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幼真听到后,立刻站起身来。
她认得出来,这是赵瑞心走路的步音。
很快,赵瑞心步履匆匆地出现在走廊的尽头。她面无表情,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在走过来的时候,她还时不时瞥一眼手机,手指飞快地敲击着屏幕。
“妈。”虞幼真迎上前去。
赵瑞心看到虞幼真,脸上下意识露出一个微笑,但很快她便发现女儿情况不对。她把虞幼真拎到跟前来,伸手摸了摸她润湿的头发,还有她身上微微潮湿的衣服。
“你怎么……过来的时候淋雨了?”赵瑞心眉心微蹙,“冷不冷?”
“不冷呀,恂之哥给了我外套。”
虞幼真笑着耸了一下肩膀,让赵瑞心看自己身上披着的外套。
赵瑞心感激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温恂之,面色柔和下来,“谢谢恂之了。”刚才他们还在一起商量事情,她自然认得出这件外套是谁的。
温恂之微一颔首:“应该的。”
虽然虞幼真说她不冷,但赵瑞心还是不放心,让人调高了空调,又捉着虞幼真的手给她暖,还探手去试她的额头的温度。
眼里满是担忧和紧张。
在这时,虞幼真看到赵瑞心的眼睛里纵横的几根红血丝,她的手机也一直在震,嗡嗡作响,一直有消息进来。
她知道母亲最近在忙一个项目,公司内部阻力不小。最近她半夜路过书房,经常看到灯还点着,早上六七点起来,母亲已经去公司了。
本就是多事之秋,爷爷在这个节骨眼上病重,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还让母亲担心。于是,她抱住赵瑞心的手臂,半撒娇道:“别担心啦妈,我大个女了,ok的。”
不管多大的人,在父母眼里都还是个孩子。
赵瑞心实在是担心她一会儿感冒发热,问她:“真真,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医院这边还有我守着爷爷。”
虞幼真自然不肯:“我不想回去,我就在这儿。”
她性子看着绵软,但其实主意很正。
赵瑞心知她性格,也不再劝阻了,只是目光柔软地看着女儿,用力握握她的手。
对于女儿懂事,赵瑞心心里半是欣慰半是难过——如果丈夫没有早亡,也许她们的处境会是另一番光景。
之前还有老爷子帮衬,现在……
赵瑞心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手术室门,心里叹息。
希望能度过这个艰难关头。
这场手术进行的格外漫长,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门前挂着的熄灭了,门被人拧开。
门外的众人都紧张地站了起来。
“医生,老爷子的情况怎么样?”
医生的神色格外凝重,把手套摘下后,才说:“情况并不是很乐观。”
郑婉茹和郑晋英对视一眼,她上前问道:“医生,那我们现在……”
“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耐心等待,看老爷子能不能挺过来。”他略一停顿,道,“建议做好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打算。
赵瑞心的脸色顿时苍白,向医生确认道:“情况这么差?”
医生沉默点头。
赵瑞心脚下一软,手撑在虞幼真的肩上。虞幼真握住赵瑞心的手,触手冰凉。
母女俩对望一眼,眼中都隐隐蓄着泪花。
虞幼真忍住鼻尖的酸涩,声音亦是无比沙哑,反反复复地说:“妈,爷爷会好的,一定会好的,会没事的。”
她说得很笃定,仿佛这样说就能令人安心,就能让躺在病房里的人好转,事情就能往好里发展。
温恂之低眼,她的眼睫分明在颤动。
纤长的、湿漉漉的睫毛,尖儿上挂着细小的水珠,正在微微颤抖着,像翅膀被雨水浇湿的脆弱的蝴蝶。
他的目光在那儿停留了几秒,移开了眼。
病房外的脚步纷乱,医护人员来来往往。
趁众人忙乱之际,郑婉茹眼睛一转,转身去了角落,再回来时又是一副悲伤的面容。
几分钟过后,赵瑞心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
来电显示是公司里的大股东。这个人最近总在质疑她,阻挠公司推进和温家合作的项目。
赵瑞心眉头微皱,这人怎么挑这个时间给她打?她几次掐断电话,那人却有着耗到底的决心,一直拨她的电话。
她不得已接起电话。
那头的男声声音洪亮,气势逼人。
虞幼真其实没太听清那人说什么,只是看见赵瑞心本就苍白的脸色更难看了,变得铁青。
片刻后,她愤然站起来:“你别欺人太甚!这个项目不是你一口说不行就可以搁置的,其他股东都很看好——”
对方从容道:“赵女士,请别急。听我说,现在反对的股东占比已超过50%。”
“……你说什么?”
赵瑞心摁住太阳穴,脑子里嗡鸣作响。
电话声筒里,男声依旧有条不紊地施压。
赵瑞心却感觉自己听不清这人在说什么了。她最近睡得太少,本就身体不适,此刻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好像被强化到了顶点,心跳得很快,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然后,她眼前蓦然一黑。
在彻底合眼前,她看到虞幼真慌乱向她扑来。
——“妈?!”
-
安静的病房里。
吊瓶里的药液一颗颗地往下落,一滴,两滴。
虞幼真守在赵瑞心的病床前,听见窗外雨声淅淅。
窗外的天已经将将擦黑了,雨还下着。
这雨下了一天。
虞幼真伸手给赵瑞心掖了掖被角,然后坐原位,默默看着赵瑞心。
借着最后一点天光,虞幼真发现赵瑞心竟然生了几根白发,眼尾的细纹似乎也更深重了。目前整个二房就靠她母亲一个人撑着,太辛苦了。
今天赵瑞心晕倒后,曾短暂地醒过来一会儿。
医生检查过后,说她现在身体情况很不好,建议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家里的顶梁柱一个两个都倒了。
但她却无能为力。
如果,如果她可以更好,又或者现在躺在床上受苦的人是她,而不是她的家人……
她下意识抱紧怀里的书包,像在洪水中抱住救命的浮木似的。
她真的很讨厌医院。
再也没有哪个地方会比医院更冷了。
明明是盛夏天,却冷得人直哆嗦。
雨淋湿衣服被空调一吹,冰凉地贴在她身上,似乎正一点一点吸走她体内的气力和温度。
喉咙也像被大团大团的棉花堵住了似的,发不出声音,很干很涩。
整个人好像都是恍惚的,疲倦的,感知蒙了一层玻璃纸,变得很迟钝。
全世界只有不断上涌的酸涩是真切存在的。
恍惚中,她隐隐听见“咔哒”一声轻响,好像有人推开了门。
虞幼真下意识转头向病房门口看去。
一道颀长的身影站在门边,门外的光亮给他细细密密地勾勒了一层边。
“幼真?”
虞幼真听出这熟悉的嗓音,宕机许久的脑子迟缓地转起来,她慢慢站起身。
“恂之哥。”
温恂之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圈病房,很暗。
她站在这昏黑的病房里,离他几步之遥,却仿佛被黑暗吞没了。借着门外的光,他看到她的眼眶还是红的,鬓发凌乱,肩上披着他的外套,白裙下露出一小截细瘦伶仃的脚踝。
他问:“怎么不开灯?”
“怕太亮了,妈妈睡不好。”虞幼真回答道。
她的声音细声细气的,很轻,很小心,怕吵醒还在沉睡的赵瑞心。
温恂之沉默了两秒,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他声音微顿,又道,“他们还在外面。”
虞幼真抿了抿唇,心里清楚这个“他们”指的是郑家人。刚才赵瑞心晕过去后,场面变得更加混乱不堪,郑婉茹虚情假意,试图浑水摸鱼,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她现在人单力薄,需要一个依靠,他们非常乐意效劳。
其实就是想趁乱把她嫁人,好攫取利益。
当然,还不止郑家人打这个主意。虞家生变的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样飞速传遍港城,今天章叔的电话就没停过,沾亲带故的人纷纷致电关心,关心老爷子,关心她妈妈。
还,特别关心她。
要不是温恂之今天正好在场,虞幼真都不知道自己会被这些家伙怎么围追堵截,大卸八块。
如果她今晚回老宅,还得继续应对大房的人,说不定还有一些借口拜访她的人。虞幼真不想见到他们,想到就生理性反胃。她说:“我今天不回去了。”她打算在外面酒店随便对付一晚。
温恂之是何许聪明的人,在听到回答后,顿时猜到她抗拒回去的原因。
“可以不回老宅。”
他转动着扳指,沉吟片刻,道:“住我那吧。”
第3章
虞幼真愣了,抬起眼看他。男人面容清俊,眉目清冷,神色很淡,给人感觉像凛冽的冰,又或者是高不可攀的雪山。
她犹豫片刻,说:“谢谢,不用了。这几天我回学校对付一下就过去了。”她在学校附近购置了一套房产,平时作歇脚休憩用,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温恂之也没强求,说他送她回去。
这次虞幼真没拒绝。
从医院回去的路很长,回去是温恂之亲自开车,他开车很稳,几乎没什么颠簸。
虞幼真坐在副驾驶位上,街灯似流水在她微蹙的眉峰和低垂的眼睫上蜿蜒而过。这一天下来,她的精神都是紧绷的,像只雏鸟心惊胆战地置身于着危机四伏的荒野之中。此刻,行路平稳,车厢安静,充斥着淡雅沉稳的乌木沉香,令人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松弛下来,她没忍住掩唇打了个呵欠。
温恂之侧目看她:“困了?”
“有点儿。”
“睡会?”他看看行程,道,“还要一会儿。”
“……”虞幼真认真考虑两秒,也没客气,“好,谢谢恂之哥,到了你叫醒我就行。”
等她再次醒过来,车辆已经停在了楼下。车内没开灯,温恂之的膝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看着像正在处理邮件。他修长的手指在按键上轻轻敲击,声音很小,明显是收了力道。
外面的雨已经小了,车窗开了一条缝,夜晚清凉的空气从车窗缝里钻了进来。她脑子清醒了些,翻身坐起来,发出一点窸窣的响声。
温恂之听见动静,转头看过来,说:“醒了?”
“醒了。”虞幼真拢了拢头发,有点不好意思。她没想到自己睡得那么死,他也没叫她,都不知道他等了多久。
温恂之给她开了车锁:“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虞幼真拿齐东西,开门下车,将将合上车门时,她扶着车门,踟躇着问了句:“恂之哥,你刚才等了很久吗?”
温恂之眼尾微弯,说:“倒也没有很久。”
那还不算太失礼。
终于放下心,她笑了笑,同他挥手告别。
回到屋内,完成一系列繁琐冗杂的洗漱护肤的流程过后,她走到窗边,伸手准备拉上窗帘。不经意间向楼下瞥了眼,拉窗帘的手顿住了。
温恂之的车竟然还在楼下。
他开了车内的灯,手腕搁在车窗沿,指间晃动着一点猩红,正在抽烟。
她一怔,他还没回去?
更深露重,凉气袭人,她赤/裸的臂膀被晚风激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她皱着眉抱起手臂,暗自思忖是否要拨通他的电话问问。她盯着那道身影,感到有点为难,她要怎么开口问他?突然问他“你怎么还不走”,感觉会很奇怪吧?
或许是盯视的时间太长,温恂之似有所觉,他抬起头,远远地向楼上投来一眼。
那一眼如同一支穿云而来的箭矢,穿过飘散的烟雾和茫茫的夜色,准确地瞄定她这个方向。
虞幼真一惊,下意识往窗帘后躲,胸口起伏,心跳如鼓。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躲藏,就是这么做了。她贴在墙上,耐心地等了一会,才探头再往楼下看。
所幸,烟燃尽了,他也没再继续逗留。
她莫名松了口气,站在楼上目送着那辆宾利驶远,直至消失在她的视野里,才拉上窗帘,揿灭了灯。
温恂之离开后,没回常住的房子,而是准备绕道回一趟温家老宅。
行至中途,他接到万文东的电话。万文东是他的好友,也是他左膀右臂,向来促狭。接通电话,是熟悉的混不吝的声音:“你讲不讲兄弟义气啊,温总,回国居然不通知我?我竟然还是从别人嘴里得知你的行程的,不清楚的人还以为我俩掰了。”
温恂之说:“有急事。”
“到底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啊?能让你连夜从国外赶回来。”万文东哼笑一声,“别告诉我又是因为工作。”
温恂之:“……”
万文东“啧啧”道:“我就知道,你这个没情趣的老男人。”他半开玩笑催促,“兄弟啊,我说你小子别一门心思全扑在工作上,老大不小了,别太死心眼,非要挂在同一棵树上,是时候该——”
温恂之打断他,“你怎么跟老妈子一样。”他平视着前方宽敞而明亮的道路,打转方向盘,道,“我知道了,别催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过了会,才听见万文东惊呼出声:“我/操!!你什么情况?!你这是老房子着火了?”
以前温家的其他长辈说合他的婚事,他总是置之不理,然后其他老总曲线救国,找他万文东来说项,让他去劝这位,他一提,这位爷就板着个死人脸给他疯狂加工作。
今天怎么回事儿?居然破天荒搭腔了?
万文东一下子来了精神,连声追问到底是什么情况,是谁让他动了凡心。
“你很清闲?下午和你说的事情办妥了?”温恂之冷声问。
万文东并不怕他:“不就是收购股权吗,问题不大。老板的个人问题比较要紧,我这不是全方面关心老板嘛。总得对得起您给我开的丰厚薪水啊。”
这话纯属扯淡,说是关心,八卦才是真。温恂之懒得再搭理他,冷笑一声,直接撂了电话。
温恂之许久不回老宅,这儿植被依旧茂密,被打理得很好,只是住在这儿的人少了,院子也冷清下来,显出一种孤寂感,不像先前那样鲜活有人气。
他径直往曾经居住过的屋子去。房间摆设一如主人在时的模样,只是纵使有佣人常常打扫,这失去主人的房间仍像落满了灰似的。他垂下眼,在房间静默地内站了会儿,才去开了保险柜。
保险柜里珠光宝气,放着他母亲穿戴过的首饰,价值连城。他在最深处取出一个匣子,打开,里面卧着一支帝王绿的翡翠手镯,在这皎皎月光之下,像一汪凝固的碧水。
2/48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