不曾停歇。
苏涿光见她如此,欲抚其面容的指尖悄然往回屈,“那你自己记得上药。”
但见她不回音,他又道:“如果你想,我帮你也可以。”
乔时怜想也未想:“不可以!”
她简直难以想象,苏涿光这样冷漠疏淡的人,竟会给她……这般想着,她又不知觉地羞烫了脸,埋在锦被里的头越深。
苏涿光深邃的眼眸掠过案处未挑熄的油灯,随后他躺下了身,“歇息吧。”
乔时怜此番已睡不着了。尤其是在渐渐回忆起那时她意识模糊,苏涿光抱着她做了什么后。若她没在做梦…他似乎亲自为她沐浴清洗了一遭……
如此羞人至极,让她觉得又有些头晕目眩起来。
“苏涿光…”她挪身凑近,扯了扯他的袖口。
他紧阖着眼,嗯声应了她。
“为什么你那时要推开我…”这是她昨夜极为在意之处,她寻不到答案,也不知缘由。
乔时怜久久未得他出声回答,他似是睡着了。
她失落之余,翻身往床榻另侧而去。
难道他内心还是对她有所抗拒,所以不由自主地想推开她?
乔时怜抿着唇,伸手抓着锦衾一角把自己裹得更严实了几分,却是倏忽发觉指尖传来异样之感。
第37章 37 、羞赧
流月行云, 风烟俱净。
昏黄烛火里,乔时怜瞥见指腹处附着的殷红之色,忆及她此前所及之处, 是苏涿光的衣衫。她心头一紧,连忙掀起锦衾查探, 始才发觉他后背血色未消,浸湿了寝衣。
——是血。
刺目鲜红里, 乔时怜慌了神, 她连忙轻摇着榻上面色惨白的人:“苏涿光…你快醒醒!你流了好多血!”
她这才知,他非是因睡着了不应她的话,而是后背有伤,血尚未止,失血过多昏了过去。
“这是昨夜泉石划伤…”
乔时怜喃喃自语着,一面解开他的系带, 发觉那寝衣下是缠绕的厚厚纱布, 她疼惜之下,又嘟囔着,“还把自己缠得跟个粽子似的, 觉得我那么好骗嘛…”
随即她深深望了眼苏涿光,话又一转,“我也确实好骗,你抱我下山走了一路, 我都没有察觉。”
他有心相瞒于她, 不曾展现分毫。
不多时, 乔时怜把他小心搀起, 她深吸了一口气,褪去其染红的寝衣, 解开层层纱布,接而她惊心于入眼的血肉模糊。
她依稀记得,昨夜他的伤并没有这么重,且按理说这伤算不得深,早应结痂,不会至今仍血流不止。
她吩咐侍女打来热水,以热帕缓缓擦拭之时,却闻他低哑的嗓音传来,“我没事。”
乔时怜默声盯着不知何时醒来的苏涿光良久,撇了撇嘴,“是不是在你看来,快死的那种才算有事?”
苏涿光察觉她话中隐有愠意,知她是心切于他。他偏过头,恰见她桃腮略鼓的恼样,他郑重强调道:“我不会死,这些只是小伤。”
腐生膏至多作用一日便会消停,纵然那持续的疼痛不会因此缓解,只能待着毒性慢慢退去才会减轻。
她确实有些气恼。她如此关心他,他却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还有意瞒着她。
“那疼吗?”
乔时怜指尖轻轻摩挲过他纵布的伤口外缘,亦不自觉地抚着那些陈年旧疤,条条道道,粗粝不平。
“不疼。”
他只是觉着在那疼痛之中,她温凉指腹徐徐掠过的感官更甚,腐生膏的作用在这之上,不值一提。
在他看来,这本就是他对于自己的惩罚,是做错事后用于警戒自己,时时提醒之用。就像军营之中有军纪,有人犯错领罚是为常事,他对自己亦有准则,而他从未想过以此来使苦肉计博得她的同情。
乔时怜驳道:“你骗人。”
她分明见着,他后背不时轻颤着,明明是在极力忍受着疼痛。
苏涿光折过身,垂面在她额头吻过,只落下一须臾便起身挪开,轻得似是生怕惊扰了什么,慎之又慎。
“这样就不疼。”
额间的吻如不经意间拂落的薄雪,乔时怜还未留神,它已消融无形。
而反应过来他的动作与口中道出的话,乔时怜微嗔道:“你你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样…了!”
这样“拨云撩雨”,她没好意思径自说出。
苏涿光答道:“从你看的那些话本学的。”
她这般喜欢看那些话本,闲时还会同西风聊着其里内容。他想着上面的一二情节,就照着做了,难道她反而不喜欢?
她却想着,他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无赖了?
乔时怜别过头,把伤药塞进他手里:“少来。快去上药,我让秋英进来把被褥换了。”
话落时,她将要离去,苏涿光抬手勾住了她的衣袖,“可我够不着。”
乔时怜不解道:“够不着什么?”
他目光淡淡往后,移至背出伤痕:“上药。”
乔时怜点点头:“那我去唤兰泽。”
但他仍不肯撒手,“…兰泽近日风寒,我允她早些歇息了。”
乔时怜虽不知兰泽何时抱了恙,但思来想去,苏涿光也不让别的侍女近身,故她只得坐回榻边,亲自给苏涿光上药。
拨开瓷瓶的间隙,她偷眼打量着眼前人。她总觉得眼前的苏涿光,和那日在瑶光宫醉酒时有些相近。
也是这般,格外黏她,甚至有些…“可爱”。
当然可爱一词与苏涿光本人毫不搭边,只是乔时怜私心觉得,他反常起来,倒是没那么遥不可及,会做出一些看似不可思议的事。但细细想来,这些事在别人看来再寻常不过。
此番她对他瞒着伤势之事,心头依旧怀有几分怨念,她上药时一面嘟囔着,“我下手没轻重哦。”
苏涿光侧着身,视线正能对上她一丝不苟上药的面容,他从容颔首:“嗯。”
乔时怜见他极为镇静,心道这人真是冰碴子堆积成的吗?明明有血有肉,怎么好似察觉不到疼痛一般。即便她刻意放轻着动作,但她仍不忍细看那血肉淋漓。
她随意搭着话:“我也不太会照顾人。”
像这给人上药的行径,她确实是第一次。
苏涿光将她稍显笨拙的动作收于眼里:“嗯。”
乔时怜回想起适才他在她将离时,即刻勾住她衣袖的模样:“你其实就是想让我留在这里陪你,对不对?”
苏涿光仍在看她:“嗯。”
乔时怜抿紧唇,不满之色彰显,“你能说点别的吗?”
他沉吟道:“在想东西。”
乔时怜顿住了动作,尤为疑惑:“想什么?”
“想…”
他只道出一字,便生生止了口。
乔时怜觉得他过于反常,也未强求:“不想说就罢了。”
她知这人生来就不善表露心迹,虽则很多时候,她都想剖开他的心瞧瞧,他究竟是何想法。
苏涿光转过身移近,平然无波的眼端看着她,冷峻面上浮现几分不明情绪。
倏忽拉近的距离让乔时怜有些不知所措,但她见他只是凝睇着她面容,什么也没做。足足有半刻静望,二人亦默契地未言,她莫名觉得那目光灼热,不由得让她扭过头避开了他。
而他忽的说:“想说,对不起。”
他…在为昨夜的事道歉?
须臾间,心口如有决堤,乔时怜随之潸然泪下。
接着苏涿光把她拥入了怀里,一夜酸楚与委屈终是寻到了宣泄口,她哭得越发厉害,到最后更是纵声抽噎着,似是要将种种郁结排解。
她这一世回来哭得虽多,却从未有一次放声。
仿佛有着诸多看不见摸不着的限制,束着她连哭也只得默然无声,克制强忍。
苏涿光听着她愈发伤心的哭声,将她抱得愈紧,试图让她从不安中走出。
良久,他在她耳畔道:“很久没有纵马了,歇息两日,我带你去。我知京郊有处地适合,届时带着野风,它最近也闲得快把马厩拆了。”
乔时怜始才抽抽搭搭地从他怀里扬起面,忆及此前自己心情低落时,他就是这般安慰她,让她得以从前世背弃结局被重演的困境里,纾解心怀。
她也确实许久没有纵马长奔,游目骋怀,近些时日尽是在这座繁华过眼的京城里,被锢住自由。
她低低唤着他:“苏涿光。”
苏涿光嗯声应着,“我在。”
乔时怜仍带着鼻音,她弱声恳切道:“如果你以后想丢下我,一定要对我很坏很坏。”
这样她就不会为此难过。
她心思太过于敏感,活得小心翼翼,极度缺乏安全感之下,让她很难再去信谁不会将她抛弃。
“首先,我是你的夫君。”
苏涿光望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语气坚决:“其次,我也不会这么做。”
乔时怜耷下眼,“那你别再推开我…”
得来的回应是,苏涿光揽着她的腰往怀里抱得更深。他低头吻住她眼角涌出的泪,唇畔掠过她濡湿的睫毛,他又再舔尽那咸涩,动作轻缓,温情脉脉。
他能真切感受到她浑身发颤,藏于情绪汹涌下的不安展露无余。而他只得通过这样反复亲吻的方式,尽量让她安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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