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回头,跑得也很快,高高瘦瘦穿白色大衣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过道间,周遭只剩空荡荡一片,无人来去。
宋南雪定定看了良久,又缓缓垂下头来。
一股子难以名状的酸涩在心里蔓延,酸得他紧紧皱起眉头。
是这样的。
她习惯把其他任何人看得比他更重要。
宋南雪闷声不说话,慢吞吞跟着薛书珩去诊室。
他们来得稍有些晚,前面排了两三个人。等着叫号的功夫,薛书珩扶宋南雪去过道旁的椅子坐下。
前方寥寥几人来去,大多都是上了穿着朴素年纪的老人,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小婴儿,他们两个年轻男人坐在这里,颇有些格格不入。
薛书珩看了半晌,起身去接了一杯热水递到宋南雪面前。
“喝得下吗?”
宋南雪微抬眼皮扫了一眼,摇头。
“现在想吐吗?”薛书珩又问。
他摇头。
“头晕吗?”
依然摇头。
“……”
“南雪,别耍小孩子脾气了,好好回答我的问题。”薛书珩说。
宋南雪抬头,正巧撞上他那双温柔的狐狸眼。
如果要问薛书珩最大的优点,那就是完美,而他的缺点,就是完美得不能再完美。
从“薛书珩”这个名字逐渐在脑海中清晰明澈开始,宋南雪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优秀、英俊、爱笑……和许颂言一样的天之骄子。
而这位天之骄子,和他喜欢上同一个人。
宋南雪以前虽然也算半个疯子,但还没有完全疯,在察觉到薛书珩对季颜的不同感情时他就非常紧张,结婚前的一段时间他不同意季颜去公司,闹到后面甚至拿自己身体威胁季颜。
他像个卑劣肮脏的小丑,虚张声势,用尽全力张牙舞爪,不择手段的想要留住季颜。
季颜是他的一切,是在黑暗中紧紧拉住他破碎手掌的人。
但薛书珩只需要静静站在那里,周身不断散发的温暖阳光就将他突显得阴暗幽深。
他是个疯子、是个残废、是个被父母丢掉的人……他们是世界的两端,他什么都没有,只有季颜给的那丁点爱意。
但就是那丁点爱意,也被他弄丢了。
现在的他一无所有,没有任何资格跟薛书珩抢季颜。
“其实没什么,最经常犯得胃痛而已。”宋南雪颓丧的倚着铁质椅子,嗤笑一声,“我只是想让她关心我。”
“……”薛书珩叹气,笑了笑,“没事就好。”
“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宋南雪说。
“你也学会卖关子了么?”薛书珩又笑,“问吧,是关于季颜的?”
“不是。”
“噢?”
宋南雪抬起头,缓缓松开捂在胃下的手也,静静看向薛书珩。
“你听过许家的事吧,你觉得,当年该死的人应该是我吗?”
宋南雪神情淡淡,语气无波无澜。
“不应该。”薛书珩没有一丝迟疑,回答得迅速且干脆。
“这件事上没有该不该,最后的结果是你活下来了,你要做的就是热爱生活、不辜负许颂言的心意。仅此而已。”
“但如果我当时死了,现在和季颜结婚的人或许是你。”
“那又如何?世间的法则是恒定的,乱了其中一环,任何一环都会跟着乱套。或许我和季颜根本就不会认识了。”
宋南雪摇头,“你是个理智的人,你应该知道其实我在这世界上对大多数人而言,负面意义大于正面意义,即便没有许颂言,我也是消失更好。”
“为什么?”薛书珩忽然觉出几分不对,挑起眉头,“南雪,据我所知你并不是个悲观主义者。”
宋南雪垂头看向地面,低低说:“我当然不是,我只是个随心所欲的疯子。”
薛书珩笑了笑,“还记得就好。你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其他的,都不重要。”
宋南雪沉默。
世上或许有一条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牢牢横亘在他和薛书珩之间。
如果换作是他,他一定不会这么想。他这辈子唯一想要的就是季颜,为此他可以付出一切、不择手段。
如果现在告诉他有既快捷又迅速的方法,他就一定会去做。
“三十一号,宋南雪。”
广播叫号的声音把宋南雪拉回现实。
“走吧,南雪。”薛书珩起身向他伸出手。
薛书珩太高,逆着走廊灯光而立,坐在椅子上的宋南雪被笼罩在他身前的阴影中。
阴暗且寂静。
渺小且卑鄙。
宋南雪隐约感觉精神恍惚,头脑阵阵发晕,步子也越发不稳,莫名的跟着薛书珩去诊室,又稀里糊涂的去做了检查。
医生说什么他也不清楚,只是在最后清醒了几秒,知道他自己胃出血了。
季颜说他“装模作样”,但他不懂什么叫装。他现在不仅胃疼得厉害,心脏也像被人狠狠捏住,无法呼吸。
但又有谁在乎呢?
宋南雪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眼睛轻轻眨了两下,看着输液架上挂得血袋,鲜红的血液从冰凉的管道送进他的身体。
脑海里便只剩下一个念头:
季颜或许不会再选择他了,他也的确配不上季颜。
正如薛书珩所说,世间的法则是恒定的,孤身一人、被抛弃,这大概就是属于宋南雪的法则。
如果今天生病的人是薛书珩,无论怎样季颜也不会认为他装模作样,不会一走了之。
再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四周都是白墙白瓷砖,安静到令人恐慌。
宋南雪瑟缩身体躺在白色床单上,身上盖着白被子,脑子里有无数混乱的画面飞速闪烁,一瞬间仿佛到了天堂,下一瞬间又来到了地狱。
他只好顺手拔了输液针,血袋里的血从透明输液管中淌落到地上散成殷红的一片,他手背上的血滴下来,成了一点、一点。
季颜、季颜。
宋南雪踉踉跄跄跑了出去,扶着墙壁在昏暗的灯光下寻找着季颜的身影。
他想赶紧抱住她,带她回到那个空旷的大别墅里,用一辈子对她忏悔。
下一秒,宋南雪却突然看见走廊尽头两个人相拥的身影。
第49章 49 、宋南雪!滚开!
他们像一对诚挚的爱人, 长发温婉的女人被高大英俊的男人搂在怀中,脑袋倚靠着他坚实的胸膛,外面的诸多纷扰都与他们无关。
一股锥心刺骨的寒意无端涌上宋南雪的脊髓, 伴着血液流淌全身,他被冻得浑身发抖, 眼睛也迅速发红。
宋南雪大步接小步,摇摇晃晃跑过去, 两手抓住他们的衣衫, 用力将他们扯开。
“你想做什么,你们想做什么?”
“我们还没离婚,还没离婚……”
“季颜!我还没跟你离婚!”
宋南雪头晕的厉害,接连骂了几声便喘不上气,只能一只手死死抠在墙壁上,骨节泛起了青白。
他已经很久没体验过这样的难受, 不仅头晕恶心, 胸肺还像是被死死抵住,需要竭力喘气,每一口呼吸都掺了刀子划过残留的血腥味。
“南雪, 回去躺着。”
薛书珩先察觉他的不对劲,顺手拉住了他的胳膊。
宋南雪用力推他一把,薛书珩被推得后退两步,宋南雪自己却是栽倒在了地上。
他几乎立刻就要吐出来, 但咬紧牙关用力憋住那股子恶心。
他觉得自己又快疯了, 脑子里的那根弦几近断裂, 但他不想搞得太狼狈。
季颜垂头立在一旁纹丝不动, 既不说话也不看他,仿佛他只是一团无关紧要的空气。
宋南雪的心脏又似乎被狠狠掐住, 疼得几乎要跪地发颤。
他也不管是否狼狈了,扶着墙爬起来一把抓住季颜的手腕。
“跟我回去!”
季颜终于回过神来,惊诧片刻便猛地甩开了他。
宋南雪索性转身紧紧抱住她,脑袋埋进她发间,两手圈住她的腰,十指拼命扣在一起。
季颜起初还推他,连推几次后仍是推不开,直接开始打他。
“宋南雪!滚开!你给我滚开!”
拳头和巴掌全都落在他身上,但他浑然不觉。
宋南雪早已管不了那么多,今天任凭薛书珩怎样拉他,又或是季颜怎样打他,他也绝不会离开。
他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太想得到她了,太想太想了……
直到——
“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小爱生病了!和周泠一样的病!”
周泠这个名字再次出现在耳朵里,如一声雷鸣轰隆隆砸下来,惊得宋南雪瞬间松开了手臂。
再看向季颜时,宋南雪才发现她的眼泪挂了满脸。
认识这些年宋南雪从没见她哭过,现在突然见到,他立刻慌了神,手足无措,抬起自己病号服袖子笨拙的给她擦眼泪,但又被她推开了。
宋南雪的胳膊悬在半空,面色惨白声音微颤,“姐姐……”
“我去联系仰城的医生。”旁边的薛书珩突然说,抬头看一眼宋南雪,又无奈叹了叹气。
薛书珩走到了一边,空荡荡的走廊里只剩下低头擦眼泪的季颜和不知所措的宋南雪。
这事其实和宋南雪没有太大关系,脾气冲他发了,打也打了,也该恢复理智了。
季颜抬手将额前头发拢到而后,慢慢看向宋南雪,看了他半晌,又压低声音说:“过来!”
宋南雪乖乖走到她面前。
季颜扯开他的病号服,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行了,回去吧。”
“……”宋南雪也看了她良久,缓缓走上前俯身抱住她,“我是你的男人,你遇到困难,应该告诉的人是我,我无论如何都会帮你的。”
一声轻轻的叹息像羽毛飘落在季颜耳边。
“小爱生病了吗?没事的,她还那么小,心脏的问题只要发现的早都好治。我以前的主治医生是全国心内专家,我马上联系他,我们带小爱一起回仰城,治好了再……”
宋南雪话没说完,突然晕了过去。
他手上顿时没了力气,刚才拥抱季颜的胳膊蓦地松开,倏忽倒在季颜面前。
他刚才太激动了。
季颜浑身乏力,无奈看向地上的宋南雪。
他侧躺着,双目轻阖像是睡着了,唇边还挂了一丝血。
胃不好最忌讳心情动荡,他还不知道么?
刚才还说要帮她,自己现在先躺下了。
季颜的心里长长叹气。
薛书珩回来,没多久护士也来了,推宋南雪回了病房。
季颜和薛书珩去找了冯妈妈,虽然她得知消息后已经哭得稀里哗啦,但尚有理智,一番讨论后也同意了季颜的提议。
仰城那边医疗条件好太多,薛书珩联系到了一位专家,已经答应帮冯小爱诊治。冯妈妈无奈表示家里经济有些困难,自家也不可能白白受季颜和薛书珩那么多钱。
季颜劝说很久无果,想了很久才想起来,“你女儿以前捡的那条卢比莱项链,价值四十二万,卖给我吧。”
这或许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但无论怎样,季颜并不在乎过程,只在乎结果是治好冯小爱。
当年周泠倚靠在她怀里,像极了无数次在上学放学路上的公交车里,但慢慢的,她闭上了眼睛。
再没有醒来。
时隔多年,那样的恐惧再次翻涌而来,如滔滔不绝的江水将季颜吞没,她深陷水中倍感窒息。
她再也不要体验了。
冯小爱这病一旦发作后果严重,季颜不敢让她多耽误,只能让薛书珩先安排人带他们一家去仰城入院接受治疗,自己则在这边完成收尾工作。
虽然事态紧急,薛书珩做事季颜一万个放心,并且万安村这边的孩子们也不能草率应付了。
季颜连熬了两个通宵才把剩下的课整理好,准备完自己的课程,又去看了宋南雪课程。
宋南雪最初来的时候大家都知道他是什么目的,也没指望他能好好教课,就连村长也悄悄拜托过季颜适当检查检查五年级孩子们的语文课。
季颜也翻看过孩子们的语文书本和作业,意外的,还不错。
尽管宋南雪这人看上去不靠谱,但他做事其实很好,如果季颜要开公司一定会优先聘请这样的员工。
比起面面俱到事事汇报,他更喜欢自己一个人默默努力,季颜在他电脑上看到过他整理的一系列教学相关资料,他在第一天时就记住了每个小孩的名字,每天在笔记本上记录班里孩子们语文学习情况。
季颜之前问过冯小启语文课的体验,冯小启的回答是:
“我们觉得宋老师很好,他从来没发过火,还会给我们讲故事。但是好奇怪啊,季老师,为什么你们都不喜欢宋老师呢?”
他懵懂的脸上写着疑惑不解,除此以外再没有多的情绪。
季颜只是愣在原地,时至今日也记不起自己是怎样回答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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