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
胖乎乎的白熊在兜里揣了把伞,撑着另一把伞,笨手笨脚地离开商场。
回到下午遇见宁辞的那家店外,白熊远远地观察着里头的动静。
里面的人少了许多,原本宁辞坐着的位置已经空掉,桌上是服务生清理好又重新换上的鲜花。
看来他已经走了。
白熊松了口气,笨拙地缓缓转身准备离开,却下一秒看见穿好大衣,站在门口的男人。
他神色自若,似乎并未因大雨烦心。
对方并未注意到角落里的白熊。
他一双好看的眼睛清亮又沉静,散漫地看着行道树被雨雪滴滴答答的雨景。
白熊愣了愣神,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性地迈出步子,走向他。
因为她的靠近,宁辞这才注意到笨笨呆呆的小熊。他微微阖了阖眼,似乎想分辨小熊的目的。
撑着印有「圆圆电玩城」字样的工作伞的白熊停在他身前,随后从兜里拿出拿一把崭新的黑色雨伞,伸手递给他。
它递出来的伞没有印什么logo,大概是属于白熊的私人物品。
“给我的?”宁辞并未第一时间接伞,而是询问了白熊的意思。
白熊点点头,毛绒绒的手沾了点儿雨水,在路灯下闪烁着亮晶晶的细光。
宁辞接过伞,下了台阶,礼貌而温和地低头注视着小熊。
“那我以后要怎样把伞还你?”
白熊摆了摆手,意思是不用还了。
隔着笨重的玩偶头套,没人能看到小熊真实的表情,只能看到玩偶那双长睫弯弯的大眼睛,和脸颊上粉嫩的红晕。
清澈的眼神里透露着真诚。
“谢谢你。”
宁辞朝小熊道谢,然后撑伞走进雨夜里。
白熊看了一会儿他离去的背影,挪着慢吞吞地步子回了商场。
接下来的时间里,白薇只需要在商场里发传单。
过了一会儿,主管提了个长得像行李箱的音响过来,叫她拉着音响在商场里转悠。
白薇听从安排做起工作,拉着一只循环播放儿歌的音响在商场里行走。
“快乐的池塘里面有只小青蛙,它跳起舞来就像被王子附体啦……快乐的一只小青蛙,啦啦啦啦啦啦啦……”
虽然搞不懂为什么让一只白熊拉着唱《小跳蛙》的音响去揽客,但白薇还是敬业地坐着扶梯上上下下走动。
小朋友们显然都非常吃这一套,跟在白薇后面排起队来。
有几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儿过来牵着白熊的手,跟她一起在商场里转悠。
白薇领着小朋友们转了两圈,然后把她们带到电玩城儿童部去。
这才是资本家雇佣的白熊卖萌的真实目的。
晚上九点半,主管给兼职生结算工资,检查玩偶服的好坏,然后才算是下了班。
天气预报说八点半就会停雨,现在雨倒是不下了,变成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在心里抱怨了句天气预报的准确率,白薇考虑着要不要回电玩城借一把员工伞。
突然,她头顶突然没了顺着北风吹过来的雪花。
白薇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头顶的上方被伞挡住了。
撑伞的那双手骨感漂亮,修长的手指捏着伞柄,那枚玫瑰金色的戒指在雨夜里泛着好看的光。
在白薇错愕的目光里,只有那人平静的回应。
他清澈而泛着迷人色泽的眼眸直勾勾地回望她的眼底。
“小白熊,你打算自己淋雨吗?”
他身上好闻的男士香水味被冰雪稀释,浅淡得恰到好处。在细雪里,白薇被属于他的味道微微裹挟,一时分不清是他闯入她的世界,还是她陷入他的温柔里。
宁辞的声音落下的那一刻,她再也掩饰不了强烈的心动。
她疯狂告诉自己。
白薇,你清醒些。
可怎么办呢,他身上的味道太好闻了。
雪花纷纷扬扬地飘洒,比先前又大了些。
在白薇的迟钝里,眼前的男人把目光放在她冻得红肿的手上。
她长了冻疮。
“怎么回事儿?平时不用热水吗?”男人皱眉。
“我从小就这样。”白薇试着活动手指,虽然动作有些许迟缓,但也还算是自如,她又补了句:“还不严重,不怎么影响生活。”
男人眉头轻微下压,淡淡开口,不容拒绝的语气:“上车,我送你回家。”
宁辞把伞往她那边倾,由于他实在是太高,伞歪成一个有些离谱的角度,雪花很快积在他的左肩。
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白薇身上被冰冻的寒气一点儿点儿化开,双手红肿的地方,耳垂和脸颊,都灼灼地泛起热意。
她体质不算太好,总是手脚冰凉。
也就是在这样的暖意里,白薇突然觉得自己脑子有点儿不清醒,宁辞既然开车了,又哪里需要她送什么伞。
她侧过头去,看着路边不断倒退的街景。
等红绿灯的时候,宁辞打开播放器,车里响起悠扬的小提琴旋律。
宁辞手指在方向盘上轻敲,仍然看着前方红绿灯指示牌的秒数,兀地开口:“周泽阳总说你是个乖乖女,我看着倒不太像。”
白薇被他的话说得云里雾里,问:“嗯?”
男人平和地问:“我比你大,你怎么从来不叫哥哥?”
白薇没由来地手中一紧,而后实话实说:“我感觉你没比我大多少。”
“你觉得我多大?”宁辞饶有趣味地问。
白薇仔细算着:“我同学说你是去年毕业的,虽然你出国留学了,但按照正常情况今年12月是大二,所以你大概在19、20岁吧。”
她补充:“我马上就18了,跟你其实是同龄人。”
“嗯,算得不错。”宁辞的语气里带着笑意,“但是我上学晚,是21岁,大你不少。”
言下之意,她还是得叫他哥哥。
可她觉得这样叫很奇怪,便用沉默止住了话题。
绿灯亮起,车子又平稳起步。
宁辞的车开到她出租屋楼下的时候,那几个坐在修车厂门口的小混混恰巧看过来。
有个男人目光直直地盯着他的车,他指间的烟抽完最后一口,烟头被他按在雪地里,发出微弱的「呲啦」声。
白薇解开安全带,正准备拉开车门下车的时候,听到宁辞的一句:“先别下车。”
嗯?
白薇疑惑不解,转头看向宁辞。
他没关暖气,解开安全带下车:“你在车里等我一会儿。”
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但白薇还是照做,乖乖地坐在车里。
说完,他下车去了不远处的24小时便利店。
白薇独自坐在车里。
对面修车厂门口的黄发男人似乎朝后面的屋子里喊了句什么,里面出来俩人,齐齐透过驾驶座前的玻璃看向她。
几人对视一眼,嘴里说着什么,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白薇对这个黄发男人是有印象的,他住的房间和她隔了四个,在楼梯口的位置。
他不喜欢关自己的房门,总是叼着烟在他那间出租屋的床上躺着打游戏骂脏话,地上都是烟头和酒瓶子,床单皱皱巴巴地缩着,有些地方鼓成一团,有些地方露出床垫。
夏天的时候,他甚至总是只穿条内裤坐在那里,看起来猥琐极了。
白薇下晚自习回来的时候,他总会吹一声口哨,加一句:“妹妹要不要进来玩啊?”
看到他们那几个人谈论自己,白薇有些反胃,她打开车窗把头侧向另一边,避免与他们有目光接触。
-
宁辞是抱着一箱暖宝宝和冻疮膏回来的。
他把车熄火停在路边,挽起袖子把那箱暖宝宝和冻疮膏给白薇送上楼。
放下东西后,宁辞说:“暖宝宝不费电,一箱有600个,用完告诉我,我叫别人给你送,去上学的时候记得贴两个在外套内侧或者衣服的兜里。”
他的袖子还挽在手肘处,露出流畅又完美的线条,晃荡在白薇的脑海里,迟迟消散不开。
那支冻疮膏则是直接被递到白薇手术:“早晚各擦一次。”
白薇握着药膏,对他突如其来的关心有些无所适从。
在原地滞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谢谢。”
这些好意,他似乎没打算让她拒绝。
宁辞说话的声音很平静,有条不紊地交代着:“我在网上给你买了个热水壶,可能过几天就到了,记得拿快递。”
想了想,白薇还是没忍住问出口:“你为什么做这些?”
宁辞把袖子放下来,低头专注地系袖口的纽扣,回答起来淡淡的。
“想这么做。”
他自如地坐到白薇书桌前,就像上次来时那样,依旧坐在那个和他的身型不太搭的小椅子上。
桌面上还摆着白薇早上摊在桌上的单词书,上面是高一英语的内容。
“你不是高二了?怎么还在背这一册。”宁辞问。
英语是白薇的短板,她如实回答:“我不太会读,总是……背了忘,忘了背。”
因为在读音上拿捏不准,她总是记错记混单词,口语差,听力也差,总的来说就是一只靠死记硬背也飞不起来的笨鸟。
好在她其他科目可以拉其他人很多分,才能勉强考到年级第二。
宁辞盯着她书面上的笔记,夸了句:“字写得不错。”
想起之前宁辞在纸条上留下的字,白薇也回了句:“你的也是。”
白薇顿了顿:“我听别人说你成绩很好。”
“还行吧。”宁辞淡然地说,“英语不错,理科综合一般。”
白薇不是很清楚宁辞的分数,也没去深究他口中的不错和一般到底是怎样的程度。但毕竟是老师们口中可以和重高那些学霸们拼一拼的成绩,白薇觉得即便是一般,也一般不到哪儿去。
喝完她倒给他的热水,宁辞放下杯子:“那边车子可能不能停太久,我得走了。”
白薇点头,然后道谢。
“谢谢你送我回家。”
宁辞走到门口时,扫了一眼木板门上那一把老得不能再老的锁。
“你住这里安全吗?”
白薇点头:“这里虽然很老旧,但治安不算差的,这边晚上有煤厂的保安大爷巡逻,而且一楼就是我房东阿姨住的地方,我有事儿可以找她。”
事实上自从煤厂改成修车厂了之后就没有巡逻的人了,但她还是尽量说得可靠一点儿。
剩余的话压在喉头,宁辞还是没多说点儿什么。
“我走了。”
走了几步,他又转过身来。
“遇见事情,也可以找我。”
“不要自己一个人扛着。”
白薇眨眨眼。
不知如何回答。
宁辞轻笑一声。
“晚安。”
他转身离开,逐渐陷入夜色。
第17章 月亮
◎你觉得我打不过?◎
【第十七章 】
晚上写完一张卷子, 洗完澡后,白薇接到了姜稚南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软软的。
“薇薇,对不起哦, 本来说好一起兼职的,结果我把你鸽了自己跑了。”
白薇倒是不介意这个。
“小事情啦。”她说。
“切, 白薇你下次别带她了, 三分钟热度又吃不得苦,别老让姜稚南浪费你的时间。”那边又传来一个熟悉又意料之外的声音。
姜稚南:“陆然你是不是有毛病,看你的电视,别打扰我和薇薇打电话。”
现在已经快到十二点了。
白薇有些疑惑地问:“你和陆然在一起?”
姜稚南:“是呀, 我爸妈临时出门了,我白天回来的时候没带钥匙,就来陆然家了。”
白薇:“这样哦。”
“你今天后来还好吗?我看那个主管烦得要死, 做个兼职就跟命卖给他了一样,真是的。”
“而且后面不是还下大雨和大雪了吗!他不会还要你在街上发传单吧!”
白薇:“没有,后面就是拖着音响在商场里转转,还挺轻松的。”
“轻松什么啊, 我站那四个小时腿都要断了,那时候我一想到还有整整九个小时要站着, 我人都快疯了, 真的是撑不住。”姜稚南倒豆子一样地吐槽, 末了想起来又问:“九点多那会儿雪可大了, 你回家没被雪弄湿吧。”
白薇:“没有, 坐了别人的顺风车。”
姜稚南随口一问:“谁呀?”
如果说是宁辞, 姜稚南肯定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
白薇顿了顿:“不告诉你。”
这么说反倒是勾起了姜稚南的好奇心。
“不对, 如果是我不认识的人你应该会说「你不认识」, 你说不告诉我, 意思就是那个人我认识,但是你不想告诉我是不是!”
陆然的声音又远远传来:“我以前听说人的足部连接人身体的每个器官,我还不信,看来今天你脚站那么久真打通什么穴位了?人都变聪明了。”
“滚滚滚,别搞这些封/建/迷/信的,你再插话我要拿擦脚的毛巾塞你嘴里了,美女聊什么天你少管。听墙角烂耳朵,知不知道。”
白薇听他俩斗起嘴来,没忍住跟着笑。
吹干头发之后,白薇捣腾了下宁辞搬上来的那箱暖宝宝。
她贴了个在被窝里,果然没过多久暖宝宝就发热起来。
钻进被子里,白薇在感受到温暖时,耳边又荡起他的那句「晚安」。
不知道是不是白薇的错觉,这间湿冷又狭小的屋子,因为宁辞来过,似乎总残留着某种余温。
-
第二天一早,白薇锁门出去,一眼就看见楼道上靠着铁围栏抽烟的黄毛。
她收回目光,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往楼梯口走。
在她即将走到黄毛面前的时候,男人伸脚横在墙上,挡住了她的去路。
男人灭了烟,笑了声:“今天大周末的,妹妹出门这么早啊?”
那腿横在她面前,脚上穿了双泛灰的白袜子,裤腿口上沾着些机油,看起来肮脏极了。
她没答话,想绕过去。
可黄毛并没有就这么让她过去的意思。
“出去陪男人啊。”
他不怀好意地往她胸部和腰上看了看。
这种目光让白薇泛起恶心,她意识到他是在有意纠缠,厉声道:“请你让开。”
黄毛收了腿,直接挡在她面前。
“别急啊,我这不就是跟你聊聊天么。”说完,他把头凑到白薇耳边,“昨天开豪车那男的跟你关系不一般吧,你昨晚把他往家领,是不是那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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