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弯弯绕绕,冬季的冷风像夹了细碎的刀子,一股脑吹进漏风的车窗,吹得季颜微微眯起眼睛。
好在今天天气还不错,没到正午便出了太阳,阳光洒在前行的路上,连带吹进来的风也暖和几分。季颜的心情渐渐放松,闲的无聊和云觅舟聊了起来。
云觅舟是个很有趣的人,鬼点子一个接一个,而季颜又勉强算个懂得多的人,两个人十分投缘。
“你也是仰城大学的么?”季颜问。
云觅舟点头,“是啊,咱们还是同一届。”
“你哪个系的,我从没见过你。”
“我学机械的。”云觅舟摊摊手,“你没见过我,但一定听过我的事。”
“噢?”
“大二那年有个人从澜桥经过的时候不小心掉进池子里,把澜桥压断了,还把池里天鹅吓跑了一只。”
“那个人就是你吗?”季颜没忍住,笑了一下。
这件事在他们大二那年非常知名,因为澜桥是仰城大学内主要道路上的一座桥,是从求知楼到求实楼的必经之路,澜桥断的那些天前往求实楼做实验的学生们需要绕将近一公里的路。
那段时间很多人骂那个把澜桥压断的人,就连季颜也暗中埋怨过两次。大家都以为多半是个三百斤的胖子,谁能想到是这么个娇小姑娘?
“它那豆腐渣工程,哪里怪得着我,我还被吓一大跳呢。”
“的确,不过你也一举成为校园风云人物了。”
云觅舟笑了笑,“说起这个,我可记得我们那届还有一个风云人物。”
“还有谁?”
“我猜……”云觅舟笑着,“是你。”
季颜愣住。
“大三那年有个女生,据说不住校,每天都有豪车来校门口接送她。”云觅舟眯起眼睛贼眉鼠眼凑近季颜,“是你吧?”
季颜被她那样子弄得起鸡皮疙瘩,两手握紧方向盘目不斜视,“当然不是。”
“不是?”
“我们学校在市中心,那地段寸土寸金,有钱人家的孩子很多,豪车也不稀奇吧。”
“不不不,那可不是一般的豪车呢。而且每次来接那女生的车副驾都坐着一个男生。”云觅舟嘴巴笑成了一条弧线,转头看了一眼缩在后面几乎被她们忘了的宋南雪,“是宋老师吧?”
季颜嘴角抽搐,“你看他像有钱人吗。”
“可别唬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云觅舟撅嘴哼了一声,“前天宋老师刚来的时候大衣上别了一个不起眼的小胸针,要这么多。”
云觅舟伸出手指,比了个六。
“假的。”季颜说。
“假的?不可能。”
“顶级高仿。”
云觅舟气笑了,“你骗傻子呢?”
季颜这副死不承认的样子倒是难为到云觅舟,无论怎么说她都咬定那不是她。
但即使她不承认也没关系,云觅舟几乎能笃定那就是他俩。因为有一次云觅舟亲眼看见了女生上车,她身上穿的裙子正是季颜昨天穿的裙子。
那裙子不是名牌制品,花纹独特,撞衫概率实在不高。
“我们俩都穷得揭不开锅。我没正经工作,偶尔跟着老师去倒卖石头,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季颜微微仰起头,看着眼前蜿蜒的山路,“宋南雪无业游民。”
“哈哈,无业游民?”云觅舟越发觉得季颜这两口子有意思。
“我没有夸张。”
“但是你说的不对。既然来这里做支教那就是老师,村里包吃包住,每个月还会给一点补助,这算正当职业了吧?”
“……”
季颜语塞,“算吧。”
眼前的山路变得越来越粗糙,到达村口那条路前水泥都铺的十分敷衍,车子颠簸的厉害。
没一会儿,车轮碾过一个小路坑,整辆车都狠狠抖了一下。
“嗵!”
后座的宋南雪掉了下来。
“呀,宋老师?”云觅舟吓了一跳。
“自作孽。”季颜低哼一声,猛踩油门大转弯往村里开去。
季颜像极了刚办完绑架大活人的勾当,在坑坑洼洼的乡间大道将车子开得飞快,穿梭在村子里,一溜烟便抵达宋南雪那屋子前,架着宋南雪进门一股脑将他扔进屋子就离开了。
云觅舟觉得按她这样折腾,迟早得出人命。但季颜坚称宋南雪是个打不死的小强,又弱又强。
虽然每天看着病怏怏的,但无论怎样就是不会死,次次都能挺过来。
“你可真行。”云觅舟感叹。
-
空荡阴冷的客厅里,宋南雪独自趴在地上,地砖将四野山间的冷都了吸进去,变得冰凉刺骨,冻得宋南雪手指发僵。
但他不想动,也动不了。
自以为是跟季颜叫板,强撑着走的那几步摔得他头晕眼花直犯恶心。
妈的。
宋南雪在心里悄悄骂了一句脏话。他不擅长说脏话,这么多年也就学了这么一句。
他怎么还敢激怒季颜?
想到那几句盛怒之下脱口而出的话,宋南雪肠子都要悔青了。
可一回想到季颜那高高在上让他求她的样子,心里又忍不住怒火冲天。
这女人当真是铁石心肠,都那时候了还搞这一套。
一副他不低头就要把他扔下不管的样子。
真是——
妈的。
“咳,咳咳。”宋南雪咳嗽几声,一只手撑在地上,认命的自己爬了起来。
他倚着木质沙发坐在地上,缓慢擦拭着手背上的血迹。
感觉到脸上也是黏黏糊糊的,宋南雪把手机拿了出来,擦擦屏幕上的灰,从黑色屏幕上的倒影看见了自己脸上的划痕。
“丑……”宋南雪喃喃念了一句,抬起手指碰了一下,刺痛迫使他停了下来,无奈将手机放到一旁。
这才第三天就搞成了这副狼狈样子,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搞不好他小命丢在这里了,季颜都不愿意跟他回去。
他的两腿随意平放在地上,膝盖和脚踝都有撕扯般的剧痛,裤子已经和干涸的血粘在一起。
宋南雪缓缓曲起左腿,一只手扶着膝盖,一只手拉住裤腿。
因为能预想到多痛,宋南雪的眉头深深皱起,嘴唇又绷成了一条直线。
深呼吸一口气,宋南雪拽住裤腿猛的往上一拉。
与布料粘连的皮肤原本已经静止,因为他的撕扯,尚未结成的痂再次开裂,硬生生将一层皮肤剥离开来。
季颜走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一个消瘦苍白的男人静静坐在地上,低头看着他那血淋淋的膝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拿去。”
季颜顺手将一包东西扔给他。
薄薄的塑料袋里装了酒精、碘伏、双氧水、棉签、纱布。
虽然季颜跟云觅舟说宋南雪是打不死的小强,但正如她先前所想:宋南雪如果出了事,无辜的万安村会受到恶劣的影响。
因此她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找出临行前薛书珩帮她准备的药,慢吞吞送了过来。
“季颜……”
宋南雪嘴唇微张神情呆滞,一双好看的眼里写满了惊愕和不可置信。
季颜哼了一声,转身就要出去。
“姐姐!”
第9章 9 、大白兔子
宋南雪那一身看着实在有点惨,他一个连衣服都穿不太好的人,要求他自己给自己上药的确是为难他了。
他们一个一坐着一个站着,一声不吭。
季颜手里拿着三根棉签,蘸了酒精,涂到宋南雪膝盖上。
他明显抖了一下。
季颜没那耐心,快速涂抹一圈后扔掉棉签找出新的两根蘸了碘伏。
卡在皮肤里的碎石子被季颜全部擦了出来,还好他摔得不算太严重,虽然是大片创面,但伤口到底不算深。
除了他,季颜也没见过哪个男人那么细皮嫩肉,随便摔两下能成这样。
他膝盖和手臂上的伤口都很好处理,缠上绷带等痊愈就好,但脸上的着实有些麻烦。
脸上这道口子是倒地时硬生生让锋利的石头划拉出来的,伤口深,两边皮肉微微翻裂,看着很是瘆人。
“你打电话让宋叔他们送点药过来,这伤就这么处理会留疤。”季颜说。
“不用。”宋南雪仰着头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我不想给他们添麻烦了。”
季颜仿佛被噎了一下。
你以前给他们添的麻烦还少么?
现在倒装模做样起来了。
季颜什么也没说,拿起棉签开始蘸酒精。
破相了也好,以后能少祸害几个。季颜想着。
“季颜。”宋南雪突然叫她。
季颜看了他一眼。
“你一直都知道的,那不是我本意。”
季颜没说话。
“我们重新开始吧。”
“……”季颜手里的动作停下来。
“我道过很多次歉了,但是你不原谅我也没关系。”
“宋南雪。”
“嗯。”
“你以为我把你弄回来还帮你上药,是心软了吗?”
“你没有。”宋南雪叹了气,“你只是怕我死在这儿,会连累其他人。”
“明白就好。”
宋南雪扶着椅子站起来,低头看着季颜。
他脸上那伤口季颜刚给他涂了碘伏,伤口周围微微泛黄,与血迹混杂在一起,越发显得恐怖。
“我一直都明白。”宋南雪俯身抱住季颜。
这一次季颜没有推开他,像一具没有灵魂死尸一动不动。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季颜说。
“什么。”
“像被人拒绝了无数次还要恬不知耻黏上来,骚扰人而不自知的下流东西。”
宋南雪浑身一震。
季颜的下巴仰起,转头看了他一眼。
宋南雪缓缓侧过脸来,一双失了光泽的桃花眼静静看着季颜。
下一秒,他低头吻了下来。
宋南雪的唇冰凉柔软,紧贴着季颜毫无波澜的唇。他像不成熟的青春期男孩,想要用尽全力的吻她,但始终撬不开她的嘴。
“够了吗。”
季颜平静看着他,伸手将他推开半步,慢条斯理从口袋中拿出纸巾擦了擦嘴,因为太嫌弃,季颜擦得格外用力。
一直擦得嘴唇变得干涸起皮,季颜才低哼一声,顺手把纸巾扔进垃圾桶。
“我对你没感觉。很遗憾,是我一直没告诉过你。”季颜瞥了他一眼转身往门外走去,挥了挥手,“你这种类型的男人,对女人毫无吸引力。”
季颜可以想象出这对宋南雪必定是一场深刻的灵魂打击,毕竟从来没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他会怎么做?
会气到今晚就打电话叫人来把他接回去么?
最好是这样。
季颜从宋南雪那屋子里出来,步履缓慢脸上平静,心里却也不可避免的起了波澜。
宋南雪曾经是她最爱的人,即便他们已经闹掰,她也不可能对他视若无睹。
老实说,刻意伤害宋南雪的感觉并不好。
看到他一脸震惊和难过,她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甚至还有些心烦。
烦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又烦他为什么要死缠烂打,还烦自己为什么不能干脆忘了他。
季颜从包里取了一支烟点燃,夹在两指间,慢慢往自己屋子的方向走。
路边的积雪化了几分,山间没有风,但四周还是很冷。无论多么精细的羊绒大衣在这样绝对寒冷的乡间天气下,作用都十分有限。
但不幸的是,季颜根本没带羽绒服。
毕业以来季颜就按薛书珩的要求当一个合格的优雅气质女青年。冬季无论是去北欧、去北方城市见客户都是大衣配高跟鞋,已经好些年没把自己打扮臃肿了。
她其实并不喜欢这样。
脑子里莫名浮现出云觅舟懒洋洋陷在鹅黄色羽绒服里的样子。
她心里还有几分羡慕。
“老师!”
身后传来一声稚嫩的呼唤。
季颜微愣,停下脚步转头看去,看见一个身背竹篓的小男孩。
小男孩看上去有八九岁,穿了一身灰褐色棉衣,黝黑短发下的眼睛很大,脸蛋被冻得泛红。
“老师好!”男孩跑过来,笑嘻嘻的跟季颜打招呼。
“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冯小启,那天你来教室,我坐第一排呢!”
季颜仔细回忆一番,但实在记不起来讲台下的孩子们,只能微微一笑,和冯小启一起往前走去。
冯小启背着一个很大的竹编背篓,里面装满了绿油油的草。能在这个季节保持这份翠绿的草实在不多。
“小启,你采那么多苜蓿草做什么?”
“苜蓿草?不知道,我们都管它叫三叶草。”冯小启仰头看着她笑,“都是拿回去喂兔子的。”
季颜惊讶,“你养了小兔子?”
“已经是大兔子啦。”冯小启眨眨眼,“老师,要去我家看看兔子吗?”
“嗯?”季颜又愣了片刻,笑着摇摇头,“谢谢,但还是不了,下次吧。”
“来嘛来嘛!我爸妈最喜欢和老师一起吃饭了,晚饭过后大人们还会来我家后面烤火呢!”
“烤火?”
“是呀,很好玩很暖和的!”
季颜无法想象那是什么样的场面,只是看着眼前连绵的山脉,脑子里莫名想到那句经典的告示: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山区户外真的可以生火么?
季颜还在想着这事,已经被冯小启拖着往他家去了。
冯小启的家离的不远,穿过一条破碎的柏油马路再跨过一片竹林便到了。
他家在竹林旁,建在泥路下方凹陷里,和云觅舟那个不着调的家一样属于突发泥石流能被瞬间淹没的房子。
季颜实在不明白,怎么万安村居民都喜欢这样危险的房子?
“爸!妈!新老师来啦!”冯小启背着竹篓从泥路旁一跃而下,欢天喜地的朝家里跑去。
他家的门是最古老的木门,暗灰陈旧,季颜看他一脚把门踹开,心里不免一惊。
真不知道这门能经住这倒霉孩子踹几次。
“诶!”
季颜听到屋里传来大人应和的声音,刚跨过门槛,却看见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跑出来。
小女孩大约只有四五岁,穿着粉红色围裙,步子颠颠的,歪着脑袋看季颜。
“你好啊。”季颜冲她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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