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男人的那一刻,她停住脚步。近两周没见,她一点都不觉得他陌生。楼下有花圃,花圃边有长凳,他就站在长凳边。
曾雾看向她。
宋零诺已经习惯了他的目光。她走近他,“曾雾。你回来了。”
曾雾说:“扣除九次电话,你还有一千四百四十九分钟可以用。”
宋零诺抬头看他。
前一夜的委屈感毫无征兆地冒出来,她不解的原因在见到男人之后终于有了答案:面对他时,她感到安全。
这种安全感,过去除了奶奶,没人再让她感受过。
上一回见面,这个男人让她卸下了强烈的自卑与自尊,让她知道有些自卑的消除,有些欲望的支撑,无法只靠金钱。
她在旁人眼中无力无用无价值的无畏,却每一次都被他的镜头所珍视。面对他,她可以无畏,她不怕无畏。
曾雾看着年轻女人上前一步,下一秒,他被她抱住。
苦中透着一丁点清香的稻梗气味充盈在宋零诺身周,她感受着他身体的温度,“我怎么用都可以吗?”
曾雾感到胸口处有点湿。她在哭?
他抬手,缓慢地贴上她的后背,“嗯。”
年轻女人的声音有点哑,又有点低:“那我想一次用完,可以吗?”
第49章 . 新篇章
宋零诺醒了。
她躺在一望无垠的稻田中。赤褐色的泥水覆着她全身。天空碧蓝无云,半青的稻穗随风微微抖动,垂在蓝天前。
她抬手,折断一根稻穗。
苦涩又清香的气味在空气中轻轻爆开,她溺于其中,濒临窒息的那一刻,没有任何一根稻穗能够成为她的救命草。
宋零诺真的醒了。
她睁开眼,天花板是陌生的,床是陌生的,枕头和被子都是陌生的。窗帘严密遮光,不知天亮了没。她深深呼吸,闻到自己身上全是曾雾的气味。
他呢?他身上是否也全是她的气味?
宋零诺转头,男人没在床上。
卧室外走廊的灯亮着,宋零诺按照昨晚的记忆顺着灯光一路走到工作间外。门没关,曾雾在里面工作。工作台上的显示器里是宋零诺两周前为“无畏WUWEI”拍的的品牌大片。
男人在修片。
宋零诺站在门外望着他的背影。她想到昨晚的一切,后来她先睡着了,他是什么时候起来的?她看清显示器中的自己,她目光中的欲望直接且赤裸,她的脸颊又热了。
他这么喜欢她吗?
曾雾听到声音,回头,“醒了?”年轻女人点点头,他离开工作台,走向她,“睡够了?饿了吗?”
宋零诺又点点头。
曾雾走去厨房。这套房子是朋友的,他付钱租住。他没在国内购置过房产,也没有在此长居的打算。他一面打开冰箱,一面问宋零诺:“想吃什么?”
他语气的平淡让宋零诺产生了一种错觉,就好像他们已经生活在了一起。
这种错觉令宋零诺一瞬清醒。她不能被欲望冲昏了头脑。
看着男人做早餐,宋零诺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从昨晚到现在,她好像什么都没做,只顾享受。
她主动将他打蛋的工具和碗洗干净。
曾雾瞟见她的动作,没有提醒这里有洗碗机,他并不需要她做这些事。他在她这个年纪,也没用过洗碗机。
一场性爱,一个好觉,一夜过去,她的情绪看上去已经好转了很多。再加一顿早餐,她应该就能笑了。
吃早餐时,宋零诺习惯性地打开手机看工作邮箱。曾雾看见她的动作,提醒她:“我的时间是你花钱买的。”如果她要工作,他会建议她回家去,别在他这浪费时间。
宋零诺忘了,她不好意思地“哦”了一声,然后收起手机。
曾雾问:“你昨晚为什么哭?”
他无意再次揭开令她难过的事情,但他需要确认让她哭的人不是他。
宋零诺不太想多讲。工作是她的事情,与他没有关系。她的事业和他的事业差别很大,职场环境也完全不同,她的委屈,可以在他身上得以消解,但未必能被他真的理解。
她低头吃蛋饼,“工作压力有点大。”
餐桌在窗边,外面是晴天,初秋清晨的太阳照进来,年轻女人半长的头发像缎面,她低垂的睫毛一动一动,金茸茸的。
曾雾想到同她第一次的正式拍摄合作。那时他给了她巨大的工作压力,她焦灼煎熬,但她没有退缩,她也没有流泪,她顶着压力完成了工作任务。什么样的工作压力,会让她像昨晚那样?
他没继续回忆。昨夜在床上的一切,让他无法集中注意力吃这顿早饭。
吃完饭,宋零诺问:“我可以坐在你旁边看你修片吗?”提这个要求时,她的目光变得飘忽,好像心里面藏着秘密。
这么好满足吗?就没有其它要求?曾雾点头,收拾了餐桌,洗了手,走回工作间。他拉过一张椅子,让宋零诺坐。
宋零诺坐在他身边,挨得很近,“你一直都是亲自修片吗?”
怎么可能?
曾雾说:“没有。”
宋零诺“哦”了一声,过了会儿,她又问:“因为零诺时尚对你而言是很重要的甲方吗?”
曾雾匪夷所思,这是什么脑回路?他转头看身边的年轻女人,她的目光对上他,其中有真挚的欲望。
于一瞬间,他明白了她的真实意图。
曾雾什么话也没说。他重新看向显示屏,照片中,女人的情绪同样真挚。光标划过女人的双眼,额角,落在她的耳根处。他不可控制地想到昨夜她的耳根有多烫,他手指一碰,她就发抖。
两秒后,曾雾推开工作台,座椅侧滑,他抬起手,攥住宋零诺的下巴,低头亲她。
她的问题都是明知故问。她知道他是因为喜欢她。
工作间的地板有点凉。
宋零诺在高潮的余韵中缓缓睁开眼。她光裸的后背贴着男人的胸膛,他低缓的喘息贴着她的耳根。
宋零诺为他的呼吸又开始发抖。她想起在老家的砖房里,半夜偷偷看见堂姐和陌生男人用同样的姿势交配。那片土地贫穷,女人的生命力因劳作和繁衍而被彰显。原始冲动与欲望被满足,竟能让她感到蓬勃而生的力量。那些愤懑、不解与委屈,得以被治愈。
宋零诺张嘴,她的气息与男人的呼吸同步,“我说谎了。”
她说:“我昨晚哭,不是工作压力大,是因为你让我感到了只有奶奶才能让我有的安全感。”
以前对他说心里话,她需要鼓起勇气,但现在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她想说的话,可以直接说出口。
她又说:“我妈在我十三岁那年失踪了。我爸跑长途货运,把我放在姑姑家寄养。我姑家日子也很难过,只能在客厅支一张小床让我睡。我奶奶进城到小姑家,和我睡一张床,那时候我长得比同龄人快,个子差不多一米六五,但是体重只有六十八斤,因为我一直吃不饱。那晚过后,奶奶就把我接回了我爸家,她自己留下来照顾我。后来那几年,奶奶为了我吃了很多苦,各种各样的。我奶奶是农民,种了一辈子地,只识几十个常用字,但她是我见过的最刚强、最能吃苦的女人。我缺钱,是因为我现在要照顾奶奶。”
宋零诺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
可如果他问为什么,她不会回答。
曾雾问的不是为什么,“你需要我给你打一个更低的折扣吗?”
他的胳膊搭在她腰间,宋零诺摸到他的右手食指,轻轻揉搓,刚才她咬得有点用力,这是他赚钱吃饭的工具。她小声开口:“多低呢?”
曾雾说:“你看着给。”
宋零诺继续小声说:“那如果我一分钱都不给呢?”
这句话好像一个开关。
曾雾一字不答,右臂用力,将她抱入怀中,然后翻身将她压在地板上。她的这句告白,抠门却动人。
宋零诺再次醒了。
这一觉,她没有做梦,她记得自己在哪里。从床上起来,宋零诺摸到手机,日期显示周六,时间显示晚上九点。她花了几秒刷新记忆,然后用手背碰碰脸颊,也太不节制了。
手机里有一堆未读微信。
宋零诺一条条点开,有工作相关的事情需要处理。她穿好衣服,走出卧室,准备向男人告别。
曾雾还在工作间。离品牌方的交片日期还有两天,他不想拖到最后一刻。宋零诺一进来,他就察觉到了,但他一直等到女人走到身边才转过头。如果她还没完没了,那么他也没什么办法。
宋零诺走到他身边,“我要回家了哦。”
她知道节制,他没有意见。下一秒,她弯腰凑近,嘴唇贴上他的左脸。曾雾等她结束这个轻吻,抬臂握住她的手腕,“宋零诺。”
她点头,“嗯?”
曾雾说:“你有没有想过出国念书?”
宋零诺一愣。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选项,她读大学期间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毕业后能找到工作赚钱。
曾雾并不像是随口一说。他的表情也没在玩笑,“你才二十三岁。出国深造,读一所更好的学校,获得一份更高的学历,外出求学会让你的眼界变得更开阔,毕业后你的选项会更多。你今后的人生将有机会赚到比走眼前这条路更多的钱。”
赚更多的钱吗?
可是她的学费和生活费要从哪里来?读书期间要怎么赚钱照顾奶奶?宋零诺摇摇头,这些问题都不是首要考虑的,关键问题是,她要走另一条路吗?她要放弃现在这份工作吗?
宋零诺说:“我没想过这些事。”
曾雾说:“你可以从现在开始想。去英国,我会照顾你。”
宋零诺再次愣住。的确,男人不属于这里,这是一段会面临很多挑战的恋情――如果他也认为这是恋情的话。但重点是,他照顾她?
她微微皱眉。
曾雾看见她的表情,“如果你不希望被我照顾,那么我可以借给你钱,你继续分期还我。”
宋零诺眉头更紧,“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提出这一系列建议?
曾雾说:“我不想看到你总是为钱所困。我想你能够做真正热爱的事情。而这一切的前提是你必须先完成财富积累。”
宋零诺动了动手腕,想从他掌中脱开,但他没松劲。她问:“像你一样吗?”但他完成了财富积累,他有做真正热爱的事情吗?
曾雾没有回答她。
他缓慢放开她的手腕,说:“我希望你能够认真考虑我的建议。”
这一切都太现实了。宋零诺应该早有预见,他和她最大的共同点就是对钱的需求,他不可能是一个不现实的男人。
宋零诺心事重重地回到家。爱能给予她力量,让她挣破工作带来的负面情绪,但爱也需要尊重,她要怎么考虑并答复他的建议?
掏钥匙开门时,宋零诺一低眼,发现门边摆着一只形状精巧的小饭盒。她弯腰拿起饭盒,发现上面还粘着一张便利贴。留言人是隔壁深居简出的女生,饭盒里装着对方手工烘焙的小点心。
宋零诺诧异。在此之前,她同女生的沟通非常有限,上次她给对方门缝里塞纸条还是曾雾来帮她修水管的那天。
她做了什么,会让对方这么友好地给她送小饼干?
宋零诺想去敲门感谢,但又担心打扰到这个不常出门见人的邻居。左思右想后,她回家写了另一张感谢小纸片,塞进隔壁的门缝。
周一到公司,宋零诺立刻被忙碌的工作所覆盖,她的大脑终于不需要继续被迫去思考曾雾的一系列建议。
十二点多,宋零诺准备下楼吃饭,这时候她收到刘辛辰的微信。
刘辛辰:“诺诺,虽然我是94年的,但我也有一颗Gen-Z的心,我也想参加你们发的问卷调研!”
宋零诺:“什么调研?”
刘辛辰发来一张截屏。
宋零诺点开放大,是有关“适应性时尚”项目的内部员工线上调研,面向公司内所有95后的年轻员工。
宋零诺看清,手指有些僵。
作为员工,她也是95后的,但是她没收到公司内部传讯团队发的问卷链接;作为CMI的员工,她居然连有这样的调研项目都没被老板提前告知,也没被老板要求支持工作。
刘辛辰的这张截屏,就像一桶冰水,精准倒浇在宋零诺的头顶。
宋零诺犯了错,虽然道了歉,但显然没有用。她处在被老板边缘化的过程中。她的情绪应该比上周更糟糕,但经过这个周末,她已经无所谓了。不论如何,现在有一个人爱着她――如果他也认为那是爱的话。这种力量感,足以支撑她面对一切糟糕的事情。
宋零诺不回复刘辛辰。她想了两分钟,没去找梅森。她打开邮箱日历,搜索施谨最近有空的时间,然而施谨的日历满得令人震惊,这种工作劳碌程度让宋零诺觉得自己根本不算什么。她很艰难地在周三找到一个十五分钟的空档,立刻发出邀请给施谨。
如果宋零诺能够向她人发起求助,那么她现在只肯信任施谨。
施谨忙,是真的忙。
陈其睿接手部门管理,认可许宗元在任时的一切业务决定,该继续进行的项目,一个都不停。在此基础上,陈其睿还将其中两个数字化创新的系统项目上线时间进行了大幅度前提。
没了许宗元,战略与数字化中心迈入了全新篇章,施谨也跟着整个部门迈入了全新篇章。
林评知道施谨忙,他见缝插针地抓到施谨在两个会议之间的时间,“姐!”
施谨说:“小林。”
林评知道施谨一向会做人,他有话直说:“姐,我知道你这边还有个待招人头,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
施谨早就猜到林评是为这事来的。
她这边的人头还是许宗元走之前硬要补给她的那个,招人的进度不快,现在还没看到合适的外部候选人。
她回答林评:“小林,你的经验不合适这个岗位。”
林评很沮丧,“姐,你要眼睁睁地看着我失业吗?”
以前的施谨,会安慰他,开导他。现在的施谨,不会再前置别人的情绪需求,也不会再让自己背负不必要的责任。如果高情商变成了枷锁,那么她会自己拆除它。
施谨看看手机时间,“我下一个会要迟到了。回头再聊。”
林评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真的就这样走开。
会议开始前的几十秒,施谨快速浏览邮箱,看见宋零诺发出的邀请。虽然只有十五分钟,但她这段时间很忙很累,其实她没有必要满足小朋友的求教需求。
不过,这是认识季夏的宋零诺。
施谨选择接受。
会开了半小时,开得很不顺。散会后,施谨问与会者,“你们彭总今天为什么全程不出席?也不call-in?”
对方说:“我们彭总忙,有会议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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