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出生开始讲起吗?那好像已经太迟了。
“我外公,其实以前是在县里给书记开车的,当时他们全都定居在东北,我妈还有陈泓,也是在东北认识的。”
“本来,我外公和外婆家里情况也还算好,毕竟在当时,有份稳定的工作,还是给书记开车,已经算是很体面了,但是后来打贪污反腐败,很快就查到了那位书记的头上,我外公没过多久,也就跟着受到了牵连。”
“当时这件事情在当地闹得挺大,据我妈说,是他们走在路上,都会被人戳脊梁骨的程度。”
“我妈和我外婆,清清白白了大半辈子,从来不信外公会做出这种事情,但是面对当时的情况,她们也没有办法,她们不想继续受人白眼,也不想平白无故地就被骂贪污贼,所以最终选择一口气把家里的存款全部给捐了出去,然后离开了东北。”
“陈泓跟我妈,是在我外公事发前一年认识的,事发后,我妈想,他们两个jsg人都还年轻,带着我外婆,当时也还算康健,三个人一起南下,到哪都好,都能重头再来,自力更生。”
“但是在她和陈泓说完自己打算的第二天,陈泓就不见了,只剩下我妈和我外婆,两个人一起相依为命,离开了东北,到了云城。”
“也是到了云城之后,我妈才发现,她肚子里有了我。”
“我其实有时候也经常怀疑,我是不是个灾星,因为我妈生了我,身体才逐渐变差,外婆在我六岁那年离开了,外公入狱后没多久,也就走了,家里一时之间,只剩下了我和我妈两个人……”
因为实在太害怕,因为实在受不了别人异样的眼神,也因为,实在接受不了陈泓的抛弃,所以在刚生下邵轻宴的那一两年里,邵沁芳并不敢将他带去民政局登记,也不敢将他带到外面众人的眼皮子底下。
她花了两年的时间才彻底缓过来,花了两年的时间,才在自己母亲的劝说下,愿意给孩子一个名分。
所以身份证上的时间差了两年。
所以那一年被人找上门来辱骂私生子的邵轻宴,其实根本不是十八岁,而是二十岁。
在邵轻宴存在以前,陈泓和陈敏,甚至可能其实根本都不认识。
邵轻宴第一次见到陈泓的时候,是他十九岁的那年。
那年,他刚上高二,陈泓没有通过邵沁芳,而是直接在学校里找到了他,告诉他,他是他的爸爸。
那是邵轻宴活了十九年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还有爸爸,原来自己的爸爸还没死。
黎粲怔坐在原地,想起自己最开始在陈泓书房里看到的那张照片。
难怪,难怪她当初那么阴阳怪气邵轻宴生日,说他是自己弟弟的时候,他会用那样无奈的眼神,却又一声不吭。
她捏紧了手里的啤酒瓶,一口气全部灌进到了自己的嘴里,然后就着满身的酒气,又扑进了邵轻宴的怀里,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他。
“你不是,你不是灾星,你要是灾星的话,那我应该早就被你连累的破产了,你要是灾星的话,那你就不会考上清华,又自己能去美国留学了。”
她紧紧地抱着邵轻宴,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告诉他:“你不是灾星,是姓陈的不对,是他不做人,你和你妈妈一点错也没有,你们真的一点错也没有……”
“嗯……”
邵轻宴几乎从来没有跟人说过这些事情。
黎粲是他愿意开口的第一个人。
他紧紧地回抱住黎粲,看着她义无反顾地朝着自己扑过来的这一刻,他是真的觉得,自己从小到大都无法言说的缺口,在这一刻,总算是被人给填满了。
他贴紧黎粲的脸颊,说:“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一直都知道,自己并不是灾星。
一直都知道,人性充满弱点。
他只有越来越强大,越来越坚强,才能保护住自己想保护的人,抓住自己想要抓住的东西。
一整个晚上,两个人都在紧紧相拥。
又喝醉了酒的黎粲,晕晕乎乎地倒在邵轻宴的怀里,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向他抛出去。
从他为什么要叫邵轻宴,问到他为什么不来伦敦看自己。
奢侈地开了两个房间,到最后,果然没有派上用场。
邵轻宴这天晚上,是在黎粲这边睡的。
但是什么都没有做。
只是很安静地睡着。
这天晚上,他跟黎粲真的聊了很多很多,从他从小到大在衡山路那条巷子里长大的时候开始,聊到他上了高中之后被保送到清华的故事,又从他在清华的生活开始,聊到他在美国半工半读的人生……
黎粲问什么,他答什么,好像整个人都像一只刚买回来的,全新的布偶娃娃,在她面前暴露到一览无余。
但是只有邵轻宴自己知道,他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没有告诉黎粲。
比如,他大三那年去美国的时候,其实也去过一次伦敦。
那是他在美国过的第一个冬天。
那年圣诞节的假期里,他被学长带着去参加一个华人的聚会,聚会上,几个富家公子哥正好在讨论过几天包机去英国玩的事情。
在那之前,邵轻宴其实从未动过想要去伦敦的念头。
但是在听到他们的谈话之后,心底里突然滋生出来的想法,开始跟藤蔓一样疯长。
他没有参与公子哥们的包机。
而是自己在做了几天的攻略之后,买到了从纽约飞往伦敦最便宜的一班飞机。
往返的机票钱,是他将近一个月的生活费。
他去到了伦敦,去看了黎粲的大学,还走过了泰晤士河,终于见到了伦敦塔桥。
但是他没有见到黎粲。
坐在lse图书馆楼前的那个晚上,他打开手机,看到了陶景然的朋友圈,原来他们几个人又一起约着去了芬兰,去了北极圣诞老人村,去看极光。
手机上黎粲的笑脸,比前几次他在陶景然朋友圈里见到的好像要更明媚一点,也更张扬一点。
他跟以往一样,盯着那张照片默默看了很久,然后把它保存了下来,放在自己手机的相册里。
泰晤士河的夜晚也就那样,伦敦塔桥不是为他而亮的,钟楼上威斯敏斯特的钟声,也更不可能是为了他而敲响的。
只是很简单的一个夜晚。
第二天,邵轻宴就又重新回到了纽约,继续自己一成不变的生活。
没有任何意外和起伏。
第五十九章
广州的天气很好。
就算是已经接近年节的冬天, 白天的广州,依旧是穿着一件毛衣就可以走在街上随意逛街的程度。
因为黎粲的事情,邵轻宴又需要在广州多留一日, 所以他在这天早上,就把电话打给了陆敬文,告诉了他情况。
陆敬文在电话里意味不明地哼笑:“你小子,不会是因为美色误国,所以才故意多留了一天的吧?”
要是换作以往,邵轻宴听到这话, 大概率是不会理会他的。
但是今天,他看了看坐在自己对面, 安静吃着早餐的黎粲,说:“嗯,我女朋友来看我了。”
“……”
陆敬文头一次对着电话那头的人产生了一种他是不是崩坏了的错觉。
“这就有女朋友了?”他阴阳怪气, 声音又不失尖锐地问道。
邵轻宴勾着唇角,不再打算和他多说, 只是简单又告知了一遍自己明天早上一定会回到云城的事情, 然后就和他挂断了电话。
黎粲就坐在他的对面。
宿醉过后带来的头痛和困倦,还并不能很好地解决,她在浅浅地打了个哈欠之后,才把目光又再度定定地落在邵轻宴的身上。
没错, 昨晚她和邵轻宴重新确定关系了。
没错,昨晚她和邵轻宴重归于好了。
没错, 昨晚她和邵轻宴,还睡在一张床上了……
黎粲的大脑里飞速转过这些想法, 在她定定地瞧着邵轻宴的瞬间,把昨晚的一切又都重新捋了一遍。
昨晚他们实在是都喝多了。
最后藉着酒劲, 自然而然地就躺在了一张床上,虽然什么都没有做,但她今天早上,的的确确是在邵轻宴的怀里醒过来的。
他坚实有力的臂膀,直接叫她清清楚楚地知道,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所有一切都不是梦,而是脚踏实地地存在的。
醒来后,黎粲没有急着起床,邵轻宴也没有急着起床,两个人好像只是互相看了一眼,但又好像不止一眼,反正最后,又是清醒着吻了很久,很久很久,才终于能够分开对方,好好地起床穿衣服……
起床后,他们当然已经错过酒店的早饭,随便在路边找了一家评价还不错的早茶店,就坐着吃上了。
一直吃到现在。
已经中午十二点多。
黎粲想起这些,脸颊总算后知后觉,有些微微地发热。
邵轻宴发现她在盯着自己之后,脸上也稍微有点显露出了不自在。
在电话里面对陆敬文时还是游刃有余的人,在发现自己真的确定了关系的心上人的目光之后,实在不是能够很坦然。
“吃完饭打算去做什么?”他稍微收敛起了一点笑意,问黎粲道。
黎粲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好逛的,广州来过太多次了,你去过广州塔了吗?不如下午就去那边转转。”
广州塔,在邵轻宴来的第二天,第一个合作方就已经带着他们上去过了。
但是邵轻宴想了下,还是点点头:“好,那就去广州塔吧。”
他没什么意见,于是黎粲就开始准备买票,想要和他一起去广州塔上面的观光层转转。
她早茶已经吃的差不多了,jsg放下筷子之后,一边打开购票软件,一边跟邵轻宴说:“那边观光层好像有好几层,我们去哪个比较好?”
“他们云端漫步的项目好像不错,你应该会喜欢。”邵轻宴说。
“……”
黎粲突然抬头,没什么好气地看着他。
“邵轻宴,你是不是已经去过了?”
“……”
大概和黎粲的重归于好,是真的叫邵轻宴高兴到冲昏掉了头脑。
他一时之间有点语塞:“但是我可以陪你再去一次……”
“我才不要。”黎粲嫌弃道,“你已经去过了,有什么意思?我要挑一个没去过的。”
毕竟是和好之后的第一次约会,黎粲一点也不想将就。
邵轻宴于是只能任由她在地图和各种攻略之间翻来覆去,势必要找出一个绝佳的适合约会的地方。
但是最后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邵轻宴实在看不下去,拿过了她的手机。
“我们就在路上随便晒晒太阳吧。”他把黎粲的手机屏幕掐灭,说,“其实只要和你在一起,不管约会项目是什么,我都无所谓。”
并不会说什么漂亮情话的人,能说出来的最认真最朴实的话,就是最能打动人心的情话。
黎粲再一次深深地看着邵轻宴。
“那你想去哪里走走?”她问。
邵轻宴望了眼楼下的马路。
“哪里都行,我们就从这边下楼,然后沿着马路一直走,就可以。”他说。
就像他们当初在衡山路的时候一样,只是很简单地一起走在马路上,好像就可以得到整个夏天最快乐的那一片树荫。
黎粲终于没有再执着于找什么独一无二的约会场地,和他默默点了点头之后,就朝他伸出了手。
是要他牵着自己的意思。
邵轻宴接过了她的手,然后带着她一起装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广州的冬天,真的和云城有很大的不一样,走在路上,到处还可以见到只穿着一两件单衣的路人;湖岸边水杉树高耸入云,金黄灿灿,在这个时节,仍旧一点要颓废的迹象也没有。
黎粲和邵轻宴边走边看,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衡山路那片一到冬天,就永远会掉落到不剩一片绿叶的法国梧桐。
他们在湖岸边牵着手,一直走了很久很久,走到后来,黎粲实在是走不动了,邵轻宴就陪着她一起,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邵轻宴,我老了以后,是不可能会去跳广场舞的。”
黎粲坐在公园里,看着自己面前成群结队正在组建交谊舞的老头和老太太们,说:“我要去跳最适合老年人的芭蕾,就算他们说我再不好看,四肢再不能动,我也要跳。”
邵轻宴听着她倔强又实在有点叛逆的话,不禁轻笑出了声。
“那我陪你。”他依旧牵着黎粲的手,笑着说,“我到时候,就给你坐在台下鼓掌,下面要是有人骂你,我就帮你骂回去。”
“你会骂人吗?”黎粲突然好奇,睁着灼灼的目光看着邵轻宴。
好像从她认识邵轻宴开始,她就没听到他说过一句脏话。虽然大家都是有素质的新时代的年轻人,但是像是陶景然他们那群男生,平日里遇到不顺心的事情,随口骂句脏话,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是邵轻宴好像是一次也没有。
至少在黎粲的认知里,他是真的一次脏话也没有骂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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