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凝心里咯噔一下,却不知如何开口,欲言又止。
“你想告诉我什么?”蔡姝察觉出不同寻常,就道:“我们俩之间,还有什么说不得的?”
赵凝想了一会儿,说道:“我曾经听过一个传闻,但不知真假,他们说,陛下心中有一位牵挂了多年的美人,身着蓝色衣服,长得极是漂亮,只不过她出身不好,无法进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
蔡姝想起那几日在围场之时,自己确然穿过蓝色衣裙,难道就是那时候被天正帝看入眼中的么。
“原来是这样。”蔡姝不觉得失落,一则是早有心理准备,二则是她本就听说天正帝薄情,并不当他是自己的良人,不过是个避风之处罢了。
只要母亲无虞,其余事情便是无所谓的。蔡姝想,她应当是整个皇城中最无欲无求的嫔妃了。
“你还好吧。”赵凝倒并不后悔将此事告诉蔡姝,毕竟此事若是真的,蔡姝早点知道比晚点知道好,只是担心影响到蔡姝的情绪。
“我看他与之前从来没什么区别,九五至尊的爱,我从来没有想要过。”蔡姝语气淡淡,看着赵凝,笑着道:“你别总是担心我,眼下我有了孩子,你们呢?你们成亲可比我早啊。”
赵凝本来还想安慰,闻言一下子卡了壳。
“依我说还是得紧着些。”蔡姝展望道:“我从小在府内没什么姐妹,在外面只有你是朋友,要是你们的孩子和我的孩子差不多大,他们可以一同长大,想想就很好。”
“哪里想得到那么后面的事情。”赵凝忙道:“我眼下只想着回去做衣服,到时候给小孩子穿。”
蔡姝见她脸色泛红,便打住这个话头,说道:“那我等你的小衣服。”
六宫之后现在没有皇后,汝阳王的生母李贵妃去得也早,天正帝后宫人数虽多,可嫔以上位份的只有阮淑妃,同样也是她摄六宫之事。
阮淑妃年纪不大,膝下有一子,便是六皇子陈宛,彼时她正看着儿子近日来临摹的功课,外面有人报说:“娘娘,汝阳王妃前来请安。”
“请进来吧。”阮淑妃说道。
蔡媛进来行礼道:“给淑妃娘娘请安。”
阮淑妃端坐在上面,笑得极是谦和,“快请起来,你我之间,何必拘泥这些虚礼。宛儿,还不快见过你嫂嫂。”
陈宛见到来人,早已站起了身,朝蔡媛行礼,“三嫂嫂好。”
“六弟也好。”蔡媛笑了一下。
阮淑妃见蔡媛笑容勉强,知道她是有心事,今日过来想是有话要说,便命人将儿子带了下去,问道:“要过年了,别人都是喜气洋洋,你怎么发起愁来?”
蔡媛最近过得颇为不顺心,一则是赵柔入府之后便是侧妃,陈篆颇宠她,近来都是歇息在她的院子里,完全无视了自己这位正妃。另一则更是让她忧虑,那便是蔡姝有孕,若是蔡姝真的得了势,从前她苛待那对母女的事情更是隐患。
蔡媛虽与阮淑妃交情不错,但也不会直白说,只是道:“我还不是为娘娘忧心?听说我那位新进宫的妹妹颇是得宠,若是她有了孩子,公主便罢了,若是皇子,岂不是个麻烦。”
阮淑妃摇头道:“她到底是你妹妹。”
“我们伯府的情形娘娘是知道的,庶出的妹妹两个手指都算不过来,而我与娘娘是自小熟识的交情,比之她,我还是更忧心您。”蔡媛语气满是忧虑。
“我自是知道你的心。”阮淑妃闻言收了些笑意,说道:“只不过如今陛下宠她,我觉得此时一动不如一静。横竖日后我和宛儿还是要仰仗你们汝阳王府,何必与她多置气。”
蔡媛见阮淑妃不为所动,心道若是她的婆母李贵妃还活着,拿捏一个蔡姝还不是小事,哪用得着她在这里与阮淑妃虚与委蛇。不过阮淑妃对汝阳王府的表态让她满意,她继续劝道:“我只是觉得人心易变,蔡姝虽然是个懦弱性子,可难保生出孩子后会生出事情来。”
见蔡媛面色不虞,阮淑妃不欲与她起争执,便道:“你说得有理,只是此事我须得好好谋划一番。”
蔡媛见阮淑妃终究是认同了自己的说法,终于缓下颜色来,闲聊几句后,退出宫中。
“娘娘,您真要按着她的说法来做?”随侍在侧的女官问道。
阮淑妃脸上的笑意已经不剩多少,“她一番言辞冠冕堂皇,看似是我考虑,不过是为着自己,她之前将蔡昭仪得罪的厉害,就算我不做什么,她自己也会做的,我又何必明着拒绝她。”
“正是如此,娘娘当真谨慎。”女官赞同道。
阮淑妃还有话没有说完。天正帝子嗣不丰,后宫妃嫔虽生养了六位皇子,可只有两位活到了现在,其中一位便是她的儿子。可陈宛年纪不足十岁,而汝阳王已近而立之年,羽翼丰满。自己只能继续维持与蔡媛交好。
但若是蔡姝真能生下一位皇子,那么无论她想不想斗,都注定与汝阳王府斗得不可开交。等到两败俱伤之时,那便是她阮淑妃的获利之机。
思及此,阮淑妃望着殿中的炉火,淡淡一笑。
第32章
祭祖当日, 赵凝到底没敢全让陆宁歆做鱼,而是将祭祖分成了两次。头一次在供桌上摆五颜六色的全鱼宴,第二次则是另做了肉和菜, 摆满了一桌子。
民间皆是用心祭祖,皇家自是更重此事。天正帝亲自带着文武百官, 宗室皇亲前去祭拜, 一连忙了好些时日。
据说祭祀那日,陈篆在天正帝面前哭诉, 诉说当年在明献太子祭前失仪是遭夏充陷害。天正帝思及父子多年相处,颇为动容, 赏赐了这位眼下最年长的皇子不少东西, 以示补偿。
一时间,此事传出, 汝阳王在京城风头更胜。
“陛下竟是信了汝阳王的说辞。”赵凝同陆云祁准备完祭礼,听说了此事, 皱眉道:“当年是你同陛下汇报此事,汝阳王会不会记恨你?”
“他自然一直会记恨我。”陆云祁在一旁摆着供果, 语气并不在意。
“你说他们父子关系恢复过来, 陛下不会要怀疑当年不是夏充暗地里指使,而是你在挑唆?”赵凝皱眉道。
“他自然不会如此想。”陆云祁点燃了三炷香,烟雾汇成一缕向上飘散,他静静地望了一瞬, 用平静的语气说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陈篆失仪一事, 本就是他在背后操纵。”
“什么?”赵凝不可置信地问道, 手里的盘子险些抖掉。
“天正帝罹患头风多年, 一直药石罔效,当年他以为陈篆想要窥视他的病情, 被他发觉,于是找了个由头将他贬斥。”陆云祁说道。
“竟然是这样。”赵凝不由喃喃,在京城这些时日,她没有听说过天正帝患头风这件事情,看来陆云祁在太医院里也有人。“那陈篆到底有没有窥视过病情?”
“没有。”陆云祁肯定地答道。
“这疑心真是太重了。”赵凝直摇头,说道:“那现在陛下原谅陈篆,是因为心怀愧疚么?”
“他应该是想看陈篆会做到什么份上。”陆云祁同她解释,“夏充入狱后,他生前网罗的势力大多落入了陈篆的手里,天正帝对此心中有数。”
赵凝闻言盯着陆云祁看了好一会儿,慢慢明白过来。天正帝子嗣虽少,可并不只有一个陈篆,他又一贯多疑,对他来说,陈篆能起一次不臣之心,那么就永远是可疑的。与其心软看他做大,在自己晚年时逼宫,不如早早做出决断,舍弃掉不安分的因素。
对自己亲生儿子尚且如此,赵凝不免发愁,“他这么多疑,那你的处境会不会很危险?”
陆云祁眉眼间带了些笑意,“放心,我有数的。”
赵凝只觉满腹惆怅,听到这句话低头摆着盘子。
陆云祁看着前方的牌位们,说道:“你的祖先也在云州,无法回去,为何不将他们的牌位一起摆出来?”
“我在弟弟那里祭祖便好了。”赵凝前阵子帮赵准在太学附近赁了新的院子,正好在那边祭过祖。
“他今年自己在外面过年么?”陆云祁问道。
“对啊。”赵凝补充道:“我还没有和阿准说咱们两个的事情,自是不能让他过来。”顿了顿,她又嘱咐道:“我想他如今在太学,日后你们若是见到,便装作不认识好了。”
“哦。”陆云祁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摆完了全部的菜,赵凝看着觉得满意,说道:“马上又要过年了,你小时候怎么过年啊?”
陆云祁略回忆了下,“小时候会跟着父亲去给将士们的墓地祭扫,初一那日去给他的同僚们拜年,后来入了军营,每年过年会分到一碗酒。”
不是磕头就是喝酒,赵凝听着心里颇为感叹,问道:“过年只做这些么?”
陆云祁轻轻点头,他亦是觉得自己过去的生活乏善可陈,于是问道:“你们一般是怎样过年?”
“我们都是一家子人置办年货,收拾庭院,做一大桌子菜庆一庆,年纪小的孩子可以到处玩。”赵凝说道,往年她和赵准都是这样过来的。
“那还很热闹。”陆云祁想了下那样的场景。
赵凝想了想,说道:“我听说你们好几年没有过年了,今年我打算热热闹闹地过一次年,你觉得如何?”
“嗯,都可以。”陆云祁没有反对,自从认识赵凝后,她总是会将家中布置的热闹些。
“那行,我就放手准备了。”赵凝走向外面,打量着整个陆府,计划着过年要准备什么。
快要过年的日子里,时不时的下雪,出行颇是艰难,赵凝只偶尔出门去看赵准,其余时候除了预备年节,便在家里做小衣服。她一共选了四色布料,打算凑个一年四季,虽说皇子公主的衣服自有内务处在缝制,她做的未必能穿上,但也是个意思。
就这样一直到了除夕,赵凝头一次操办一个府邸的年节,饶是提前许多天准备,仍是不免有落下的东西。
赵凝索性列了个单子,出门去买。看着京城外面的景色,到处都是一片熙熙攘攘。许多没有置办齐全的人家也在上街买东西,往来路人虽是行色匆匆,脸上大都挂着笑意。
她没有直接前往街市,而是自己驾着马车,到了明镜司,略等了一会儿,她瞧见陆云祁穿着黑色常服从里面出来。
“下值了?”赵凝之前和拭镜打听过,近日要过年,朝廷大多地方都是放了假的,但像明镜司等地的假期稀少,公务比平时轻省许多,每日可以走得早些。
陆云祁没有想到赵凝会在府衙外等着自己,有些疑惑地回答道:“嗯。”
“上来,我们去置办年货。”赵凝朝他招手喊道。
陆云祁早已注意到赵凝是自己赶着马车,便上去坐在车辕的另一边上,而后看着赵凝熟练地驱赶着马车调头,说道:“什么时候学的赶马?”
“小时候就会了。”赵凝笑了笑说道:“你每天出门早,赶不上咱们家换桃符贴春联了,只能带你置办些年货,感受下我们普通人怎么过年。”
原来是这样。陆云祁明白了她的用心,笑了笑。马车速度不慢,两人很快到了街市上,道路两旁的商贩越来越多。现在商铺里卖的多是年货,做其它生意的大多关门歇业了,除此以外,便是几个沿街叫卖糖葫芦年糕的。
很平常的热闹,陆云祁在心中想,他是多久没有凑过这种热闹了。
“新衣服都准备好了,鞭炮,果蔬肉鱼,桃符都预备了,家里也有好酒。”赵凝停住马车,在旁边念了一会儿,说道:“但我们没买屠苏酒,先去买这个。”
他们停在一家酒家附近,打了一坛子屠苏酒,陆云祁在一旁接过,一同回到马车之上,前往下一家烟花店。
“你放过哪一种?”赵凝问完问题后,不出意外地瞧见陆云祁摇头,于是让店家将每一种包了一些,继续往下家走去。
陆云祁在一旁话并不多,就像街上许多夫妻一样。他只是看着赵凝在张罗着,帮着提着东西,眼里的笑意一直没有散去。
就这样,置办了满满的一马车杂货,终于是买齐全了。赵凝打马掉头,载着陆云祁回了家中,预备着晚上的年夜饭。
京城一派热闹庆祝间,也有寂静之处。曾经永兴初年首辅裴昱的府邸,现在门庭寂寥,常年只有几个老仆守着院子。
裴怀真今日回到老宅,祭扫一番后,打算和往常一样前往法华寺。走出门口时,他看见前来上门的薛义山。
“过年了,来送些年礼。”薛义山年逾五十,身为当朝首辅,并看不出位高权重的样子,若是不知情的人,会觉得这是一个钻研学问的老学究。
裴怀真恭敬行礼道:“多谢薛首辅。”
“世侄今日不再府中过年?”薛义山看出他要出门,问道。
“回寺庙中与师兄弟团年。”裴怀真回答的无波无澜。
“其实你可以来我家中过年,我那里明日有不少门生过来拜年。眼下你已在朝为官,该与同僚多来往才是。”薛义山一副关照晚辈的样子,叹道:“你们家中只剩了你一个人,担起这份担子,委实艰辛。”
“下官清净惯了,还是更喜欢在寺里参详佛法。”裴怀真婉拒道。他并没有回答担起家族的事情,同样的问题,他以前回答过许多遍了。
“也罢。”薛义山见他如此,没再说什么,告辞离去。
裴怀真继续向外走去。自入朝为官后,除了被天正帝召见,素日里他只因公务去六部、太学等地,其它时候皆居于法华寺。就连昔日的老宅,对他来说都不是久居之地。
这是他的选择,也是他的答案。常年修习佛法似乎让裴怀真的周身多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哪怕行于闹市之中,亦是没有沾染红尘气息,独行于整个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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