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线已哑不成音,“阿怜…我…喜欢你。”
乔时怜觉得很是满意,她轻轻挪动着身,坐在了他腿上,一面端看着他几近意乱的眼,额间与颈间青筋纵起,仿佛被逼至了极限。
她低声呢喃着,“苏涿光…我以前同你说过,你想要的话,可以直接告诉我。”
她知,像他这样惯于将喜怒藏于面下,看似无欲无求之人,说出想要二字是何等难能可贵。
话落时,他迅然接言,“想要。”
“想要…阿怜。”
烛泪燃尽,暗色浮动的影里,各自短促的呼吸交织。
乔时怜早已消了气。她最为知晓,眼前人将之真心以付,褪去她所有的不安时,她才敢于黑暗里挣扎而出,敢哭笑,敢气恼,任凭种种,皆是因他才有了勇气。
无论她做什么,失或得,他永远不会弃她而去。
长夜深深,起初乔时怜还占据着主动,略有笨拙地配合着他。到最后,也不知那水绿柔纱何时被挣脱,她于无休止里渐渐褪去了意识。只是还记得,他还顾及她未愈的伤,持着最初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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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将至乔时怜生辰宴。
将军府在此之前,迎回了丽妃苏烟芜归家。先皇驾崩,临终前特允丽妃褫位回府,只是这道圣旨究竟是由秦朔授意,还真的是先皇特许,便不得而知。
周家被抄斩的时机卡得很妙,是在皇后国丧至先皇驾崩前。乔时怜觉得,周家之事被揭发,定也有着苏涿光推波助澜,兴许以此换来姑母自由身,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虽是乔时怜的生辰宴亦在国丧期内,但不兴舞乐,苏涿光亦对外言,这只是一顿寻常家宴,故比起寻常宴会显得小了不少。
乔时怜倒是乐于如此,原本她便不在乎举办生辰宴,偏偏苏涿光一再坚持,她也由着他操办。前世相府为她举行的生辰宴一点也不少,向来是隆重奢华,后来她离开相府,也抛却了这样的习惯。
及宴近时,乔时怜从宴邀的名单里发现了端倪。其上名单尽是她相熟之人,但没有乔家任何一人,而那名录末尾,有着陆虚怀老先生的名字。
不宴请乔家,乔时怜知,是苏涿光知悉了前世她被害的真相,打心底不愿她见着乔家伤怀。
但陆虚怀老先生在名录上,乔时怜便有些不解了。她本是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心想着哪怕与陆虚怀老先生不甚熟悉,毕竟有救命之恩,生辰宴请他至此,也算是情理之中。
直至生辰宴是日,将军府上下为此忙得不可开交。
乔时怜正于内院接见女眷,听闻坐于屋檐上的西风奇道:“咦?持陆老先生请帖来的那个人,好像有些眼熟,在哪见过一般。”
她为之一怔,“陆老先生没来?来的人是谁?”
她分明记得,陆虚怀如今孤身一人,并无子嗣。
第74章 74 、尽兴
及宴始, 宴行于将军府露台。
正逢凉夜霜风乍起,拂落满地桂子,清香满怀。
明灯通彻, 露台处唯设圆桌一席,宾客与主尽坐于此, 无高低贵贱之分。与其说此生辰宴是为宴会,不如说这只是一顿再简素不过的家常便饭。
却因将军府上下为着少夫人的生辰, 各自尽心劳力, 脸上挂着喜色,才让乔时怜觉得这一切皆是为了她才得成。
且宾客与她尽识尽熟,诸如昭月与季琛,苏涿光还一道宴请了王令夕与陆昇,人虽不多,但少了官场上惯以身份往来的奉承, 乔时怜舒心不少。
今日昭月一来, 便于内院同乔时怜与苏烟芜痛诉季琛,言之他迟迟不去圣上那里提亲娶她,估摸着是心野了还想着外面的花花草草。
苏烟芜好说歹说, 才把昭月安抚宽心。
眼见已至宴时,偏又冤家路窄,昭月撞着季琛,脸色须臾间沉了下来, 遥遥盯着季琛的目光凶狠, 让后者不由得脊背发寒, 连忙步至苏涿光身后避开了昭月视线。
乔时怜不禁奇道:“姑母, 为何这季大人…明明瞧着也是心许昭月的,长公主年纪已至, 为何他还不愿娶亲?”
苏烟芜摇摇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小琛他很小的时候就认识昭月,他那会儿一直把昭月当做妹妹,这份感情长大以后他也没能认清。以及,他心里有所顾忌,婚姻之事儿戏不得,他比谁都慎重。”
乔时怜一怔:“顾忌?”
苏烟芜笑而不语,望着季琛良久才道:“小琛他啊…是怕被昭月看到另一面。”
话落时,乔时怜已无心再听姑母说什么,因她在众宾身后,瞧见了一陌生面容。
说是陌生,却极为熟悉。
群影交错间,一名男子静立,瞧着年不过二十。他身形颀长,所着青衣布衫,素净利落。其上面容俊秀,剑眉入鬓,凤眼清眸,仅仅是往她这里不经意一瞥,她便不自觉地加快了心跳。
那呼之欲出的名字堵在了舌尖,她强作镇定地问着正招呼宾客的管家,“那站在后面的小公子是何人?”
管家揖首作答:“回少夫人,那是陆老先生的义子,这些年随老先生隐居山林,头一次外出,就替老先生来赴宴了。”
“唤作何名?”
乔时怜方问出声,小公子已留意到她,径自朝她阔步走来,端正行礼。
“陆殊,殊荣的殊。”
她明显见着陆殊起身时,唇角衔着的笑意明动如春。
心底的答案愈发明晰,乔时怜正欲言说时,苏涿光须臾间步近,握住她温凉的手心以示稍安。
“我知道阿怜有很多话想说,但还需再等等。”
苏涿光此话无疑是最后一道确认,她这才明白那日妙善寺上,陆虚怀老先生让她静候的佳音是什么。那会儿她还以为,老先生所言佳音,是往后秦朔不会对将军府与她动手,让她安心过日子。
今此看来,佳音分明是关于周姝!
周姝还活着,她还活着。
仅仅是得来这样的确切消息,今夜生辰宴,乔时怜便已然满足。
高朋满座,佳肴在盘。
苏铮坐于主位,笑得开怀:“今日是时怜生辰小宴,老爷子我感激在座诸位前来赴宴,也很感念诸位以往对时怜的照拂,让我有这么好的儿媳妇。也多亏时怜啊,不嫌弃我家涿光……”
苏烟芜在旁轻声咳了咳,“兄长,再说下去,时怜可要待不住了。”
毕竟苏铮夸起乔时怜来就没了个头,乔时怜生来面薄,被当众这般说着,苏烟芜瞧着那面颊红得快熟透了。
苏铮始才将话一转,举着酒盏道:“诸位都是时怜的旧识,将军府呢向来没有那么多规矩,就都别那么拘束,该喝酒喝酒,吃肉的吃肉!”
乔时怜莞尔敬酒:“谢谢爹。”
“苏少夫人,旦逢良辰,顺颂时宜。”
一众为乔时怜道贺之际,苏铮冷硬面庞上掠过几分局促,他偏过头,悄声问着苏烟芜,“芜妹啊,时怜她会嫌咱们办得不够合心意吗?之前我就说,要不等国丧过了,给她补个风风光光的生辰宴,让她倒也不会觉得比待在相府差。”
苏烟芜瞄了眼眉目开怀的乔时怜,“兄长,涿光坚持这样办小宴,是有他用意的。咱们将军府冷清,你瞧这样热热闹闹,和和美美在一桌吃饭,正合时怜心意。像相府那样的宴会,时怜去的还少了吗?不过是和一群达官贵人走走场面,敬敬酒,就结束了。”
“好吧,我总是担心将军府照顾不周。”
苏铮捏着酒盏,没忍住又絮叨起来,“你瞧时怜那细胳膊细腿的,又总是生病受伤,我,我…连孙子都不敢催。这说到底,我以前压根没想过涿光会娶亲,那当然儿媳妇重要,你再看看那臭小子……”
苏烟芜无奈地看着他,“兄长,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将军府因乔时怜的到来,把从前不得愈合的种种改变,对于这样恍惚如梦的圆满,苏铮难免关心则乱。
苏烟芜看着席中二人,怎么都觉着满意,“他们啊,自会有打算的。”
彼时苏涿光以主之仪,向一众介绍着陆殊,“这是陆老先生义子,陆殊。”
陆昇:“我也姓陆,陆兄弟还缺个义兄吗?”
季琛:“陆统领,你这分明是冲着陆老先生还收不收义子吧?”
王令夕:“陆老先生近年撰写的草药编目可有幸观得一二?”
……
虽是与一众算是“初次见面”,但陆殊为人疏阔,翛然自如,这宴始的几盏酒方过,她便同大家打成了一片。
陆殊拈盏高举,嗓音郎朗,“承蒙将军府不嫌殊,肯收留殊入西北军营,殊有幸于苏少夫人生辰宴与诸位相识,将来西北辽辽无垠地,随时恭候诸位。”
如今乔时怜由衷为周姝高兴。
周姝终于做了她最想要的事,挣出囚笼,成了那展翅于空的漠上鹰。
她亦忍不住斟酒相敬,“时怜听闻当年老先生一心欲披甲上阵,长缨止戈,只惜身作文官,一生以笔作刃。陆小公子承老先生之志,料想将来定能成就一番天地。”
此言出自肺腑,字句真心。
陆殊一饮而尽,笑道:“那便借少夫人吉言。”
宴过半酣,一众早已褪去初时拘谨,纵声笑语,而宴席亦不限于那圆桌之上。
露台间,三三两两的人七零八落,风来和三暗卫也不知是被谁拉进了局中,尤其是苏铮兴致颇佳,抓着这几个曾在西北军营从过军的人不放。
苏铮起先还是用的盏,最后让管家拿来了好些酒碗,一一放置桌上:“陆昇你小子,酒量不减当年啊,让老夫我会会你!”
陆昇望着那宽大碗口,顿时哭天嚎地,“苏将军您就饶了我吧…少将军,少夫人,救救救救我!”
但乔苏二人没空理会,他只得向最近的王令夕求救,“王姑娘,王姑娘……”
王令夕眼神略有呆滞,她晃了晃空空如也的酒壶,气定神闲地道:“这酒,好像不醉人。”
苏铮拽着陆昇和几个鹌鹑似的暗卫,喇声道:“你们几个连王家女娃娃都喝不过!传出去我西北军营脸都没了!”
另一处,季琛悄声绕到苏涿光背后,刻意拖长语调,“哎呀,要不是知道陆殊真实身份,看着苏少夫人望向陆殊的眼神,我都有所期待了。”
苏涿光久未看到乔时怜这般欣喜,他亦为此畅怀,连着听到季琛所言,只是淡淡答言,“听说,昨日京中首富之女于商会天价拍下稀罕玉石,欲制成玦赠给你。你说这事我给长公主透透风……”
季琛神情微滞,“浮白,我方才有说话吗?怎忽的提及此事?我季琛为官向来清廉,受不得他人财帛,一分都不行。”
话毕,季琛唯见月影倏忽拉长,覆下薄薄霜色,暗叫不好。
果不其然,那声娇喝荡过云霄,“季、怀、安!”
苏涿光早已在“惨案”发生之前便离开,至乔时怜与陆殊跟前。
乔时怜回过头看向他,似有话说,“苏涿光…”
苏涿光意会,解释道:“没有提早告知阿怜,是我当时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把周姝救回来。”
若告知了她,她重燃希望之时,周姝再次出了意外没能救活,她只怕会更加悲痛欲绝。
陆殊微微一笑,“多谢苏少将军为殊筹谋的一切…”
苏涿光摆了摆手:“陆老先生很欣赏你,收你做义子,非是因我所托,而是老先生他想这般做。他言,将门风骨,不应折于宫墙,应付当关之勇,碧血洒疆。”
陆殊眸中渐热:“殊得获新生,定不负他老人家所望。”
她被救活后,没有比陆虚怀老先生义子更适合她的身份。陆虚怀隐居避世多年,无人探知他有否多出来一个义子,且他壮年丧子,膝下再收个义子也是常理之中。
乔时怜却是有些不舍,“阿姝…”
生死别离已过,今时再逢,又将面临再别。
陆殊宽慰她:“没关系的时怜,以后可以常来西北军营。”
乔时怜含泪点头:“好。”
忽逢季琛逃似的窜到他们之间:“说什么悄悄话呢,我来之前可说好了要把苏将军的酒窖喝光的!”
紧接着又传来苏铮炸雷似的浑厚嗓音,“那谁!陆家小殊,过来过来,入咱们西北军营第一件事,就是得喝酒喝过主帅!”
乔时怜眨了眨眼,“有这规矩?”
苏涿光:“…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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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落阶前,酒香四溢。
一众歪斜伏在案边,不知年岁几何,思绪抛至九霄。
唯余乔时怜与苏烟芜二人算得上清醒。
苏涿光倚坐在阶处,漫不经心地捏着盏。
及季琛跌跌撞撞地走过来,眼见着就要飘着步子踩到苏涿光,后者已晃着身翻下石阶,还不忘冷冷落言。
“季怀安,你有病?”
季琛嗓音尽是醉意:“快给我说说,说…你怎么把乔二姑娘…追到手的?”
苏涿光纵是看着尚有意识,但那双眼已被月色搅弄得朦胧。
听闻季琛所问,他若有所思,答道:“教你啊…你去把,妙善寺跪一遍。”
季琛直直站起了身,恼怒地指着苏涿光,闪着舌头,“苏,苏浮白…你存心,存心玩我,我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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