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觅舟垂头看季颜一眼,没说什么,慢吞吞在旁边坐下。
“我们应该也没什么好寒暄的吧?今天既然来了,说说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吧。”季颜转头望向云觅舟。
云觅舟正默默看着地面。
这件事对她而言明显较为艰难,她仿佛在下定什么决心,思索许久才缓缓开口:“你应该也注意到了,之前我们一起在刘慎家里吃饭,我刻意吃得很少。”
季颜点头,“嗯,我还说过你身材苗条不需要减肥。”
“那是因为我曾经胖过,而且非常胖。”云觅舟仍低着头,淡淡开口,“你当初其实猜中了,压断澜桥的就是一个胖子。”
季颜微愣,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仔仔细细回忆了半晌,季颜才记起自己刚到万安村那会儿某天开车时跟云觅舟说过的话。
“我以前一直是个自卑、腼腆、内向的人……有一天下课过后心情糟糕想去澜桥逛逛发泄情绪,结果它质量太差莫名其妙断了。因为这件事,我哭过疯过、最后豁出一切减了肥,才有了今天的样子。”云觅舟压着声音低笑一下,“我这么说,你还猜不出我是谁吗?”
“很抱歉。我实在猜不出。”季颜摇头。
“那我再提醒提醒你,青安公墓,踩碎的白玫瑰。”
季颜一惊,一件过去已久的往事骤然涌进脑海,当年那长长的台阶、与她错身而过的女孩、地上残破的白玫瑰。季颜瞪大眼睛猛然起身,“你难道是——”
“我还有个名字,叫云湘。我有个表姐,她是我从小到大的天使。我性格孤僻长得又胖,家里人都不怎么喜欢我,连我爸妈也要催着我减肥,只有她——她鼓励我、疼爱我,会经常带我出去玩,和她最好的朋友一起。”
季颜惊得说不出话,脑子里翻涌不断的全是那些年与湘湘有关的回忆,她实在难以把那个总缩在周泠身后的胖女孩和眼前自信开朗的云觅舟联系起来。
“云觅舟这个名字是古诗上看到的,也的确符合我。我这么些年一直想找到和周泠一样的人。”云觅舟扯起嘴角努力一笑,“比如你,我的颜姐姐。”
熟悉的称呼翻越数年时光而来,季颜猛然一怔,手指微微颤抖,又记起诸多早已遗忘的小事。
比如,儿时的某一天。三个女孩坐在石油大院外的槐树下乘凉,中间那笑眯眯的女孩高高举起双手说:“我长大了要当老师!”
右边低着头正在翻书的书呆子随声附和:“那我也当。”
左边小了几岁的孩子扑过来抱住中间的女孩,“我要和表姐一样。”
那时谁也没有想过,年少不经意说出的心愿,竟成了未来纠缠多年的夙愿,隔着千万次未知与错过,把两个人重新汇聚在一起。
“你应该能想象到吧?我看到你的名字出现在支教老师名单上,我高兴的快要疯掉了。”云觅舟苦涩笑着,无奈摇头,
“我希望你过得好,过得比任何人都好。我本来打算一辈子不告诉你我是谁,回到仰城后我就默默祝福你,躲在暗处悄悄看你幸福就好了。但是偏偏那天我一时兴起拉着你去喝酒,偏偏你酒量那么差,喝醉过后,告诉我……”
“告诉我,他拿周泠的死来报复你。”
云觅舟声音哽咽说不下去,季颜也听不下去,红着眼眶上前抱住她,轻拍她的肩膀摇摇头,“没事了,湘湘,都没事了……”
感情的事本就复杂多变,云觅舟作为旁观者,自然看不到他们两人之间的纠葛,只能看见宋南雪一次次的死缠烂打和季颜无数次的拒绝。
她便想着,要帮季颜扫平这个累赘、要永除后患。
而宋南雪也恰好蠢得离谱,一骗就上当。
虽然计划实施得不算顺利,过程曲折,不过至少云觅舟知道他们一起去了民政局。谁也没料到,他们已经排了号了却依然不离婚。
季颜叹着气摇头,无奈的说:“湘湘,这里面有很多很多误会。不过没关系,我以后慢慢讲给你听,关于我和他的所有,我都告诉你。”
季颜摸着云觅舟的脑袋,摸到她贝雷帽上软软的绒毛,心里又不禁感慨万千,“时间真快啊,湘湘已经长那么大了。”
那个只会躲在身后的小女孩已经长到可以独当一面,而那个从不谈恋爱的书呆子爱上了一个全天下最叛逆的人。
这或许就是命运的安排。
季颜转过头,瞥见了走廊尽头的刘慎。他脚步刚停面露紧张,头发微乱,银框眼镜也滑落几分,正远远看着她们。
见这情形,季颜顿时便会意了。
“去吧,他来找你了。”季颜笑着,又拍拍云觅舟。
云觅舟和刘慎是大学同学,刘慎是看着她从小胖子变到小美女的。
这样也好。
季颜想着,抬头和刘慎望了一眼,默契的点点头当作打招呼。
他们两人渐渐远去,走廊里又变得空空荡荡,季颜慢慢逛到玻璃边,静静看向里面的人。
湘湘骗他的那天,他在想什么呢?
发现自己上当受骗后,又想了什么呢?
他这脑子笨得,多晃两下都要晃出水来。
季颜叹了气,左右看看,没瞧见医生的身影,抬起手轻轻敲了敲玻璃。
这声音虽然微弱,但因为加护病房里格外安静,里面的人也能听见。
宋南雪缓缓转过头,微张眼睛看向她。
季颜伸手指向自己,确保宋南雪看清了,又竖起两只食指,一前一后缓缓朝他挪动,最后手指一倾,直直指向了他。
季颜不能保证宋南雪可以看懂,毕竟他那么蠢,现在精神不佳视力也差,大概连猜都猜不对。
果然,宋南雪没有太大反应,静静看了一会儿,又闭上了眼睛。
不过他是否猜对都没有关系,季颜在心里长舒一口气,两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坐在了玻璃前椅子上。
这大概就是咫尺天涯的距离,她和宋南雪从没有过这样相隔不远各自安静。
宋南雪总是热烈的、直率的、疯狂的,他想要做到的事就要立刻做到,从不肯多等一秒。
为了避免他说死就死、一分钟都不多活,她要好好陪着他,等他出来,把他带到湘湘面前,重新做一次自我介绍。
第62章 62 、只有我说了算
“你从来没有选择过我, 不是么?”
宋南雪倚着病床,一头蓬松散乱的黑发陷在软软的白色枕头里。
他是一个长得有些矛盾的人。五官是清秀俊俏的,皮肤是白净的, 长发没剪前还会被认成小姑娘。但他偏偏又有着较为明显的喉结,从侧面看去像小小的一个山丘, 季颜趁他睡着时偷偷摸过。
他看上去像是心思细腻的人,以前季颜却总觉得他不记事, 别人伤害过他的事, 他转头就忘了。
“你永远把你的学生放在第一位,你会优先确认小爱的情况,无论我是什么样子。”宋南雪声音很低,淡淡的像梦呓,“学生们缠着要抱你,拿你衣服擦手上的泥, 你笑得很开心, 可是我如果要抱你,你只会毫不留情的踹我。”
“宋南雪。”季颜笑着坐在床边,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指, “你不会是吃醋了吧?吃孩子们的醋?”
“是啊,我就是吃醋。”宋南雪转头看她,面色憔悴,“我躺在手术室自己签知情同意书的时候, 我连我的名字都记不起来了。我恨不得我叫冯小爱、叫薛书珩、叫全世界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就是不叫宋南雪。”
“为什么?”
“因为……你真的恨透这个名字了。”宋南雪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泛红, 大概怕掉出泪来, 他又急忙转过头去。
季颜微怔,心里又泛起一股子酸, 慢慢俯身抱住宋南雪。
时隔那么久第一次这样安安静静的主动拥抱他,季颜只有一个感觉:怎么瘦成这样了。
虽然宋南雪这辈子也没有胖过,但以前至少还有二十来岁青年该有的样子,现在胳膊腿都细瘦的厉害,季颜感觉稍微用点力都能给他折断了。
“没有的事。”季颜温热的脸颊贴着宋南雪消瘦的下巴,“我很喜欢你的名字,南山白雪,很好听。”
“名字当然没有错,错的是人。”宋南雪哽咽着。
“别胡说了,你这个人我也喜欢。”
宋南雪既不回答也不看她,别过头看向窗外。季颜也不气恼,笑了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窗外的枯树枝上冒出了些许新绿的嫩芽,将那老树装点的生机勃勃,等到夏天它又会长成一棵碧绿的大树。
“南雪同学,请用中英文分别描述一下这场面吧。”
宋南雪咬牙倔哼一声,“不会。”
“这都不会?那今天的作业是抄十篇优秀作文。”
宋南雪突然回过头,伸手揽住季颜的腰用力将她往床上抱,季颜原本只是站在床边,猝不及防身子一斜往他身上倒去。
“宋南雪!”季颜吓了一大跳,急忙用手撑住了床避免砸到他。
季颜没有骂他,先着急看他手背上的针有没有脱落。
宋南雪一手托住她后脑勺,肆意揉乱她一头长发,“看好了,我不是你学生了,我是你丈夫。”
沉浸在后怕里的季颜还没空出功夫骂他,扒开他病号服,仔仔细细把他身上的管子都检查一遍才勉强松了一口气,抬手往他胳膊上打了一下,“真是个小混账,再敢胡来我让医生好好扎你一顿。”
宋南雪笑笑,“医生又不是容嬷嬷。”
“你现在连容嬷嬷都知道?”
“偶然听到过。”
宋南雪没什么心思跟她聊这些,捧着她后脑勺的手轻轻用力,一点点将她按向自己。
季颜一猜就知道他想干坏事,连忙伸出食指点在他嘴唇上,“不行,你现在呼吸都还费劲,老实点。”
“我不想老实。”宋南雪倚着洁白的床摇头,鼻氧管下苍白的唇微微勾了起来,“你还记得吧,我上一次亲你,你是怎么说的。”
“我怎么说?”
“你说我是,骚扰人而不自知的下流东西。”
“……”
季颜自然还记得自己这话,当时她可没把宋南雪当人处理,说话只挑着伤人的来。
“还好是我啊,换作其他人,早被骂跑了。”宋南雪精神不济有些累了,脑袋微歪靠向枕头,缓慢眨眼看着季颜。
“你有什么特异功能么?”季颜俯身帮他调低床头,抬头瞥他一眼。
“我从小挨打挨骂习惯了。”
季颜微愣,又看他,“哪有人习惯这些?”
宋南雪努力笑了一下,“但我就是习惯了……”
他实在抵挡不住那无穷无尽的困倦,缓缓闭上眼,叹了一口气。
他一只手从胸口滑落,上次在山上受得伤还没好全,几根手指上还缠着绷带,只露出一截纤细的指骨。
从加护病房出来后宋南雪的心情也不太好,每天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一直到今天才愿意开口说话。
季颜不擅长对他说太过肉麻的话,不过也还好,收效不错。
季颜掀起被子的一角,把他的手放回被子里。
宋南雪突然拉住她手腕,他没力气睁眼,只能用低哑的嗓音轻轻喃着:“我想睡觉……你陪着我,不准丢下我。”
“好好好。”季颜笑了笑,“赶紧睡吧,我帮你热牛奶,待会儿醒了喝点。”
宋南雪低低应了一声,睡了过去。
止痛针副作用很大,他这些天一直如此,入睡得快,但醒来也快。
前几天办手续时定到了医院最后一个vip病房,配了休息室和小厨房,可以煮一些简单食物。
季颜从包里翻找出一罐甜牛奶,走出几步又回头看宋南雪,看了好几眼才走进小厨房里。
雪白的牛奶在奶锅里咕噜噜滚动,季颜却愣了神,半晌才按下关闭按钮。
宋南雪还会再睡一会儿,季颜把牛奶倒入保温盒里,小心翼翼放到床头柜上。
或许是太久没有被陪伴过,宋南雪睡得很安稳,时常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两排浓密的睫毛静静搭在眼下。
季颜帮他掩好被子,走出门去。
薛书珩沉默坐在门外,腿上搭了一本纸质文件,他正在专注的翻阅。
听到声音,他慢慢合上文件递给了旁边的助理,转过头来看向季颜。
“怎么样了?”薛书珩的脸上挂着笑容,柔声问。
“刚睡着。”季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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