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他被所有人遗忘了。
困在逼囧的黑暗中,独自数着心跳声。
世上最孤独的人,大概也无法体会微生夜此时的感受,在这方混沌空间中,他只能依靠渺茫的念想,熬过缓慢流逝的时间。
外面的天终于亮了。
周围实在太安静,微生夜甚至听见飘雪割过空气时的声音。
“今年下雪的时候,咱们家微生夜就满七岁了,是个小男子汉啰!到时候舅舅带你烧酒喝!”妫霁风双手举起小微生夜,爽朗大笑。
微生夜缩在柜子里,等着舅舅来接他,带他烧酒喝。
这里的一切都这么讨厌,舅舅快来带他离开,他保证以后会听话,不惹麻烦,当个乖小孩。
柜门“吱”地被拉开,吹进来一股夹杂着血腥味的风,直拂面庞。
初雪上的白光晃得刺眼,微生夜下意识抬手挡住眼睛,避过刺痛的光。
一只柔软的手拉下他的手掌。
软糯的声音道:“微生夜。”
谁在叫他?
微生夜适应了光线,终于看清,面前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眼睛又圆又大,正歪头看着他。
小姑娘穿着一身红色小袄,垂着两根红绳扎成的小辫。
在她身后,是被雪染白的人间。
微生夜鼻头莫名泛酸。
“别害怕,我是来保护你的,跟我走吧。”
小姑娘动作粗鲁,完全不像表面般可爱,一个劲把他往外拽,令人心生抗拒,不愿顺从。
微生夜又惊又怕,下意识咬了一口。
“啊!”红袄小姑娘痛呼,“你是不是属狗的啊!”
微生夜眼泪糊了一脸,委屈巴巴,场面太具迷惑性,不知道还以为是他这个咬人的受了欺负。
他知道舅舅不会来了。
可不愿意死心。
“松开松开!你再不松口我就不客气了!”
话还没说完,她就“哐哐”两拳下去。
微生夜终于肯松开,愿意好好沟通。
他摇着小脑袋,固执道:“我不走。我要等舅舅来接我。”
“你舅舅不能来接你了。”苏了桃一脸为难的样子,又神神秘秘道:“我是妫将军留下来的暗卫,是他派我来接你的。他没和你说过我吗?我很厉害的。”
她开始忽悠微生夜。
“你是鸢尾?”微生夜眼睛亮了。
小姑娘连忙点头。
别说叫鸢尾,就是叫狗尾,她也会答应啊。
微生夜眼里的光熄灭了——鸢尾这个名字,是他随口编的。
所以她在骗他。
但鬼使神差中,微生夜相信眼前的人对他没有恶意。
“你是来保护我的?”微生夜再次确认。
苏了桃用一副颇为认真的表情,捣蒜般点头。
微生夜想了想,将怀中护了一夜的泥兔子递给她。
“你帮我保护好它,我就跟你走。”
苏了桃皱眉看着怀中丑奇的泥兔子,表情一言难尽。
“……”
看来系统没说假话,这微生夜脑子确实不太正常。
唉,任重而道远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成任务。
苏了桃撑着下巴感慨万千,傻吧,一直傻下去吧,傻子才好忽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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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诗经》
第11章 清平乐
偌大的王宫里,微生夜是个落魄的小皇子,而苏了桃比他更惨,是落魄皇子的落魄小杀手。
难以想象,小小两个人,竟然能顶着三重落魄出场。
就目前看来,两人大概此生都翻身无望,注定躺平在最底层。
无人问津的冷宫里,既然两人都这么落魄,那就说明,总还是得有一个人去垫底的。
苏了桃的人生信仰是绝不垫底,不争面包争口气。
于是她仗着武力值成功逆袭,把微生夜这个名义上的小主子踩在了脚下。
毕竟她一开始就说过自己厉害,只是微生夜没想到,苏了桃的厉害不是带着两人在王宫横行霸道,而是专门用来欺负他。
欲哭无泪。
在捧高踩低的宫里,微生夜活成了最底层,哪天宫里要是多出生一只猫,他的地位还得再跟着降一名。
悲催又绝望。
今日,一个馒头又引发大战。
微生夜哪里抢得过武力值直线碾压他的苏了桃?
他不出意外惜败,面着角落罚站数灰尘。
系统看不下去了,痛心疾首地质问:“宿主907,你的任务是要攻略微生夜,你现在在做什么?”
“在长身体。”
苏了桃直接了当,毫不客气指责系统,“还不是怪你,你把时间线弄错了!明明给我一个绝世美人的身份,让我去攻略长大后的微生夜,事情就简单多了。”
但凡系统没搞错,她又何必在这里陪着落魄的微生夜受苦。
苦,真是比苦瓜还苦。
苏了桃从小到大,再从大到小,没见过比这还艰苦的生活。
她想,把现在的微生夜拉去现代拍个乡村教育片,大概能引得无数人掉金豆子。
虽然这冷宫时不时漏风漏雨,虽然它不止是字面意义上的、而是物理意义上的冷宫!
但终归聊胜于无。
没了冷宫栖身,他们两个倒霉蛋,简直堪称古代版荒野求生。
苏了桃咬了一口馒头,想着真是难吃啊。
她不明白,为什么看着平平无奇的馒头,竟然能做出这么恐怖的味道?!
“宿主907,再重复一遍,样貌是没办法改变的。而且,就算真有绝世美人,也无法打动长大后的微生夜,从他手里顺利取到圣火。”
系统很怕微生夜,怕得要死那种。
微生夜是它接手过的、最复杂的历史人物。
哪怕用上最先进的精密仪器,依旧无法计算出,攻略成年后的微生夜,所需要的具体条件阈值!
他的心思深不见底,强大到可怕。
于是系统只能赌一把,故意将苏了桃送到继位事件的十年之前,冒险一试。
微生夜必须攻略,圣火也必须拿到,否则这个世界全乱套了!
系统很抓狂,它的身家性命全系在苏了桃身上了。
现在只能指望她。
系统焦灼地在她脑中转悠着,恐吓道:“微生夜阴郁深沉,睚眦必报。你现在欺负他,怕不怕他以后报复你?”
“怕?”
抱歉,她字典里没写这个字。
苏了桃诚实摇着头,又咬了一口馒头:“不怕。他这么弱,连我都打不过。”
在她眼中,微生夜哪有系统说的那么可怕。
他明明这么好欺负。
“分他一半。”系统要求道。
苏了桃气鼓鼓,不情不愿将小小的馒头掰成两半,走到角落,将干净的一半递给微生夜。
“给你,不许不高兴!”她威胁道。
但凡微生夜一不高兴,系统就会反过来威胁她。
真是该死的三角虐恋。
闻言,微生夜眼中写满不可置信,看着她惊讶道:“你下毒了吧,我才不吃。”
“你爱吃不吃!”
苏了桃生气了,将馒头一股脑塞进嘴里,腮帮鼓得圆圆的,像屯食的仓鼠。
微生夜趁她不注意,伸指戳了戳她的腮帮。
苏了桃极快地拍开他的手,样子十分凶。
但微生夜看着她,却只想笑。
两人一笑一怒时,陌生高大的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两人身后,用大掌一把将苏了桃拎起来:“胆敢对殿下无礼!”
听到殿下这个词,被拎起的苏了桃转头看着那人,眨了眨眼,十分茫然。
殿下?
那真是——陌生又熟悉的词。
王宫里的殿下遍地跑,可称微生夜为殿下的,这还是头一个!
简直是稀有物种。
“你快放开鸢尾!”
微生夜像护食的小狼崽一样,扑过去就要咬那人。
一番鸡飞蛋打,三人终于扯清,来人是妫霁风留给微生夜的暗卫首领。
也是他母族最后一支暗卫,被留下来保护微生夜。
“叫我老周就行。”
高大的男子颇为不好意思,苏了桃竟然从他脸上看出了名为羞涩的表情。
这种常在小姑娘脸上看见的表情,猛然出现在壮汉脸上,实在令人惊恐。
画面太美,苏了桃不敢再看。
她忽而想起什么,眉眼一弯,俏如三月桃蕊,猛地上前揽住微生夜的颈项,埋首在他颈间。
“你看,没骗你吧。”
她小声在他耳边道,说着悄悄话。
微生夜,你的暗卫来了。
日子会好起来的。
没有防备的微生夜几乎被她扑倒,最后还是老周出手,将苏了桃扯开。
*
微生夜被丢在冷宫八年,今年的上元宫宴,竟然破天荒被他亲爹想了起来。
这感人的父子情,令人流泪。
微生九皓竟然还记得有微生夜这么个儿子!
系统恨不得扯串鞭炮来庆祝。
可喜可贺,十五岁的微生夜,第一次正大光明走出冷宫。
这样的场合苏了桃是不能去的,所以宫宴上,微生夜独自一人,被安排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众人时不时投去鄙夷的目光,可他泰然自若,无视全部不怀好意的探究与打量,只冷眼观着,那些不属于他的热闹。
在微生夜看来,宫宴既然不是为他而贺,那热闹自然也不属于他。
他只想置身事外,一窥世间百态。
或许这些素材,能帮他未来和苏了桃斗嘴时险胜半句。
想到什么有趣的画面,微生夜抿出不显的微笑,借着酒杯掩饰过去。
眼前,赴宴的贵女们才艺不绝,琴棋书画轮番上阵,你方舞罢我登场。
哪里是什么宫宴,简直是不见刀枪的战场,争得她们头破血流。
微生夜觉得这简直太滑稽了,要是被苏了桃看见,她肯定会忍不住笑出来。
想象中的笑声隔空感染到了微生夜,他的肩膀有些微颤动,这一幕落入那些好事者眼中,却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笑料。
看啊,这样卑贱的身份来了宫宴,还真以为一飞冲天了,竟然也妄想起,他一辈子也够不着的贵女们。
蝼蚁之命,妄图金凰。
可悲又可笑。
好事者们互相对望,摇着头微笑,其中嘲讽不言而喻。
这是个捧高踩低的吃人地界,他们只会奚落弱小者的不合时宜,而不敢嘲讽上位者的攀附牵带。
所以他们眼中只看见了微生夜,却对那些贵女们不纯的动机视而不见,格外宽容。
那些贵女们费尽力气,不过是为了得到帝王的青眼。
她们并非为了争什么夫人、如夫人的位子,微生九皓已经不再年轻,况且后宫还有手段强硬的贵夫人,没人想去趟这趟浑水。
贵女以及她们背后的家族看中的是,微生九皓膝下的皇子们该婚配了。
圣火未现,意味着每位皇子,都有可能成为储君。
对贵女们而言,赌对了,就是王后之位。
赌输了,也是王妃。
怎么都不亏,值得卖力一试。
殿中,众人弯弯绕绕的心思相互拉扯,心口不一的交谈互相试探。
眨眼间,天边完全暗了下去,烛火照得殿内亮如白昼,一场歌舞休罢。
热闹的大殿忽然安静下去,众人交谈的欲望被掐灭。
无言又默契的安静,是他们留给左相的面子。
接下来上场的是左相独女,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向殿中央一袭红影上。
“左相之女林挽苑,问王上安,贵夫人安。”
少女行完礼后,落落大方登场。
她舞姿灵动,足称惊艳,柔而有力,美不胜收。
观舞的人如临梦幻,周围似乎下起漫天花雨,只为中央处的少女点缀美丽。
王座旁,贵夫人频频微笑,她十分满意林挽苑。
唯一令她不悦的是,今晚微生明景没到场。
在贵夫人看来,所有适龄贵女中,也只有她哥哥的嫡女,才配得上她的爱子。
可身旁的帝王却不动声色。
即使宠冠后宫,贵夫人依旧不可能越过微生九皓做决定,于是只能彻底收敛心思,静默不语。
世人都说帝王宠妾灭妻,为贵夫人空悬后位多年。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微生九皓的心从来不在她身上。
帝王的爱,更像是织给世人的假象,却不知道,最后是想欺骗谁。
这样热闹的场景,贵夫人脑中却闪过记忆里极为清冷的人。
她摸了摸有些僵的脸庞,绽出极不自然的一抹笑。
不管怎么说,妫清月终究死了,赢了的还是她啊。
微生九皓似乎醉了酒,突然开口,吓了贵夫人一跳。
她不自然地垂下手,试图平复起伏的心情。
殿中静可闻针,只听沉厚的声音道:“左相之女年十四,而吾有子,今岁十五,甚为相配。”
自以为听懂微生九皓弦外之音的左相,瞬时激动得小心脏怦怦直跳。
他连忙上前谢恩,高座上的帝王却没了下文。
微生九皓如梦初醒,半晌没回过神,仿佛说错了话般,竟然泄出一丝慌张。
无人敢直视天颜,自然也没人发现这微不足道的反常。
左相枯站半晌,不明所以,抬头看向贵夫人。
贵夫人也不语,心里却有了底。
她的儿子微生明景,今年虚岁正是十五。
帝王心思最难猜。
微生九皓忽然改变了心意,笑道:“储君虽未立,储妃却可以定下了。传吾令,左相女林挽苑恭淑静仪,柔明毓德,立为储妃。何时有储君,何时与其成婚。”
此话一出,满座寂然。有人惊有人惧,只有左相喜上眉梢,携着家眷谢恩。
贵夫人维持着无可挑剔的笑,指甲却深深掐进肉中,洁白的掌心中留下四枚红印。
愁上心头时,她越发不明白微生九皓想做什么。
宫宴散后,众人各自打道回府,稀稀拉拉的私语声,都绕不开储妃这个话题。
苏了桃扮作宫女的模样,眼看四下无人,便大着胆子上前拉扯微生夜。
“储妃长得好看吗?”她语气难掩兴奋。
微生夜还在生苏了桃的气,便将她的手从袖上拂了下去,面无表情道:“不知道。没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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