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诺——行烟烟【完结】

　　策略出具后，施谨要完成方案，然后用这份方案去沟通各相关业务部门，达成跨部门的目标共识，组建项目实施团队，设定项目时间线，引入外部供应商，准备项目报价，预测项目实施后的第一、二、三年对生意的整体增量影响，拿到陈其睿的最终批复，最后进入项目的实施。

　　这些是许宗元教她的“一步接一步”。

　　施谨不得不承认，当许宗元真心实意地教下属时，他的专业程度是顶级的，他不愧是陈其睿器重的人才，他也对得起陈其睿开给他的年薪。她现在所接触的，仅仅是许宗元提出的一个支线项目，而他在同步推进的其它涉及到多个部门转型的公司战略级项目，其复杂程度与困难程度，施谨仅能窥见一二。

　　如果许宗元一直都像现在这样愿意教她，那么施谨不仅可以从这个男人身上学到很多新知识，更可以获得很多实践新知识的项目工作机会。她不会错失这样难得的良机和学习对象。

　　许宗元逐页看完施谨展示的修改后方案，觉得没什么可多说的。

　　施谨问：“你有什么反馈吗？”

　　许宗元说：“勉强及格。”

　　施谨笑了。这比起上一次的“逻辑稀碎、方法丑陋”，已经是很大的一个进步了。

　　五十分钟过去，施谨关掉电脑文档。她今天又收获了许多新知识和精准有用的工作指导，虽然是加班时间，但这个时间花得太值了。

　　许宗元看着她拔除连接显示器的数据线。他原本约的是后天和她catch-up，改到今天是个临时突发要求，但她仍然拿着修改后的完整方案来见他，这说明她之前就已经完成了。她比他想象中的更勤奋，也比他想象中的更聪明，而且她还有着极高的情商。拥有这些素质和能力，她的职业生涯绝不会止步于此。

　　想到这里，许宗元问出一句他压根没准备问的话：“你职业早期为什么会选择行政岗的工作？”他承认他对行政职能有偏见，任何一个综合能力优秀且有野心的人才，职业首选都不该是行政岗。

　　施谨看向许宗元。

　　老板主动开口了解一个下属的职业心路，这代表着什么？她跟了陈其睿那么多年，很清楚当老板对一个人的能力不认可、没有栽培一个人的意愿时，多一句非工作相关的事情都不会讲。

　　因此，施谨并不介意向许宗元做一些关于自己的分享：“我父母的教育观念很传统，比如说，他们会认为女孩子适合读某某专业，或者女孩子适合做某某职业。我从小就在这样的教育氛围中长大，读书和就业就自然而然地选择了他们所认为的‘更适合女孩子的’、‘更加稳定’的行政类专业和工作。现在回头去看，我经常会想，如果我从小到大接受的是另一种教育，也许现在坐在这间办公室里的人，不是你，而是我。”

　　许宗元罕见地没有给出他的评价。

　　施谨继续讲：“我做了十年Neal的行政助理，在这十年中，我逐渐意识到，我应该换另一种活法。在职场，在人生，都是这样。”

　　许宗元说：“所以是Neal给了你启发。”

　　施谨微笑：“几乎所有人都像你这样认为。但事实上，给我启发的并不是Neal，而是我通过他认识的一位女性前辈。”

　　认识季夏，是施谨在职业生涯中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一位强势优秀的老板和领导者不必是男性，女人完全可以像季夏这样：永远忠于自我，将野心向众人昭示，为达目的用尽手段，锲而不舍地挑战自己的能力极限，毫不畏惧失败或是从头再来，以及――不需要任何人的喜欢。

　　陈其睿诚然是一位极其卓越的上司，他为施谨奠定了不可磨灭的职业基石，但陈其睿远没有季夏作为一个女性榜样带给施谨的影响大。

　　施谨又说：“或许你还想问我为什么要选择转岗，我可以提前回答你：因为我决定不再在乎自己擅长做什么，我要探索我还能做什么，我的能力上限在哪里。我希望自己能去更高更远的地方。”

　　这个女人可能会读心，许宗元想。她怎么又知道他就要问她这个问题？

　　施谨合上电脑，准备离开。

　　许宗元叫住她：“我还有一件事。”

　　施谨等着他继续讲。

　　许宗元酝酿半天，最终还是只能选择直说：“今天Neal找我，对我提了一个要求。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这原本就在施谨的意料之中。许宗元有求于她，她等了整整一个小时，就在等这一刻。施谨忍不住笑了――或许她也根本没想忍住这笑，“哦。你现在很需要我，对吗？”

　　和上次一样，许宗元绝不可能回答这个问题。他的智商足够听懂施谨的意思，他不讲废话：“说出你的条件。”

　　施谨说：“我向你提供我的看法，你向我提供额外的两次教学。”

　　一个看法换他两个小时，这份报价太高，但施谨很擅长抓住生意机会，许宗元的处境让他没有议价能力。他只能同意：“成交。”

　　施谨听完许宗元复述的陈其睿原话，简单一想，记起上周看到的季夏朋友圈。那张招聘长图上的职位要求，和陈其睿的需求如出一辙。

　　施谨对许宗元说：“老板如果想要开人，从不旁敲侧击，从不委婉暗示。你没有必要想太多。”

　　许宗元看她两秒，又问：“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地找到另一个我？我满足不了Neal的这个要求，会怎么样？”

　　男人的傲气和自信还是和之前一样。施谨认为这种傲气和自信也非常值得她学习。她回答：“不会怎么样。”

　　许宗元不相信这么简单：“真的？”

　　施谨很确定地回答：“真的。”

　　陈其睿向来公私分明，这是一个私人需求，不论许宗元能否满足，都不会影响他在工作中和上司的相处。至于季夏，不论是否得到陈其睿的帮助，都不会妨碍她达到目标。

　　五月的尾巴，季夏带着人和方案去拜访目标客户。

　　人的名字叫司小敏，是Zoe卡着时间线帮她招到的，Senior Manager，虽然没有战略咨询公司的光鲜背景，但在数字创新及营销科技领域工作了将近十年，也具备SaaS产品的售前咨询经验。

　　距离胡烈要求的日期还有三周。季夏深知外资奢侈品牌内部决策路径的复杂和漫长，从local到global，再从global到local，反复没有几轮不可能确定任何提案。短短三周，要拿下三个客户，季夏的策略很清晰：选择一家多品牌的外资集团型公司，锁定一个同时看多个小品牌的GM，搞定这个人，就能搞定多个品牌客户。胡烈要的是三个客户，但没说要多大规模的客户，也没说三个客户不能共享一个老板。

　　孙璐在最大的会议室见季夏。

　　两人认识很多年了，关系不能说有多么亲密无间，但在行业内算是相处融洽的甲乙方。

　　对季夏要来pitch的新业务，孙璐表示惊讶，她没想到季夏在自立门户之后，还要进一步地完成公司业务转型。而这一步，迈得实在是有些大。

　　和季夏谈生意，孙璐给足面子。她叫自己的commercial team进来一起听这场提案，从疫情后中国境内奢侈品行业的新趋势和新机遇，到Xvent能为品牌客户提供的数字化转型咨询服务，再到Xvent的合作伙伴FIERCETech能够提供的产品和实施计划，再再到合作增值服务，全程没人离席。

　　等司小敏讲完，孙璐问她的人有问题要提吗，会议室一片静默。孙璐于是笑了，请她的人和季夏的人都先离开，她要和季夏单独继续聊。

　　孙璐说：“Alicia，我手上现在三个牌子，去年中国区的业绩分别是五千万、一点三亿，两亿。在集团内部这三个牌子都是很高端小众的生意，这种生意你是懂的，要涨，涨不了多少，要跌，也跌不了多少。你的服务和方案更适合大体量的牌子，我不想委屈你。”

　　季夏看着孙璐。对方的妆容很精致，嘴角带笑，把一番拒绝的话讲得很漂亮。季夏也笑，“开门做生意，还计较委不委屈吗？Lulu，你做Retail出身，应该更能理解我们。你手上的三个牌子体量虽然小，但小体量的comp growth更好做，做出来就是你不可多得的credit。”疫情之后的业绩同比增长，含金量有多大？

　　孙璐说：“讲实话，你并不是第一家来找我们谈类似的服务和方案的agency。”

　　季夏不意外。

　　孙璐继续说：“你的优势很明显――没有谁能比你更了解我们这行，Alicia。但是你今天带来的人，太junior了，无法让我信任。还有你的合作方，从来没有做过我们这一行。”

　　短暂停顿后，孙璐又补充一句：“做生意么，就是要考虑方方面面，只看你们今天的提案，还不够。”

　　季夏观察孙璐的面部神态，她能够从对方的细微表情中读出其它的意思。几秒后，季夏微笑：“生意么，不做也不要紧。我们很久没见了，是我不好，忘记问你的近况。你怎么样？最近生活中有什么新乐趣？”

　　孙璐很自然地接话，聊起生活，“最近有个小明星还蛮有意思的。不知道你有没有留意过。”

　　季夏嘴上问着：“男明星？女明星？”心里却有答案：孙璐不会对女明星感兴趣，她又不喜欢女人。

　　孙璐轻点手机，将一张照片递给季夏看，“喏。小男孩长得蛮好，身材也蛮好。”

　　季夏看过去。

　　很快地，季夏笑了笑，说：“我知道了。”

　　出了写字楼，季夏叫司小敏先回公司。司小敏知道今天的客户没当场谈下来，自己有不小的责任，问：“Alicia，有什么事情是我回公司可以继续跟进的吗？”

　　季夏摇头：“你已经尽力了。”招不到更资深的人，是她自己要承担的责任。

　　目送司小敏叫车离开，季夏打开手机，找到一个联系人，点击对方的头像，查看他的朋友圈。

　　杨炼曾经是季夏做秀时用过的模特，也是她交往过的小男友们之一。当初季夏认识杨炼时，他还默默无闻，季夏看这男孩子底子不错，也会讨人喜欢，就顺手帮了他一把，给了他两场高奢大秀的机会。两场秀做完，季夏觉得腻了，就又顺手把他扔了。没想到一年半之后，杨炼被经纪公司送去某个网剧试镜，成功出演了该剧的男二号，直接爆红。

　　季夏当初用杨炼走秀的时候，孙璐到过现场观秀。

　　要不是孙璐今天递照片，季夏已经很久没有主动关注过他了。

　　杨炼在家门口看见了季夏。女人还是老样子，一只手的指根处夹着一根烟，另一只手捏着手机。

　　季夏抬头，冲年轻男人轻轻一笑，“你怎么还住这里？经纪公司没叫你搬家？”

　　杨炼开口：“Alicia。”

　　这一声出来，季夏就觉得他还是个孩子，太稚嫩了，一点城府都没有，什么情绪都放在面孔上、声音里。

　　她说：“嗯。”

　　杨炼说：“你找我？什么事？”消失了二十个月的人，不会平白无故地出现。

　　季夏不说什么事，只是望着他。

　　杨炼到底太年轻，面对季夏，他招架不住，“Alicia，你知道我一直很喜欢你。只要你开口，我不会拒绝。你要什么？”

　　季夏将自己抽了一半的香烟递向他，“帮姐姐一个忙，好吗。”

第16章 . 脏活

　　杨炼接过半截香烟，缓慢地吸了一口。他问：“进我家聊？”见季夏不答，他又问，“那去你车上聊？”

　　季夏说：“我订了家私房菜，有半开的包厢。”

　　杨炼看着她：“为什么？”季夏拒绝和他进入任何私人的或密闭的空间，也就意味着拒绝他某方面的邀请，这种态度不像是他认识的季夏。

　　季夏说：“我目前不是单身。”

　　杨炼一愣，随即皱眉，目光更加不解。两年前他刚认识季夏时，她身边还有其他男人，她始终有不止一个小男朋友，但她从没让哪个男人产生自己能够成为她的伴侣的错觉。两年后的现在，季夏居然讲出她不是单身这种话，什么样的男人能够让她做出如此大的转变？

　　餐厅不远，小区门外步行可达。半开的包厢里，服务生按规矩上完最后一道菜，抬手放下半身长的帘子，走出去。

　　杨炼听季夏讲完要让他帮的忙，放下筷子，“你把我当成一件物品，想送给谁就送给谁？”

　　年轻男孩子讲出来的话通常就是像这样不过脑子。

　　季夏也放下筷子。她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是我把你当成一件物品，还是你自己把自己当成一件物品？”

　　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除非自己先行物化自己，否则任是谁都不可能物化得了她或他。当年是这个道理，现在更是这个道理。

　　当初两人在一起时，杨炼喜欢季夏是真的喜欢得要命，贪图季夏的资源也是真的贪图。季夏愿意让他跟着小半年，愿意顺手帮他一把，也正是因为他对她的喜欢没有那么纯粹。来自男人的纯粹的喜欢，季夏要那么多做什么用？

　　季夏说：“Lulu Sun是什么人，你自己去查。除了她手上现管的三个奢侈品牌，同集团其它更大的牌子她也一样有人脉资源。杨炼，顶级的时尚品牌资源，你现在的经纪和商务能给你多少？”

　　年轻男孩子虽然稚嫩、缺乏城府，但并不愚蠢。他做模特出身，此前的事业与高奢唯二沾边的就是之前季夏用他的那两场秀。从一个走秀模特，到一个观秀嘉宾，这两个身份之间的距离有多远，这条路该怎么走？如果有捷径，他要不要选择捷径？

　　季夏又喝了一口茶，貌似随意地问了句：“我记得你没有任何专业表演的经验，那部网剧的男二号你是怎么拿下来的？”

　　杨炼没回答。季夏是明知故问。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会放弃捷径的人。

　　杨炼问：“你把我送给Lulu Sun，我帮你搞定这个客户，这份人情，你要怎么还我？”

　　季夏说：“我把你送给Lulu Sun，你帮我搞定这个客户，这是你帮我的一个忙。不过，你在帮我搞定客户的过程中，如果有本事同步得到你自己想要的资源，那么把你送给Lulu Sun这件事，就是我帮你的一个忙。我欠你的人情，我不必还；你欠我的人情，你不必还。我们各取所需，两不相欠。”

　　杨炼目光复杂地看着季夏。

　　季夏松开茶杯，站起身，“杨炼，你自己想清楚。如果决定要做这件事，你联系我。”

　　“Alicia，”杨炼叫住她，“我说一直很喜欢你，是真心的。”

　　季夏对他笑笑，没说话，转身走出包厢。

　　她当然知道他的喜欢是真心的，否则她为什么要来找他帮忙？

　　回到公司，财务负责人徐晓丹来找季夏批员工当月薪水的付款单。上个年度的项目提成奖金因疫情原因，之前压了两个月没发，季夏要求徐晓丹把奖金和这个月的薪水一起全额发下去。这两项支出加在一起将近两百万，徐晓丹没多说什么，按要求照做。

　　疫情之前，Xvent一共有二十七位员工；疫情爆发之后，季夏不仅一个员工没裁，还新建了一条业务线，将员工总数扩到三十二人。之前现金流断裂，季夏宁可选择自己卖房垫钱，也没让徐晓丹和人事做出全员降薪、奖金减发的决定，即使这样的决定已经被市场上的很多中小企业所运用。在徐晓丹看来，经济大环境如此不确定，还能够持续创造就业岗位、一分不少地给员工发钱，这就叫做一个企业家的社会责任感与担当，哪怕这家企业只成立了短短一年零五个月，哪怕这家企业上一年的总营收只有八千万人民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